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罢,你再歇会儿。”
司徒邑挑眉,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孱弱么?”
顾温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不是!我是觉得你最近太过劳累,才会导致寒毒毒发,外头风又大,对你身体不大好。”
顾温原本就不是情绪外露的那种人,又一直暗自认定司徒邑的安危是自己需要抗在肩上的责任,硬是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了起来,情绪便越发内敛,此时她话语中的那份慌张已经是难得地像个孩子。
司徒邑一时间没忍住,伸手在顾温头顶轻轻揉了一把,道:“走吧,莫要耽搁了。”
李家
二人在敲开了李家的大门之后,便第一时间亮明了身份。他们虽很少用身份来压人,但留守司的权力其实是很大的,李偲瀚便没敢像之前那样,让二人吃闭门羹,而是面色不大好看地将二人让了进来。
“你便是李偲瀚?”这是顾温第一次见到李偲瀚本人。眼前这男子身材高大,皮相生得颇为俊美,又有一股子书卷气,倒的确像是会让千金小姐们魂牵梦绕的那种男子。只是不知为何下巴有些青胡茬,鬓发间却星星点点地有了些许华发——这与他最近才有了大喜之事极为不符。
李偲瀚直截了当地道:“二位大人是来问婉儿的死,是不是?”
“是。”
“婉儿……”李偲瀚竟然红了眼眶,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是情绪极其激动,却愣是忍着不落泪。“她……若我知道婉儿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婉儿半步的。她是我此生挚爱……不知衙门为何不让我将婉儿带走,葬入我李家祖坟。”
话说到这儿,李偲瀚有些哽咽了。
这就让顾温和司徒邑面面相觑,摸不着头绪了。怎么李偲瀚的说法与林洛儿的全然相反?而且照他的话看来,李偲瀚与林婉一直是伉俪情深,为何卷宗中却说他们感情早已生变?
李偲瀚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继续说:“彼时只有林洛儿守在婉儿身边,我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却只是哭,我才看见一旁的血书。大人,那字虽然是婉儿的字,但婉儿是个善良温和的女子,绝对不会说出那般狠厉的话。”
顾温问:“守在林婉身边?彼时林婉是躺在地上的?”
否则她要如何守在一个将自己悬挂在房梁之上的人身旁?
李偲瀚说是。
这至少就证明了一件事,要么林洛儿的力气大到足够自己将林婉的尸体取下来,要么衙门交由留守司的整个卷宗就都是谎言织就的,林婉不是自尽,而是被勒死的。
“你说林婉是你此生挚爱,那你为何在短短的三日之内便娶了林洛儿?”
“我连林洛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若不是她以死相逼,我断然不会在婉儿尸骨未寒之时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李偲瀚眼睛里的悲切和愤怒是轻易装不出来的。
林洛儿居然为了嫁给李偲瀚而不单只对家人以死相逼,连李偲瀚这头都是如此做的,甚至还瞒着林家人,动用了林家与衙门的关系,让原来这案子的仵作停止调查,若不是衙门中有人不忍心,将案子转交到留守司处理,恐怕真相永远会蒙尘。顾温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共情的能力,她怎么也不能理解林洛儿的想法。
从李偲瀚这儿,顾温和司徒邑得到了另外一个更为完整的说法,但一面之词往往是不可听信的。
这一种说法的起点,是林洛儿偏执而卑微的爱情,林洛儿本人定然不会承认,但林老爷和林夫人对当年的那些纠葛一定有所了解。二人便又绕到林府去,问了问当年的事情。
林洛儿被林老爷禁足了,连闺房都不能出半步。倒是刚好方便了司徒邑他们,从林老爷和林夫人口中,他们得知了当年的事情。
李偲瀚是个书香世家的孩子,彼时只有十八九岁,家中父母因着一些冤情而被关押,便将还未及冠的独子交由世交林家照顾,希望能替他找个谋生的职位。但李偲瀚生得好看,脾性也好,很快便与林婉暗生情愫,一到李偲瀚及冠了,李偲瀚便来向林老爷提亲,林老爷也乐于看见自家女儿与这么一个好儿郎喜结连理,二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亲,一直到林婉死前,他们的感情都笃深,李偲瀚也常常陪着林婉回来省亲。
而林洛儿也只是对待李偲瀚格外亲昵,大家都没当回事,只觉得林洛儿心性不成熟,粘人些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再清楚不过了。
顾温和司徒邑告辞回了留守司,将所有有关的证据都整理好了之后,便正式将林洛儿抓回了留守司,罪名则是杀害了林婉。
当日升堂时,林洛儿又说出了一件所有林家人都还不知情的事。
“当初偲瀚哥心悦的明明是我,我们两情相悦,本该在五年前就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才是!都怪林婉,强行将我们拆散,还去与偲瀚哥的父母说她怀孕了,否则偲瀚哥早就将林婉休掉了!又岂会等到林婉当真怀了孩子?!”林洛儿歇斯底里的语气,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知道了,怕是真要以为林婉是个棒打鸳鸯的角儿了。
“婉儿有了我的骨肉?!”李偲瀚受了顾温的嘱托,站在大堂诱林洛儿尽可能多地招供,于是此前的话他便都充耳不闻,可这回终于是忍不住,手中攥紧了拳头,愤怒起来。
顾温也咋舌,她分明是验过尸的,怎么连她都不晓得林婉怀有身孕?林洛儿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解答了顾温的疑问。
“没关系的偲瀚哥,我早就让她小产了。你若是真想要个孩子,我以后一定为你生。”
林洛儿这个身负重罪的人,此时却还在痴人说梦,神志恐怕已经不大清醒了。
顾温没再看下去,先一步回了司徒府——她可不止这一个案子要处理,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对于涉及其中的人却可能重要的很。
这场案子持续了很久,司徒邑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阿温,你这案子处理得很好。”
“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与千金小姐的故事,曲折了些而已。”顾温的语气很是平常。
“十来岁的小丫头不都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么?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了。”司徒邑笑道。
顾温却很认真地望着司徒邑的眸子,道:“我既不是千金小姐,又不是落魄书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的故事,喜欢来做什么?”
司徒邑显然没想到她关注的重点在这个地方,便怔住了,才说:“你虽不可能是落魄书生了,但千金小姐……你在我身边,自然是千金小姐了。”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顾温愣怔住了。
什么意思?
是在向她说司徒家有钱有势,傍住司徒邑这个靠山,此生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去?还是在暗示她,司徒邑其实一直是将自己当成个妹妹般的人物?
顾温难以自制地想到了司徒宛凝,那个至今还坐在轮椅上,时不时需要柳木格来医治的、司徒家真正的千金小姐。是不是司徒宛凝的残疾,让司徒邑心中怀有遗憾,才会将自己当成一个替代品?
司徒邑何其心细,看见顾温眸子中变幻极快的光,便知道这小丫头又在乱想。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妄自菲薄。我的意思是,你于我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只要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有能力保护好你,你便可以在我的羽翼之下,平安喜乐地生活。”
他这话,若是听在旁人耳朵里,便将顾温彻底变成了他的软肋。但司徒邑是不担心这个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怕,什么英雄绝对不能有软肋,司徒邑从来不以为然。他自认自己绝对不是个英雄,也并不将顾温看成一个“软肋”,顾温自己便足够坚强。只要假以时日,若说顾温是他的一把利剑,恐怕也没有人会反驳。
而听在顾温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司徒邑才是她此生最想要保护的人。可这人却一次次地牺牲自己的安危,来换一把顾温的保护伞。于是顾温抬眸与司徒邑对视,眼神里都是坚定。
“公子,我不需要保护,我只希望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