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有七窍么?”王洋有点儿卖关子的意思,扫了一眼司徒邑不算太好看的脸色,还是迅速打消了这念头,说道:“杨河是死不瞑目的,眼皮没合上,该是没怎么烧着,耳朵眼里照理说也算得是皮肤,虽然各种症状都通常不会再耳朵眼里边的皮肤表现出来,但试试也没关系……您看,杨河身上不是没有干净皮肉,只是都是极小的一块儿,又都连不起来,斑点没出现在这些地方便找不出了。”
说来杨河这尸体烧得是真均匀,他本人便是那一整间屋子里头在走水前后变化最大的,说句不该说的,烤猪都不见得烧得这么仔细。
“你且试试看。杨河背上不是贴地的么?衣裳都没烧干净,你再将他背上皮肉一寸一寸细细看了。”司徒邑道。
司徒邑都这么说了,王洋自然只能顺着去做。
殊不知他们这边密锣紧鼓地赶着,望早日有新的突破,那边厢杨家镇的人来了便说要销了这个案子——杨河回来了,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杨家呢。
王洋听到这消息时,人还在仵作间忙着,愣得手中刀都掉了,若不是躲得及时,便扎进了自己脚背。
“什么?!那这是谁?”王洋低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杨河”的尸体,一时间竟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司徒邑的惊讶也不亚于王洋的,当即便带着王洋去了杨家。
“杨河”得知了他们要来,还特地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王洋一见着这人便颇觉面善,将人盯得脊背发毛,终于明白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个“杨河”的长相与躺在留守司仵作间里头那个杨河似乎没有区别。
王洋当然知道洋河的面目已经被烧的模糊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但是骨相是没有变化的。这两个“杨河”身高相仿,看骨相也十分相似。
倘若真要说起来,用骨相来分辨人,其实要比用皮相要准确的多。会易容术的人也无法将自己挫骨扬灰,改变自己面上任何一块骨头,却可以将皮相全然变得与自己本身的样貌完全不符
王洋的资历尚浅,还不敢说自己看人的骨相能看的十分准确,但八九不离十他还是做得到的。故而王洋下了断论,面前这个“杨河”绝对和仵作间的那一个长得十分相似。
他没敢打草惊蛇——王洋平日里话本怪谈看了不少,面前这人若真是他想的那样,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顶替了真正的杨河来鸠占鹊巢,虽然不晓得缘由,但一定不是个善茬。让他晓得了自己的疑虑,人跑了还是小事,万一一个没想开,将王洋自己杀了灭口,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司徒邑的表现则显得有礼得当,他的目光只在“杨河”身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移开,后来对他的态度也与旁人无异。
“杨公子,可否告诉我,你这几日去了何处?”
司徒邑不开口问,王洋却是憋不住的,横竖他生得一张难以让人生厌的脸,略微逾矩些也少有人在意。
杨河应对如流道:“去了湘城,与李兄吃酒去了,又在他那儿小住了几日。倒是不曾想,不过几日时间,在下在家乡便成了个‘死人’,实在奇怪。”
嘿,王洋都还没说他刀下割了两日的尸体忽然变了人,杨河倒是先说起奇怪来了。
“去哪儿吃的酒呀?”王洋憋着气,面上的笑倒是一点儿都不显得假,依旧可人着。虽然他自己对湘城的诸多酒肆茶馆也不了解,杨河即便是真说出了哪家酒楼的名字,王洋也判断不出真假。
“就在李兄家。”无论是杨河的语气,还是面上的表情,都挑不出一丝错误。
“李兄……是哪个李兄?我们判官大人惯来是广结良缘的,兴许还认识呢。”
“李兄名唤贺云,我们都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又生性孤僻,哪儿能高攀得上判官大人呢。”杨河毫无怯意,自在得很。
“那——”王洋张嘴便要继续追问,却被司徒邑在腰间捅了一下,登时便晓得自己该住嘴了。
司徒邑站起身来,道一声:“多有叨扰,我们今日便先回去了。”便当真转身走了出去。王洋还坐着呢,看了眼已经走出去了两三步的司徒邑,又看一眼自己对面的杨河,最后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膝盖,花了点儿时间在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终于是追了出去。
“大人,这个杨河有古怪。”王洋凑近了司徒邑身边,却被司徒邑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拉开了点儿距离,王洋也没放在心上,只继续说自己的。
“嗯,他与家人不亲,谈吐也像是文人。”司徒邑指意在一开始杨家镇官衙为他带路的那人曾说过,杨河是个种田的,司徒邑虽没种过田,也该晓得寻常农家是不兴诗书的,更不会刻意去追求谈吐的文雅与否。
王洋怔了一瞬,他适才注意力全然放在杨河本人身上,倒没注意旁人的态度。
“可不是杨家人说想去销案的么?”
司徒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身边又凑上来几个人,司徒邑看了眼,一个是杨家的人,一个是杨亭长。
“判官大人,这案子能销么?”杨家人说。
“不行。”命案!这可是命案,哪儿有销案一说?
“大人,大人,这案子就算了吧?您看杨河人也找回来了……”杨亭长也在一旁帮腔。
司徒邑板起脸,沉了嗓音,道:“死了个人总不是假,不是杨河便是旁人,这是一桩命案!”
“咱们杨家镇周边有不少流民,兴许是哪个住在里头,这些流民常常是孤家寡人的,追查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杨亭长……”司徒邑说这话时脸色越发的难看,声音一沉再沉,威严的气势也就带着出来了。“都说为官要爱民如子,孩子死了便是这个反应么?本官为官数载,从来便不曾听过命案可以销去一说!”
说罢,也不再去理会杨亭长的反应,袖子一甩,快步走上了马车。
他们步子走得急,没看见二人出门没一会儿,屋里几人的脸色就都有了极大的变化。全然好似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既不怎么交谈,也没有对亲人间失而复得的激动,只是静静坐着,杨老太太面上甚至还有点儿难过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