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场宴席定在了他们回京三日之后,林林总总发出去了四十份请柬,因着是寻常酒席,倒也允许带家眷,便要多备上三四十个位置,所幸司徒邑一开始买这宅子时看中的便是门前一个颇大的庭院,放四十张桌子倒也尚还宽敞着。
受邀的大臣们基本上都来了,也都是照惯例一人携带了一名家眷,或是独自前来,总之司徒邑安排好的座位显得数目上很是合适。
司徒邑既然是东道主,免不了站在门口与往来客人寒暄,这么个新贵就站在自己面前,品级不高的官员哪儿有不寒暄几句再入座的呢?于是司徒邑在过道处站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能挪动几步,直到朱岩露了面。
因着司徒邑是不可能被其他势力拉拢的人,故而他升官也好回京也好,除了自家人便没有送了请柬来的,便没有比三品更高的官。于是在管家通报了朱岩到了的时候,其他人便自动自觉地散开了些许。
“司徒兄。”朱岩笑着走近了。
顾温原本离司徒邑是有一段距离的,因着他周遭一直人头攒动着,也没能离他更近些,这会儿看见朱岩,下意识在司徒邑侧后方站定了,戒备地看着朱岩。
“朱大人。”司徒邑站了这么久,又不得不一直说话,这会儿嗓子已经不大舒服了,能少说一个字就绝对不会多说。
“司徒兄不在京城时,朱某实在是寂寞,朝中人虽多,可在你我这年纪,又值得深交之人,朱某怎么想都只有司徒兄一个。”朱岩说到这儿,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极尽遗憾之能事。“如今司徒兄总算是回京了,又恰好是宗人府尹,往后便劳烦司徒兄多多关照了。”
司徒邑皮笑肉不笑道:“朱大人谬赞了。”
“哪里的事,司徒兄就是太谦虚了。”朱岩哥俩好地伸手搭上司徒邑的肩膀,搭着人往最前边的一张桌子径直走去。
那儿的确是司徒邑为朱岩安排的位置,可他自己是没准备坐那儿的。司徒邑大可以坐在下座,这既是他司徒府的地界,又是为他司徒邑准备的酒席,那么坐哪儿都不逾越,便将自己安排在了几个司徒邑觉着颇有潜力的新贵处,希望能借此再笼络一回人心。
朝廷中大多数大臣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也不愁吃穿,大有要辞官回乡的意思,彼时定然少不了一次大换血。到时上位的便是这些个十来二十岁的新贵,趁着这会儿他们还没站稳脚跟,其中绝大多数人还有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春风得意,在这时又受到宗人府尹这么个三品大员的器重,怎么能不感动呢?
司徒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朱岩的话,一边让顾温凑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去我原先那桌坐着,我一会儿便去。”
朱岩嘴快,在顾温还没来得及走的时候便语带揶揄地道:“司徒兄与顾姑娘在咬什么耳朵呢?不能说出来让朱某也听听么?”
“公子不过是让我确保没有刺客混进来罢了。”顾温抢在司徒邑之前开口,意有所指地看着朱岩身后带着刀的随从,以及跟在他们身后满面窘迫又迫于朱岩身份显赫不好开口的管家。“毕竟朱大人这样的朝廷栋梁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顾温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朱岩要是刻意忽略,大家虽然也不会开口说些什么,但面子上是过不去的。然而朱岩也没有窘迫的意思,反而很是爽快地将人挥退,尔后对着顾温笑了笑,颇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我原本想着一个人来司徒府便是,可他们担心朱某安危,执意要跟来。想来也是因着在湘城时遇刺了,手底下人便一直放心不过。可那次的事儿,司徒兄也不想的不是么?这盆子脏水泼到司徒兄身上,朱某很是痛心啊……”
这便是朱岩用惯了的祸水东引。旁人或许到这儿便要么心生愧疚,要么碍于面子不好说下去,但顾温对朱岩的话术十分熟悉,当即便想到了破解的法子。
“可不是么,朱大人这么以为朝廷栋梁,居然在湘城的地界遇刺,湘城城主杨大人不知多么焦心,派人快马加鞭地请来了柳大夫,也就是柳大夫医术高明,若是旁的大夫,朱大人的臂膀或许就不如今日灵活了呢。想来真是惊险……”顾温也笑,笑得毫不亏心,好似这事当真与她无关似的。
朱岩眉头一皱,没想到顾温这小丫头平日里话不多,说起来居然如此牙尖嘴利的。他正张口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司徒邑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眼看人都到齐了,朱大人,不若先入座?”
他们几人已经站在桌旁好一会儿了,这桌子上其他已经入座了的大臣都抬头望着他们,这个发现顿时让朱岩有点儿下不来台面,而顾温也发现里边正有自己的顶头上司杨西渚杨大人,这会儿也窘迫起来。朱岩神色瞬间凝住了,但很快又成了一副笑模样,很是熟稔地与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位大臣寒暄起来。
司徒邑轻轻拍了拍顾温后背,低声道:“你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听得很是过瘾。”
顾温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合规矩,当即快步往新贵们那一桌走去了。
杨西渚则与司徒邑谈了起来。
“司徒大人,听说令妹已经找到了,怎么没一同回京?”
杨西渚有个儿子,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司徒邑还要稍微年轻一些。在司徒宛凝还未失踪时,司徒宛凝便是京城中一朵颇为出名的娇花,又是司徒家的小姐,虽说不是嫡亲的,但身价也是极高的,再加上模样生得好,琴棋书画也无一不通,京城中不少王孙贵胄都大有要去司徒家提亲的意思。杨西渚的儿子便是其中一个,因着为人同父亲一般正直,也从未听过此人出入烟花场所,司徒邑一度是将这人当做自己妹夫的不错的人选来看待的。但如今么……
虽然杨西渚多半是无意之举,可司徒邑堪堪被踩到了痛脚,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喝下一小杯酒,才道:“小妹受伤了,湘城有个名医,我与他有些交情,便将小妹托付与他,待身体好些了再接回京城来。”
杨西渚这会儿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话锋一转,道:“听闻顾大人在湘城辅佐司徒大人时,立下了不少功劳。照理说是该为顾大人记下一功,或许调到刑部去,只可惜顾大人是女儿身……朝中为官者多少迂腐,我几次想要提拔顾大人,大理寺中的同僚便觉着我偏心,一心想着巴结司徒家,这才几次耽搁了,唉……这么一位青年才俊,若是埋没在我手中了,岂不是对不住圣上的厚爱。”
杨西渚的年纪也不轻了,正是那一拨想着告老还乡的大臣中的一位,故而司徒邑也并不怀疑他此话的真假,只是安慰道:“阿温年纪尚轻,正是需要磨练的时候,太早涉及官场纷争,只会使她分心。杨大人有惜才之心,才是朝廷的栋梁啊。”
他们这一桌子多是三品或是从三品的官,几乎都是一方长官,爱不爱打官腔是一回事,总不可能不会打官腔,司徒邑因着是今日的主角,到了了也没能当真去新贵们那一桌寒暄几句。
所幸顾温找了个话匣子放在那儿——王洋也随他们来了,借着司徒邑的推荐信,成了顾温的同僚。最后王洋竟也成功地与这几位新贵打成了一片,走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好不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