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蒙蒙亮时,刘夏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浑身兴奋劲儿退不下来般,拉着顾温非要去拜访一下以前的街坊邻里们。
顾温也拿她没有办法,想着横竖自己今日也无事,便顺了她的意。
但没过太久,顾温便后悔了。
刘夏简直像是将她当成了个戏法——正是民间流传很广的大变活人。每到一户认识的人家,便要拉扯着顾温上去打招呼,还非让顾温不要自报家门,等对方满头雾水地猜上半柱香的时间,才炫耀般地说出她便是曾经的黑子。于是那一户人家此时定要做出惊掉了下巴的样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好几年的黑子居然是个女娃娃!这还没完,那一户人家此时定要拉起顾温的胳膊或是在她头上揉一把,道一句女大十八变。
顶折磨人的还是刘夏旧相识的数目,这小小的平原县城,统共不过百来户人家,她竟能认识七八十户!一家一家地“大变活人”下来,顾温整个人如同焉了的黄瓜似的,刘夏却还没玩腻,准备去敲下一家的门。
顾温暗自翻了个白眼,忽的在余光中看见了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居然是柳木格!顾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柳木格不好好在湘城待着替夏微医治,怎么跑到平原县来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能在平原县这个小地方遇到柳木格。但既然狭路相逢了,又不在湘城,没有那么多需要顾忌着的人和事,那么有些事顾温就一定要向他问个明白。
这么想着,顾温一下子行动便快过了计划的速度,对着刘夏扔下一句有事便提气闪身了。
顾温将自己的身体横在柳木格的面前,彻底挡住他的去路。柳木格这才正眼看她,好像到这会儿才认出来这人他曾见过似的。
“为何要断司徒宛凝一指?”
柳木格面上出现了一抹让她很不舒服的笑,他说话似乎连停顿都比常人要长得多。“司徒宛凝这条小命本就是靠我续着的,我要她一指又如何?”
“天下大夫哪个不是救死扶伤,难不成救活了一个人就能肆意杀了么?”
“无不可。”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这人说话太招人厌,顾温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就跟着他的话头走了。
“是么?我怎么就知道了?”
“司徒宛凝的体质是你刻意养出来的?夏微的身份是什么?为何要让我去取?”顾温一连串的问题,在柳木格眼里似乎很可笑。
“师门还未入呢,问题倒是不少了。”
这又是另一个困扰着顾温的问题了,要她拜师的目的何在?
“你要想知道夏微的身份,便该问她去。”柳木格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随后便眯着眼睛看了看天际,又低头看了自己的影子,道:“时辰差不多了。为师有要事,走了。”
顾温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他走,迅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柳木格看起来像是不会武,走快了些便脚步不大稳,要是顾温愿意,完全可以伸腿绊倒他——顾温如此想着,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二人之间稳稳地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柳木格甩不开顾温,顾温则没有超过他的打算。若不是二人没有任何交谈,表情又都冷淡,兴许在外人眼中喊真能像是一对师徒。
不到半个时辰,柳木格停在了山野间。顾温环视了一圈,愣是没能分辨清楚他们这是在哪儿。顾温虽在平原县住了几年,可每日忙于义庄的事,光是在平原县城里头奔波,对她那时的小身板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负担了,故而连城门其实也没出过几回,更莫要说是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你会轻功是么?看见东边那山崖上的食午草了?去替我采下来罢。”柳木格顿了顿,换了个轻飘飘的语气。“阿温。”
顾温本身都迈出去了半步,又被这两字逼了回来,面色不善地警告他:“别这样叫我,否则我便将你从那处悬崖上扔下来。”
柳木格根本没当回事,摆摆手催促她。
“你不愿我叫这称呼,那便算了。”
这分明是鹦鹉学舌,柳木格依旧用着他那令人背脊发凉的语气模仿着司徒邑说话的口气。顾温一时间竟难以克制自己,将柳木格这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掀翻在地。
一手掐在柳木格的咽喉处,顾温居高临下地瞪着柳木格,一字一句道:“我说话算话。”
柳木格因着呼吸受阻,面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却没露出慌张或是恐惧的神情,只是很轻松地摊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顾温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当,缓缓松开手,身形灵活地一段一段上了山崖。
柳木格说的那“食午草”,顾温虽不曾见过,但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该是在什么医书上见过。食午草的色泽艳丽,又是明黄色,在山崖边上的杂草从里头显得格外扎眼,顾温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几株。思及这些罕有的药草其实大多都是药毒并济的双刃剑,顾温拾起一片较大的落叶,将草药一株一株地裹好了,才慢慢往下走。
“多谢。”柳木格接过食午草,将上头裹着的叶子扔了,抓在手中仔细看了后,扔进了手中拿着的一个布袋子。
顾温心中还是满怀的疑问,但每一次她见到柳木格,对他的厌恶便多上一分,这让顾温不大好开口再去问他些什么。
至于为何对柳木格的厌恶会如此强烈,顾温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前生在朱岩身边,过的是刀剑上舔血的日子,十来年下来,早就将自己的情绪收敛了起来。至于这回在司徒邑身边,又颇有些近朱者赤的意思,脾气要比从前温和不少才是。
大抵是柳木格这人实在太过糟糕——顾温暂且下了这么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