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不在的时候,司徒邑抽了点儿时间将顾一鸣送来的信看了。
他与顾一鸣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了,一开始认识顾一鸣时,二人都还是被家中长辈到处带着见世面的年纪。
彼时他便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公子,如今自己都快成了户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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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朱大人求见。”
整个司徒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司徒邑和朱岩的关系并不融洽的,管家也是没了办法,被底下人推脱了好几轮,最后推到自己头上,才不得不亲自通报。
“朱大人……朱岩?”司徒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已经被抽出,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
司徒邑颇为诧异地发现自己眼下的注意力大不如前了,夜里则更糟,睡得也更久了些。难不成是闲着太久了?
“公子?”管家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司徒邑的回答,于是又催了一遍。“朱大人在前堂等着,您要见他么?”
“他此番来,所为何事?”
“不知,朱大人说要亲自与您说,门房这才将人请了进来的。”
也罢……司徒邑站起身,确定自己没有衣衫不整之后跟在管家身后去了前堂。
司徒邑不紧不慢地到前堂时,顾温已经在前堂替司徒邑应付了朱岩一行人好一阵子,看见司徒邑的身影后,顿觉松了口气。
“公子。”顾温唤了声,站到司徒邑身侧。
“朱大人。”
朱岩正端着茶盏,送到嘴边从从容容地喝了一口之后才回道:“司徒兄。听闻你近来身子不大舒爽,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朱大人挂心,可我身子骨虚弱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朝中的同僚们也都知道,哪儿是说好就好的呢?”
其实朱岩压根没想要司徒邑的回答,他今儿个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当个孔雀,带着自己花里胡哨的尾翎,来嘲笑一番司徒邑眼下这无毛鸡般不尴不尬的境地。
于是朱岩连个遗憾的表情都没想着伪装出来,继续自说自话道:“原本早就该来府上看望一番司徒兄的,朱某也一直如此设想着,只是近来公务繁忙,宗人府实在像个永不停歇的地方,从早到晚都如此繁忙,愣是被这些冗杂事务弄得脱不开身,以至于来看司徒兄你的时间都难以抽出来。这不……今日还是趁着事儿不多,才有一个多时辰来看看。”
宗人府?
司徒邑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的情绪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朱岩是接管了宗人府的事务?还是……
看着司徒邑明显压抑后还是能轻易被看出的不悦,朱岩反倒有了被取悦的快乐。
“司徒兄看起来有些诧异,难不成还不晓得朱某调任的事?”朱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司徒邑,猝然发现了司徒邑右手袖口处露出的一点点蓝色印记,顿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了,司徒兄多半也忙得很,朱某调任这般的小事还是不叨扰司徒兄的好。”
往后的对话,司徒邑全然没能听进耳中,只有一搭没一搭地
顾温得知朱岩到访的时候便已经将心吊在了嗓子眼,更遑论后边的话,朱岩就差将那一旨明黄调令扔到司徒邑眼前,再大张旗鼓地向司徒邑讨一句“恭喜”。
若是人的眼神能化成利剑,这会儿朱岩早就成了个人肉筛子,也就没有后来他们一行人被司徒邑质问的场面了。
“这是何时的事?”将人送走之后,司徒邑的脸色越发地冷峻起来。司徒邑不笑时那股子冷然而锋利如霜雪利刃的气势便全然释放了出来,首当其冲被盯着的顾温差点儿没抖起来。
“前些日子……我们在京郊住的那几日的事。”顾温越说越小声,说道后头几个字更是声如蚊喃,若不是司徒邑离得近,根本就不可能听清楚。
“那么久的事情为何一直瞒着我?你以为瞒着我会更有用么?阿温,我不是往后都不做官了,这段日子闲赋在家不过是家父用以向皇帝讨说法的手段而已。这职位被朱岩占去了,你可晓得对我有多大的影响?”
司徒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不断上涌的怒气。正如司徒邑自己质问的那般,他不全然是气自己的职位被朱岩这个死对头占了,更多的是在气自己府上的人居然将自己瞒成了个耳聩眼昏的聋子瞎子!也气连远峰和顾温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保持消息的灵敏。
司徒邑稍微冷静了一阵子,总算能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梳理清楚。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远峰叫来,搜集所有这十来日之间,他目昏耳聩的时候被瞒着的所有消息,一一整理好了之后便事无巨细地送到他手中。
“公子,我知道我不该多说,但——”
司徒邑颇有些粗鲁地打断了远峰,还毫不吝啬地扔了个冷淡的眼神。
“不该多说便不要说。”
“杨叔,备好车马,我要去本宅。”司徒恒是他第一个要去见的人,他当了十余年的宰相,一定会有自己应对的法子,且司徒恒没有派人来找他,便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我跟您一起去。”远峰和顾温异口同声地道,皆被司徒邑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到了本宅,司徒邑才意识到这事的严重。而司徒恒一直没找他,更多的是因着他被此事弄得焦头烂额,竟脱不开身顾及司徒邑。
原来还不止朱岩一个人替代了他原先的位置,司徒家一派罢朝已经长达一个月,这一个月间,已经有十来位外官被皇帝调至京城,官阶上则更是变动得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数位被降了职的 ,但无一例外都被填在了最初开始罢朝的大臣原本的职位上。
那么这些个大臣自然不可能官复原职,却又不像司徒邑这样正式地被革职,又因着并未担任任何真正的职责而拿不到任何俸禄,其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司徒恒全然没有料想到皇帝会做到如此地步,更想不到的是皇帝会如此放任二王爷将自己的人安插在朝中,人数之多以及所占的分量之重,再加上崇王手中原本掌握着的人……说得难听些,只要将杨轩笼络到自己手中,那么全然能将任何一个崇王看不顺眼的人给推翻、毁灭,而对方全然不会有还手之力——即便是要篡位,都不见得是件难事。
这些日子里,司徒邑被手下人瞒得严严实实,一点儿消息都听不见,可司徒恒不然,整个丞相府是彻底被皇帝这出人意料、且显得更像个老糊涂做派的举措弄得翻天覆地。
尤其是司徒恒身居高位,宰相一职不比旁的大臣,说找个无足轻重又大抵能胜任的地方官便行,他自己的地位稳稳当当绝不会被动摇,反倒更让一直站在他这边的那些个大臣们 动摇,背地里兴许还说过许多闲话,大有司徒恒只当自己人是棋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般。
若只是一个两个大臣被占了职位,司徒恒或许就向皇帝低这个头了,再找法子将人一个一个地塞回去,若是足够走运,多半还能让他们升个一官半职。可这是十来个!全是他们司徒家这些年费尽心思一个一个笼络在手中的!
“父亲,您有何打算?”在文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以试图压制蛊虫之后,司徒邑体内的蛊毒总是不合时宜地发作,这会儿也没让司徒邑得个清静,可司徒邑十分清楚,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儿痛苦的样子,否则只会让司徒恒更加心烦。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司徒恒冷笑一声,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权当整理自己的情绪,尔后再开口时,听起来便冷静了许多。“你不必挂心,好好休养便是——身子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已经好些了。”司徒邑这违心的话说得毫不内疚。
“过几日便是你二十的生辰了罢,府中可有准备?”司徒恒这句话已经让司徒邑受宠若惊起来,接下来听在他耳中的话则更是古怪。“若是没有,在相府办也好。”
“眼下这状况,儿子原本没想大张旗鼓地办什么宴席……”其实司徒府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他也绝不可能如司徒恒说的那样,选择在丞相府过这个生辰。
“就是眼下的状况不容乐观,才要更重视地办。否则外边的人岂不以为我相府潦倒了?连二公子及冠的生辰都背着人办?”
“父亲说得是,儿子回去之后便让人筹备。”
“你面色如此苍白,大抵还未好全,生辰便不必邀太多人,只请些相熟的便是。”
司徒邑虽不清楚他父亲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却没有反驳的能力,只顺从地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