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儿最后毫无疑问地被打入了大牢,至于后续会不会被加至死刑或是更长的牢狱之灾,则是京城大理寺那些人的职责了。而衙门负责这一案件的几个相关的人,也都被降职甚至是撤职。
将林婉这一桩案子彻底结了以后,无论是顾温还是司徒邑,似乎都没有再继续将半月之前,与柳木格的约定拖延下去的借口了。司徒邑不便擅自离开留守司,顾温也不愿司徒邑来送她,于是顾温便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名汉沽。
因着名汉沽的那个“沽”字,顾温一直以为名汉沽是个山谷,就如江湖传说中的那样,神医不是在孤岛住着便是在荒山隐居。但到了才知道,名汉沽非但不是山谷,而且还是个看起来颇为奢华的宅子。
顾温原本以为湘城地处偏远,又是疆域交接处,能有城主府那种程度的建筑便已经是奇谈,没想到自己这个“奇谈”的结论下得太早了,以至于眼前这名为“名汉沽”的宅子该被称之为“天方夜谭”了。
柳木格甚至给顾温找了张地图,照着这地图来看,名汉沽共有九间宫殿般的建筑,每一座的大小不一,层数也从一到三层不等。每一处之间在地面上看来是互相独立的,并不直接相连。但在地底下,有少数几个地方以地道相连,顾温暂时还没能摸清楚这些地方的特殊之处。
鉴于柳木格是个大夫,名汉沽中最少不得的便是养着各种药草的地方——从名汉沽最后方的小山丘到特地开辟出的土地,应有尽有。
她本以为柳木格只是身份不简单,可从没想过柳木格会富裕到这种地步。
名汉沽中最令她意外的屋子,是一间摆满了奇珍异宝的小室。其实比起说是摆,用堆似乎更合适。这间小室的空间极其有限,东西又太多,墙壁上嵌有直逼房梁的柜子,里头已经摆得满满当当,而许多连盒子都未曾打开的物件都被堆在角落,摞起了半人多高。
柳木格对此的解释是,来名汉沽中求医的人太多,少有空手来的,一次不成还会多来几次,每一次带上门来的礼物都更为矜贵;更别提那些治好了的,恨不得将自己的家财掏空了送来。顾温听得睁目结舌,暗自惊叹。忽然之间神医那种风轻云淡、仙风道骨的形象便坍塌了,成了个暴利到腰缠万贯的样子。
“为何要让我来?你既然有神医的名头在外边,要收个怎么样的徒弟都不该是难事罢?”
“既然收个什么样的徒弟都不是难事,那么收个你这样的,又何足为奇呢?”
柳木格这是成心要把她蒙在鼓里了。
“也行。”
顾温原本担心要与柳木格朝夕相处,还未计划好如何应对,到了名汉沽中却发现自己的担心全然是多余的。
夏微似乎是柳木格极重要的病人,三五日便来上一回,有时状况不大好还需要住在名汉沽中。每到夏微来时,柳木格都几乎要花上一整日的时间去施针。顾温也担心夏微的状况,但每次想跟着去看看,柳木格都会拒绝她。
而且在夏微之外,柳木格几乎每日都要替好几个前来求医的人看诊,顾温一整日下来,能见到柳木格的次数常常是一只手的手指便能数过来的——而这样的繁忙程度,还是在拒绝了绝大多数前来求医问诊的人之后的结果。这回顾温总算是了解了为何江湖传说中的神医,都要住在与世隔绝的荒僻地方,否则门槛怕是都要被踏破好几十回了!
“听丫鬟说,你一日有好几个时辰不在府中?”
名汉沽中来往的人很多,但常在府中待着的,除去顾温和柳木格之外便只有仆人,故而在顾温住进名汉沽的这十几日以来,平日里都是独自与六七个菜一块儿度过晚膳,柳木格第一次在正常的点儿与她一块用晚膳。
“嗯。留守司的事很多。”留守司的人手的确是短缺,司徒邑已经有意无意地向杨轩要过人,只因没有将话彻底摊开来说,杨轩便只当听不懂他的话,除了王洋这个仵作,没再给留守司添任何一个人手。
“我让你做的事情就那么轻松么?”柳木格问。
柳木格倒也没让顾温在名汉沽中待得太过悠闲,这十来天内给她安排的任务便是将上百味常用的药材,以及人身上的所有穴位都熟记于心。这对一个队医术没有任何了解的人来说,算得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顾温早在上一世时,就已经有了不浅的医术上的造诣,当然不会连这些极为基础的东西都不晓得。
“倒也不是。”顾温犹豫了一会儿才这么说,她心中还是很满意目前这样,每日能抽时间回留守司看看的状态的。
“我从前以为你会的不多。便忽略了你敢给司徒邑施针这一事, 你既然看重他的性命,想来便不会拿他来冒险。既然你的基本功十分扎实,那往后便替我接诊一些寻常病人罢。”柳木格语气淡淡然,好似在说今晚的菜咸了或是淡了。
顾温觉得柳木格要么是不清醒,要么就是对前来求医的人毫不了解——柳木格要价不菲,除去极少数富可敌国的病人,其他都几乎是倾尽家财来的名汉沽,不说一定是不治之症,至少也都是些疑难杂症。就这么让她一个不知深浅的人去医治?那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么?
柳木格听了顾温这话,放下筷子,道:“那便少收些钱,你自己拣些病症轻的,总不至于将人治死,是不是?”
顾温嘴刚张开一条缝,便被柳木格打断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师父,我的话你是该听的。”
这人居然拿他那便宜师父的身份来压自己,在顾温进了名汉沽之后,柳木格的神医风骨便一点一点地碎裂坍塌了。先是富得流油腰缠万贯,后是厚颜无耻没脸没皮。
但柳木格的话,她的确是该听的——司徒邑让她在名汉沽好好修习。也即是多少要看柳木格的脸色过活的。
于是三日之后的清晨,前来求医的一个年轻女子便成了顾温在名汉沽的第一个病患。
柳木格还很是周到地给顾温派了个名唤苏叶的陪侍小童,一边奶声奶气地安慰着那个年轻女子,一边将所有需要知道的东西都给问了出来。顾温在一旁听得十分汗颜,若是给这小童足够的时间,他怕是要将人家族谱上记着的所有人都问个清楚了。
这女子名唤杨连翘,来时带着一个黑色的纱笠,将面目遮了个完全,皆是因为面上奇怪的红色小泡。顾温将纱笠揭开,差点没忍住倒吸一口气——杨连翘脸上的小红泡该是“蛇丹”,这不算难治的病,但她脸上的已经很严重了,显然是病发之后又拖延了很久才开始想法子处理,估计还用的是些江湖郎中的偏方,反而让情况越来越糟糕。
顾温第一反应便是让苏叶离开,并且换一身衣裳——这病可能会传染,尤其是小孩,极易被传染,而且染上还更难康复些。
尔后顾温便从她衣领后颈望进去,果然发现这蛇丹的症状一直从后颈延伸到了后背。
这也太严重了些,蛇丹是一定会又痒又痛的,到了后颈以下,抓挠的痕迹已经十分明显,顾温决定将平常用于此病的药方中几味药加重剂量。
“你去药铺,买上连翘三两,柴胡二两,栀子二两二钱,车前子六两,丹参六两,全蝎三钱,当归二两以及蜈蚣两大条,捣碎后混合均匀了,以酒和匀敷于患处。每日三次,连着敷上七日若是还不见好,再来找我。”
顾温一边念着,一边将药方写好,晾干了其上墨迹,便折好递给苏连翘。苏连翘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又对着顾温感谢了好一番才离开。
苏连翘身影一消失,柳木格便人未至,声先到。“你还不错么,是与谁学的?”
“无师自通不行么?你横竖是要教我的,在乎我之前跟谁学的又有何意义?”顾温没好气地回。
“你可是我的爱徒,多关心些不是应该的么?”柳木格将“爱徒”二字咬得格外重。
“随你。”顾温一边说一边往自己房里走,一回头发现柳木格还是跟在她身后,道:“我要回房换身衣裳,你也要跟着不成?”
顾温这还真不是借口,她适才接触了一个患有蛇丹的人,为了杜绝一切被传染的可能,她确实需要尽可能快地从头到尾都清洁一遍。
柳木格一直跟着顾温跟到了她门前,顾温毫不客气地将两扇门一关,柳木格的剪影却还是映在门上,显然还在门外待着。
约莫过了半刻钟时间,柳木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为何将司徒邑看得那么重?只为了大理寺一个职位不成?”
柳木格的语速不快,语调也平平淡淡,几乎没有起伏。
顾温听得很清楚,但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要兑现。”柳木格道:“换你一个答案。”
“嗯,知遇之恩。”顾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横竖门外那人不是司徒邑,她对除了司徒邑之外的人扯谎,连一丝愧疚都不会有。
“只是知遇之恩?”
顾温已经换好了衣裳,将门打开,站在柳木格面前。柳木格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眼里的落寞都没来得及收回。
这份带着些许慌乱的落寞让顾温一下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只在门槛里看着柳木格。
最后还是柳木格先转身走了,才打破这怪异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