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洋在给顾温的信中说的那样,他几乎将这具烧焦了的尸体上每一块儿有价值的地方都解剖过了,然而遍寻无门,越解剖下去,这具尸体就越是完美得异乎寻常,怎么看都与阳寿尽了而安安稳稳死去的人没有区别,这才冒着错过杨河头七的风险,托驿使加急着去求助了顾温。
他自然不可能干等着顾温的回信——若是驿使没找到顾温,岂不是就落空了?鸡蛋尚且不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人命关天的事情又怎么能孤注一掷?
于是王洋每日都去杨家镇,那间被烟熏黑了的屋子已经被他十分牢固地记在心中了,唯一像是有所用处的线索便是四处都是的脚印,可他不知道的是,司徒邑早在第一日去杨家镇时便利用起了这个线索,现场的脚印除了在这里边住了半夜的老乞丐的便是留守司和杨家镇县衙的官差们留下的,再就只剩下一个大小的脚印。
司徒邑彼时便略微做了个比对,因着杨河被烧焦的尸体并不是赤裸的,身上衣裳鞋袜穿得整整齐齐,这些东西在他们发现里头有尸体时,要么都烧了个干净,要么就已经和血肉混在一块儿,实在难以分离了。故而司徒邑只能估摸着看了形状大小,觉着找不着主的脚印就是杨河本人的。
这案子目前疑点还十分多,甚至可以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其中让司徒邑最没有头绪的便是杨河在走水之前去那间荒废已久的屋子的目的。
又譬如为何一间荒废已久、里头木头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潮湿得难以被点燃的屋子,会在春夏交接的时候忽然走水?
据杨家县给的卷宗看,火是在夜里起的,那一带入了夜出门的人便不多,火才烧了一夜。
就目前看来,可以肯定的地方只有杨河是一个人去的,彼时也不该是烂醉如泥——倘若杨河彼时醉酒到了能在随意进了一间屋子便过夜的地步,他的尸体绝不会在火中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而且这间屋子的地段不算荒郊野岭,白日里过路人还是很多的,常在这儿来往的人该是都晓得这屋子是荒了的,见一个人衣冠楚楚地往里走,怎么也是件奇怪的事。
那么为何一个清醒的人会在夜里独自走进一间荒了的屋子,且还这么巧,撞上了走水的日子。
除了赴约,而且是赴不可与他人言说之人的约,司徒邑一时间想不出别的了。
那是与他定下约定的人下的毒手?可屋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大小的足印。也不可能是从屋外点火将人在里头困住烧死——火绝对是从里边烧出来的。
既然暂且想不出旁的可能,司徒邑便只好顺着这个可能想。
他对杨河不熟悉,不晓得他从前认识些什么人,便让刘夏去杨家镇中四处问问,兴许能找出几个可能的人选。自己则不信邪地再回了一趟现场。
无论是救火的那日还是这两日因着查案,这屋子里头人来来往往,许多脚印已经重叠了起来,被踩花了不少,所幸走水时的烟只熏黑了四面墙,地上还是干净的,走水之前的足印也都一一被留了下来。兴许里头就有哪个不完整的脚印属于凶手的呢?抱着这样的念头,司徒邑特地穿了双官靴,足底印记明显而独特,不至于再次混淆现场的诸多脚印。
司徒邑将每一个脚印都仔细看了,尤其是分布在杨河的足印附近的,说来奇怪,杨河的脚印看起来十分像是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上了好几趟,却不杂乱,也没有打着圈儿走的意思。
杨河在这儿徘徊什么呢?司徒邑踩在杨河足印上,忽然发现有好几处的脚印像是相对的,就好似有一个人站在杨河对面,逼得他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墙角——也即是杨河的尸体最后所处的地方。倘若凶手的足印与杨河的恰好一般大,形状也无差,似乎便可以解开他为何“一个人”死在了这儿的疑问。
司徒邑找来了包白色粉末,将自己判断出来的所有可能是凶手的足印的地方撒上了一层薄粉,再与杨河的相比着看,两个人所走的路线很有特点,杨河是在里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道,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绕遍了,而凶手的则是直来直去,只在脚步杂乱交叠时有几步重复,最后延伸至门口。
门口处像杨河的足印的,能分辨清晰的,共是二进一出,司徒邑一开始以为是杨河绕的圈,如今看来是凶手独自一人离开了。没一会儿火便烧了起来,而杨河并没有离去,甚至连寻找出路的迹象都没有。司徒邑猜测,彼时杨河已经死了。
从这里边走出去时,司徒邑也不知自己这一趟的收获是好是坏——坏的是杨河的死彻底成了一桩凶杀案,没了旁的可能;而好的则是这桩凶杀案有了查明的方向。
翌日
王洋清晨便接到了顾温的回信,惊叹完世上竟然有如此奇毒之后,也没忘了给司徒邑通风报信。
司徒邑原本是不知道他写了信找顾温的,他倒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一直觉得岳明阳尸骨都还未凉,便急着将顾温拉着卷进一桩命案的调查中似乎不好。倘若不是顾温在信中的口吻与往常无异,王洋是免不了要遭一顿数落的。
“大人,您听过这毒箭草么?”小半个时辰下来,王洋还是没能从对毒箭草的惊叹之中抽离出来。
司徒邑摇头。
哟,司徒邑可一直是个博学的人,博览群书一词是全然担得起的,王洋还是第一次在见闻上看司徒邑吃瘪,当即便支起了下巴,带着点儿幸灾乐祸地问:“那您信么?世上真有能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杀人于无形?他是信的,世界之大,何其不有?况且这还不是真正的无形呢,顾温不是说了么,死者的皮肤会出现焦黑状斑点,只不过杨河的尸体难以分辨罢了。
“杨河身上当真找不着一块好肉?”
“那倒也不是……”王洋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司徒邑眼睛亮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