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江性格内向,平时也少交际,因此朋友很少,加上去世的日子偏临近年关,很多人避忌讳,所以,葬礼上竟然是冷冷清清。
除了顾家的人,葬礼上只有我和沈平江牙科诊所的几个同事。
公主也穿了一身黑裙子和堂姐一起来了,她偷偷跑来找我,问我:“你不当我的小婶婶了?”
我看着她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答。
冷清的葬礼上突然喧闹起来,两个中年人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眼神里直奔沈平江的相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公主的手,把她拉到身后。
那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扯着大嗓门干嚎,嘴里一口一个心肝命的,嚎的在场所有人包括大哼都眉头紧皱不明所以。
最后叔叔走上前去,问他们:“两位是?”
那个中年男人一口奇怪的普通话夹杂着乡音,很好笑的口音,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他说,他是沈平江的亲生父亲,和他同行的女人,是沈平江的亲生母亲。
顾岳源跟我说过,沈平江是他姑姑收养的孩子,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亲生父母从来都杳无音讯从未出现过,怎么沈平江一死,这遗弃他的人就突然出现了呢?
休息室里,沈平江的‘亲生父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当年抛弃孩子的苦处,无非是家贫养不起怕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云云。他们说自己一直知道孩子的下落,但是见孩子被好人家收养也就安心了,所以一直没有来打扰,直到现在,孩子去世了,再也忍不住不来见最后一面。
那女人操着一口乡音擦拭着眼泪反复强调:“我们就是来看他一眼。”
强调的太多反而令人生疑,我心里想,看坐在这对夫妻对面的大哼,也是蹙着眉头一脸忧色。
堂姐站在我的身后,公主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我,我悄声对堂姐说:“我觉得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在报纸上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了,无良父母抛弃亲子,多年后当遇到事情又寻上门来以生育之恩道德绑架强行要求子女付出,偏生几千年积习推波助澜作恶,立法上也多有漏洞,让这类畜生不如的亲生父母占尽便宜。
堂姐摇摇头:“顾家可不是软柿子。”
她低下头瞥我一眼:“倒是你,你和我弟弟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满嘴苦涩:“姐,你别问了。”
她哼哼冷笑:“还知道喊我姐,就说明还没想断干净。”
我无言以对,抬起头,顾岳源正朝我看过来,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低下头,跟堂姐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猜得没错,沈平江的亲生父母果然来者不善,而堂姐猜得也没错,顾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拿捏的。
所以最后,这对禽兽父母,竟然是冲医院来的。
那天我接到宋谨妈妈的电话,她对我说,宋谨这段时间情绪很不好,沈平江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他总是恍恍惚惚的,阿姨担心他坏情绪憋在心里会出事,让我去帮忙开导一下他。
电话里阿姨叹着气:“我也只能找你帮忙了,我知道,宋谨他从小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对你说这话是对还是错,总之,拜托你了。”
我去了医院,在宋谨的办公室找到他,他正在望着窗外发呆。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搜肠刮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开口的倒是他,他说:“我向医院申请了暂时停职。”
我点点头,他现在情绪不好,确实不适合继续工作,除了徒添麻烦,没有任何用处。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宋医生你快躲一下。上个星期那个死者的父母打上门来了!”
我霍然起身,果然,那对禽兽看在顾家捞不到好处,就把算盘打到了宋谨头上。
我拉起宋谨就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刚出办公室门,就看见那对中年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宋谨而来,一群医护人员拦着他们,但是这两个人力大无穷根本拦不住,宋谨竟也被他们骇住,停住了脚步。
我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他们走到宋谨面前,男人二话不说一个拳头打过来,宋谨的眼镜被他打中,整个人趔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那女人冲上来,披头散发地按住宋谨的手臂开始嚎哭,宋谨的眼镜被打碎,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移开他的手看碎片有没有扎到眼球。
一时间走廊里乱的像菜市场。男人再欲行凶,几个年富力强的男医生赶到了,合力制住了他。
小护士和女医生们见男人被制住,一拥而上,把女人从宋谨身边扒拉了开,我扶着宋谨起身,想要搀他回办公室,谁知这时突然有几个扛着摄像机挂着相机的人跑了过来,对着现场一阵猛拍,医生们慌了神,冲上去捂住相机:“别拍别拍!”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对夫妻好深的心机,竟然提前找好了媒体, 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情打造成一场医疗事故。
如今看来,医院和宋谨简直是败局已定。
我在心里深深地为沈平江觉得悲哀。
看到镜头,那女人开始哭,哭他苦命的儿子,年纪轻轻刚娶了媳妇就被庸医害死,哭医院恶毒,妄想遮掩他儿子的死亡真相……
我被她的哭声搅得头昏脑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是顾岳源,他到了。
他应该是刚得到消息赶来,气喘吁吁的,站定后,他先对记者说这都是误会,请体谅这对父母的丧子之痛,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希望大家说话负责,不要煽情乱写。然后转过头去拉那对夫妻:“有什么事情回去商量,不要在这里给人看笑话。”
那对夫妻却铁了心要闹,女人放声大哭:“我儿子都被他们害死了,我下半辈子的指望都没了,我怕什么丢人,怕什么给人看笑话。”
男人也不甘示弱:“平江他不是你们顾家亲生的,你们怕麻烦,匆匆把他埋了,我们做亲生父母的再不给他讨个公道,我儿子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这句话虽然不长但信息量丰富,记者们一见有内情可挖掘,顿时精神一震,男人也抖擞起来,示弱哭诉:“顾少爷你放心,我们不是冲着平江那点遗产来的,那些钱你们爱拿走就拿走,我只想给我儿子讨个公道。”
顾岳源想是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被他打了个突然袭击,措手不及。
记者捕捉到了顾岳源这一瞬间的表情,镜头对准了他,直戳到他脸上去,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帮他推开镜头,被我推开的记者恼怒地回搡了我一把,我一个没站稳向后栽去,不小心磕在地上崴了脚,疼得闷哼一声,顾岳源蹲下身把我抱起来,推开记者们走了出去。
顾岳源向护士要了一个冰袋包在我的脚踝上,我们相对无言,我只好低下头,假装专心地去看冰袋。
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待了三十分钟,他给我拿下冰袋,说了一句:“谢谢你帮我挡镜头。”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问我:“你怎么回家?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我暂时没有说话,酒店不是长待的地方,我现在住在骆驿家,他和家里人早就断绝关系,我搬过去也方便照顾他。
过了很久,我说:“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顾岳源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