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
卤菜里头最为可疑的配料似乎还真是八角——确切地说是人称假八角的莽草。
寻常用的八角大料虽然也有些微毒性,但寻常用的八角量小,又毒性微弱,不至于出现中毒的症状。而莽草则不一样,少量服用可以祛风治头痛,可一旦过了量,轻则头晕,腹泻,呕吐,恶心,重则昏迷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顾温此刻便感受到了柳木格所言“让她看的医书没有一本是派不上用场”一说。
贤妃的脉象也尚算平稳,看来食用了的莽草的量还不算太多,只要用紫河车水磨后与黑豆汁一并煎服便可,花不了半日,人多半便会苏醒过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没趁着这机会炫耀一番,识相地先写了药方让宫女去抓药煎药。
“紫河车一定要水磨,不可弄错。”顾温说完,回头对着管事太监道:“娘娘的情况不算差,服下药之后几个时辰便能苏醒。”
管事太监先是道了谢,尔后问道:“那劳烦顾姑娘告知,娘娘是中了什么毒?”
顾温听得他如此问,暗自腹诽宫中又有人要遭罪了,不过遭了罪那人即便要记恨也多半记恨不到自己身上,其次讲清楚病情也是医者该做的。
“娘娘怕是误食了莽草。兴许是什么人误将莽草当做八角入了卤料,”这东西与八角大料外形相似,但常常是十角以上,揉碎了是极难分辨的。
“莽草?”出乎顾温意料的是,管事太监显然是知道莽草这东西的,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娘娘时不时便会犯头痛病,永和宫中便常备着莽草,今日午膳前后也服下了一剂。顾姑娘,这东西如何有毒呢?”
“是可以治头痛病,只是吃多了其毒性便会显露出来。往后娘娘若是头痛发了,依旧可以用莽草,只是用量上要多加小心。”
管事太监点了头,似乎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顾温便收拾收拾药箱便起身离开。
永和宫这边放过顾温了,高公公却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顾温。
高公公是规规矩矩在门外等着的,顾温一走近了便凑上前来,问道:“娘娘可醒了?”
顾温暗自翻了白眼,不情不愿地道:“尚未,过几个时辰才能苏醒过来。”
高公公自然能听出顾温话语中是带着刺的,但他是个自小便在宫里待着的人,能一度坐到大总管的位置上,除了会颐指气使,忍气吞声也是必不可少的。顾温这种程度的话扎在高公公身上完全是不痛不痒的。故而高公公面上的笑意没有减退分毫,依旧笑开着道:“这回可真是多谢顾大人了,贤妃娘娘如今在宫中是炙手可热的主儿,顾大人今日帮了娘娘一个忙,往后便少不了顾大人的好处。”
什么叫她帮了贤妃一个忙?
顾温听到这儿脚下忽然停住了,心里也难免咯噔了一下,她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什么事的帮凶么?
“这永和宫的总管之所以没第一时间让咱家去找太医,也就是因着娘娘等了许久才终于能等到那位娘娘沉不住气,终于动了手。”高公公这会儿还没注意到顾温已经停在原地,依旧细碎地念着。在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地响,全然将顾温划进了往后自己升官发财的计划里边,一时间太过亢奋,又以为顾温是个嘴严的,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对自己最好,于是高公公自个儿反倒先将许多不该说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了。“顾大人,您也多少能猜到点儿罢,娘娘吃的东西都精细得紧,这回中毒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发生的。怕御医不懂事,回去了胡乱张扬,才找了顾大人您。”
“所以啊,顾大人,您遇上的这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高公公说到这儿,还颇为得意,转头去找顾温的人影时才发现这人已经落后自己好几步,正僵直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凝重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大人,顾大人?”高公公唤了她两声,也没得到顾温的回应,于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顾温这才眨了眼睛,算是回神了。
就是个再呆头呆脑的主儿,听到这会儿也能知道自己被卷进后宫的纷争里头了,何况顾温还算是个伶俐的,这会儿便已经开始盘算受了诱惑对贤妃下手的是哪位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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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如顾温所猜想的那样,司徒邑这个宗人府尹便接到了前去调查的旨意。只不过这旨意是东宫皇后派下来的,贤妃该是往皇后那儿告状了,这倒是与贤妃的盛宠状况不大一致。若是旁的妃子有贤妃这般的荣宠,一定趁着这机会好好在皇帝面前卖个可怜,既引人心疼,又让下此毒手的人受罪,一箭双雕。看来贤妃这个“贤”字,倒是没给错。
贤妃正是得圣宠的时候,想对她下手的人定是不少,不过也不至于要一个个地去排除。皇帝的后宫林林总总算起来共有一百四十多位有位分的妃子,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抱着争宠的心思度日,而是希望平稳度日,靠自己颇为丰厚的俸禄度日,故而她们都拉帮结派地互相往来,故而更多的人,对贤妃这种得宠的妃子是巴结还来不及呢,更不会轻易冒险去害她。
要是身居高位的,还得是对皇帝多少有点儿爱意的,又得有背景,这么筛下来,那一百四十多位有位分的也就剩了十个八个。
司徒邑对后宫的诸位妃子是全然不熟悉的,仅有几个能称得上相识的,还是从前在京城待着时因着顾温的关系所结识的,故而司徒邑花了不少心思才将这最有嫌疑的几人筛选了出来。
他这儿虽花了不少心思,效率却还是低得很的,顾温则选择了另辟蹊径,径直去找了已经苏醒过来好几日的贤妃。
顾温拿着刑部的令牌,又是个女子,后宫的守卫便没太为难她便将人放了过去,到永和宫更是不必说了,全然是畅通无阻。
“贤妃娘娘安好。”顾温行了个礼,因着她算外臣,倒也不必行大礼。
“顾姑娘。”贤妃虽没与顾温真正打过照面,但底下人是通报过的,也不至于将人认错。贤妃面上有很令人感到舒服的微笑,声音也柔和着,听在耳中当真是如沐春风。“前几日顾姑娘救了本宫的恩情,本宫还不曾回报过姑娘呢,若是有任何想要的,只要本宫办得到,一定为顾姑娘拿来。”
顾温几乎没有犹豫——这要求是她早在来永和宫之前便想好了的,也是她此番来永和宫见贤妃的目的。
“娘娘,”顾温没急着开口提要求,而是先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平了身之后才道:“下官此番来,是希望娘娘将下官当成可以信任之人。娘娘中毒一事,下官也很是提心吊胆,无比想要尽早地将下此毒手之人捉拿归案,奈何对后宫诸位娘娘又不甚熟悉。便想着,或许娘娘心中有了可能的凶手?”
顾温这话说得很是直白,若不是周遭都是贤妃的心腹,她这话说出来便是要落人口实的。
贤妃也很是爽利,没有弯弯道道地迂回上几个回合,直接说道:“这怀疑……自然是有的。只是后宫中的诸位姐姐妹妹,都是皇上心上放着的人儿,若是伤了哪一个,皇上是要不高兴的。”
照规矩,后宫的妃子若是遭了宗人府的处罚,是一定要分别告知皇帝与皇后二人的,贤妃这也是担心到时皇帝知道这是她捅出来的,破坏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还请娘娘莫要忧心,娘娘若是能为宗人府提供一些蛛丝马迹,这案子破起来便更快,也就能更早地还娘娘一个说法。即便是娘娘念及与那人的交情,不主动说出来,要不了多少时日,宗人府诸位大人也能将人找出来。何苦让宗人府的诸位大人多走这些弯路呢,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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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最后也没指名道姓地说出投毒之人是谁,但线索是给足了的。顾温只消得回去告知司徒邑一声,想必司徒邑便有法子将人查出来。
这么一通官腔打下来,顾温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几乎要拧在一起了,又自然而然地思及了官腔打的十分熟练的司徒邑。她记得自己最初与司徒邑结识的时候,这人虽然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少年郎,但已经在官场中摸爬打滚了小几年。顾温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没有童年可言的,但现如今想一想,司徒邑虽生在了世家大族,却正因为这原因而无法过上与寻常人家孩子一样的生活,比起自己,幼年的日子过得要更加无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