我给顾岳源讲这棵枇杷树的来历,这棵树是在付星荏离开小江城的那年种的,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奇怪的是竟然一直没结果,传说枇杷树八年结果,不知道我们家这棵到底作的什么妖,宁死不屈。
正说着话,我妈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了,小江城是江边城市,家家户户爱吃鱼,无鱼不饭,我妈做鱼更是好手,只有小江城的鲜鱼和小江城人的手艺才能做出这样的滋味,她把盘子放下:“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特地跟邻居老杜打好招呼,让他把今天钓上来的鲜鱼给我留一条。”
她分别夹一块鱼到顾岳源和我的盘子里:“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最近这附近流行钓鱼,你们要是无聊,可以去围观。”
吃饭的时候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网上那件事,而是谈论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我小时候的趣事,我们这部戏的拍摄情况,诸如此类。
吃完饭后,顾岳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挤进厨房:“我帮你洗碗。”
我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我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碗搬走一半,厨房有两个水槽,我们各自占据一个水槽洗碗,流水声哗啦啦,我清洗饭碗仔细如同修补文物,余光觑一眼我妈,她也是一样,但是洗的再仔细再有结束的时候,剩最后一个碗,我开口:“对不起。”
却正好与她的对不起对撞,我们看了对方一眼,半天,我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这件事情才会被人知道。”
她说:“不,我并没有什么,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你一直生活在阴影里。”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没有生活在阴影里。”
她不解地看着我:“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带同学和朋友回过家。”
我疑惑:“我一直以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和付星荏的过去,你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我和付星荏。”
诡异的空气横亘在我和她之间,在漫长沉默的对视里,我们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误解对方,我们一直以为,对方视自己为污点,却不知道,拼命隐藏自己的,不是对方,而恰恰是我们自己。
从厨房出来,我妈说:“你们出去散个步吧。”
我没有说话,挽起顾岳源的手臂快步走出了小院,一直走到出这条街才慢下脚步,顾岳源问我:“怎么了,吵架了?”
我摇摇头,又想哭又想笑,我猜想这一刻我妈肯定也是这样,而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她也一定如此。
我和顾岳源在小江城的道路上走,小江城满城都是银杏树,可惜现在是冬天,金叶凋零空余枝桠,我遗憾:“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春夏来,可以吃枇杷,如果秋天来,可以踩金黄色的落叶,偏偏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我,路灯下他眼神温柔,我以为他会说,不会啊,有你就够了。
结果他若有所思地说:“春夏来也不一定能吃到枇杷啊,你家的枇杷树不是死活不结果。”
我翻个白眼,路边有人在卖萝卜糕和煎豆腐,我们买了一份,隔着纸袋子热乎乎地捧在手里,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每路过一个还熟悉的地方,我就给他讲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的,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我妈已经睡了,客厅的桌子上纱罩下放着两碗汤,我用微波炉把汤加热,和顾岳源喝掉,他的房间我妈一早就已经准备好,洗漱完毕,道晚安,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枯枝上麻雀在叽叽喳喳,今天小江城的天气出奇的干爽,不像冬天倒像秋天,这样的天气让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我伸个懒腰起床,走出卧室却发现客厅里没有人。
走到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站在门口纳闷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两个人影走近了,顾岳源的手里提着纸袋,我妈手里提着篮子,他们在交谈,我妈的脸上带着微笑。
原来他们早就起床了,一起去了趟菜市场,捎带把早饭买了回来。
吃过早饭,顾岳源和我一起去看钓鱼,我手痒,在路上买了一副渔具,但是真糟糕,我根本不会钓鱼,更不要说在冬天钓鱼了,顾岳源卖乖,向坐在我们旁边的邻居老杜请教,他很快掌握了冬天钓鱼的技巧,像个入定的渔翁,稳坐钓鱼台,观水不语,无论我怎么闹他,他都抿着嘴一脸的严肃。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浣浣。
她问我:“你有没有看付星荏的微博?”
我连忙刷开微博,点进付星荏的主页,置顶微博上一条图文长微博,我粗粗扫了一眼,大致是对最近网上事件的说明。
他说,我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所谓爱情千缠百结,没能与她走到最后,只能说一句缘分不够,但当年两人皆属你情我愿,并未伤害别人,希望时过境迁,也不要有人来伤害他们,尤其是她。
他说,自己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女儿付家好,她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被动地面对破碎的家庭,都是自己的过失。唯愿她不再受流言诽谤,尤其是对于母亲孝心的质疑,当年分手时,自己的条件优于母亲许多,她却坚决选择了母亲,对于母亲的爱可见一斑,绝不会拿母亲来炒作。
最后,他说,他的女儿确实在做一部电视剧,但是这场事件绝对不会是电视剧的炒作,因为这部电视剧不需要以这种拙劣手段来炒作,他相信,这部剧本身已经足够优秀。
我握着手机站在河岸上,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身后顾岳源突然喊我:“家好家好,我钓到鱼了!”
我转过身,顾岳源正捏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向我炫耀,他笑的眉眼弯弯,像个满足的渔夫,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两行眼泪也顺势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