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这十六年来,在古水城已经有七个找不到凶手的案子。”顾温半趴在石桌上,利用石桌的温度让自己保持清醒。“也不知为何杨大人会将这七桩无主的案子归为同一个人所做,无论是凶手杀人的手段,还是七位死者的年纪或是旁的什么特质,均没有相同的,死者中男女老少都有,生前也没有什么交集,只是都住在古水城——七年前的那位甚至只是商旅途中经过古水城,小住了几日便惨遭毒手。要我说……这些案子的共同点便是凶手都毫无踪迹,只是死者死后周遭都有一小块红色的布。”
“杨大人不会贸贸然做不确定的事,定是有他的想法。”司徒邑道。
“嗯……而且从古水城官衙给的卷宗来看,他们对这几桩案子进行调查时,连凶手的特征都不尽相同,身高均是在七尺上下。最为蹊跷的是,有那么一两桩案子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却从来未有人敢说自己见过可能的凶手。我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几个人分别行的凶,可这样除了混淆视线没有任何的好处,还徒增了被自己的同伴暴露身份的风险。”
“若真是同一个人所为,你以为是何样的一个人呢?”司徒邑问。他在一点点儿地引导顾温自己进行推论,而不是一味地将所有证据罗列出来交由上峰处理。从前顾温便说过自己是想学断案的,那么既然司徒邑如今不算太忙,便该教她一二。
顾温一只手掌垫在下巴下,想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开口道:“若是同一个人,定是个背景十分干净的人,多半是周遭人连想都不会去想这人会杀人。要么是个看起来正直到极点的人,要么则是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总之是让人起不了疑心的。”
倘若凶手是个这样的人,还刻意选了与自己没有干系的人,想杀人时见谁便杀谁,这样的案子怕是几十年都无法被破开。
“那他为什么杀人呢?”
“想杀便杀了。”顾温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柳木格,他用毒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任何怜悯之心——顾温自然不是个常怀济世之心的圣人,但柳木格是个大夫,有那么多人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柳木格自己也从阎王爷手中救下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是全然没有寻常大夫那种悬壶济世的心的,人命与他而言,的确是轻如鸿毛。
“想杀人时便不问对方是谁,将所有人的性命都视若同等的草芥,这样的人选出来的目标便全然没有联系,也没有共同点,却能在满足自己想杀人的欲望的同时,很好地掩盖自己的行踪,甚至可以做到祸水东引,将自己放置于极其安全的地方。”司徒邑顺着顾温的说法,不疾不徐地说着:“是这样么?”
顾温点头。
“那你要如何才能抓到这个人?”
顾温颇为怪异地看了司徒邑一眼,这不正是他们大理寺花了将近一半的人力进去的原因么——凶手太过擅长掩盖自己的行踪,以至于古水城的官衙十六年来虽然对这案子的投入越来越大,也没能将人揪出来,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形象。
“不知道,即便是抓到了,也无法确定抓到的人就是凶手,而不是真凶雇来顶罪的人……我们对凶手所知太少了。”
顾温这会儿还在心中默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若是有人自称是本案的“凶手”,但是所供述出来的案子的细节与他们掌握的有所出入,她是会接受这么一个有瑕疵的“凶手”,以结束看起来遥遥无期的调查,还是继续追查真凶的下落?
很是奇怪的,她居然做不出选择。选择前者便意味着她必须一直分出精力在这个案子上,而不能全心去关注大理寺卿后续交给自己的案子。她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彼时做事的效率或许就不若同僚们高,升官或是记功的可能也小。可她绝对是需要尽快在大理寺稳住脚,最好让皇帝看见自己的能力,从而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但顾温同时又很清楚,这样的结果会始终困扰她,也许连到她死的那一日,这些死者——可能远不止七位,真凶或许会继续杀人——都会在她心中沉默地控诉着。
“那可如何是好?”
顾温将自己面前盛着半杯的酒一饮而尽,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声音沉闷又苦恼。“不知道……”
刘夏与远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凉亭,总之顾温反应过来时,这小小一方亭子里边便只剩下她与司徒邑二人。司徒邑杯子中似乎一直没有空过,总是盛着小半杯,他也总是在喝,却一直维持着顾温一开始见他时的脸色,带点儿桃红又不至于像顾温这样,略喝多点儿便从额际红到胸口,红得夸张得与猴屁股极其相似。这倒是让顾温十分羡慕了,而且司徒邑的眼神一直是清明的,又因着酒力有了水气,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