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邑让车夫在街上多转了两圈,极力拖延着回到司徒府的时间——他实在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够理智而冷静地面对这些欺瞒了他的人。
尤其顾温还不是第一回如此做,上一回顾温瞒着他时,后边便不怎么好,他还以为顾温已经吸取了教训,没想到现如今又给他来了一回,难不成以后他对顾温说的话都只能半信半疑不成?
可他还能清晰地记起最初见到顾温时的样子,人是瘦瘦小小的,大抵比同龄人都要显得小些,又有些黑。司徒邑在那之前对那个年纪的小姑娘的印象便是自己的妹妹,然而司徒宛凝自幼是锦衣玉食供着长大的,简直像是粉雕玉琢的宝贝。那会儿的顾温和司徒宛凝比起来,像极了流民,说起话来,分析案子时却理智而条理清晰,这小姑娘的一切都矛盾而融洽,一下子让司徒邑眼前一亮,才贸贸然在自己都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时候,硬是将她带在了身边,甚至还几次为了顾温的事与朱岩起了冲突……
而现在的顾温整个人都长开了,人也如雨后的春笋般抽高了,从前那个堪堪齐他腰的小姑娘现下已经长到了他下颌的高度——须知司徒邑这几年都长了一尺有余……然而这长开了的小姑娘,眼下却学会了欺瞒他。
车夫最后还是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将马车驶回了司徒府。
门槛上又坐了个单薄的身影——其实还不止一个,司徒邑定神看了,王洋远峰顾温,一个不少地在门槛上坐着,门廊前连个灯笼都没点,看起来简直像是三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并排坐着,等着他这个主人来捡回去。
司徒邑站在马车边上,愣是被眼前这场面给气笑了。
“公子!”三句异口同声的公子之后,是齐刷刷站起来的三个人。
“做什么?”司徒邑忍着笑意,从他们三人当中的空隙间大步迈过去,冷着声音沉着脸道:“司徒府养不起你们几个人了,以至于要临街乞讨?”
这三人只是默默地跟在司徒邑身后,依旧像极了灰溜溜的小狗,垂头丧气,偶尔呜咽一声……
司徒邑还真就十分吃这套。
面冷的人还时常心软呢,何况司徒邑面都不算十分冷……怎么能放任这几个他是十分熟悉的人在身后可怜巴巴地跟着呢?
在这三个可怜兮兮的人从门廊一直跟到司徒邑门前之后,司徒邑终于没忍住开口了。
“王洋远峰。”
被点了名的二人顿时站定了,浑身僵直。
“知道自己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
“府中大抵有家法之云,自己去找管家领罚。”
王洋和远峰顿时如释重负——王洋倒还好,他之所以蹲在门口也不全然是因着内疚。王洋在司徒邑手底下做事也不过是数月而已,还远不到能为这点儿小事内疚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但远峰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是司徒邑第一个能被称作为“心腹”的人,这近十年的守护中都一直谨小慎微着,从未因自己的过错而惹司徒邑如此动怒过,这会儿真是惶恐万分,恨不得将当初的自己千刀万剐了。于是在得到司徒邑的惩罚之后,反倒像是得了天底下最贵重的赏,踩着轻功就去找管家认罚了。
王洋在他身后看得瞠目结舌,他活这二十余年还未见过有人被罚了还如此高兴的……
还剩下一个未被处置的人,眼下顾温比谁都要惶恐——真要算起来,她可是始作俑者,若不是顾温带了这个头,还巧舌如簧地用自己的聪慧将大家给说服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哪儿有胆子瞒着这主子?
顾温一直都认定司徒邑是个温柔而善良的人,若不是司徒邑一直以来好似无止境的包容,顾温也没敢如此做。故而在司徒邑像是刻意忽略自己的情况下,顾温跟得更紧了,以至于在司徒邑关门时直接被拍在了门板上。
当然,司徒邑是个有蛊在身的病人,府上又住了两三个大夫,故而他所希望能一个人待着,安静地理清这些日子错过的消息都是难事。
晚膳时,远峰来唤了第一次,司徒邑“嗯”了声便将人打发走了。没一会儿,见司徒邑人影依旧没有出现,管家又亲自来找了第二回,司徒邑依旧是三两句话将人给打发走了。
而来到他门前的第三个人,则不由得司徒邑打发了。
文笤身边带着的貌美姑娘连门都没敲,二话不说,一掌拍在门上,顿时将本就没锁上的门给推开了,若是仔细看,还能找到点儿裂缝。文笤在后边慢条斯理地走进来,毫不掩饰地在房内看了一圈,时不时还与自己身边的姑娘窃窃私语几句,大抵是在对司徒邑房内的摆设评头论足。
司徒邑听见动静从里边走出来时看到这二人,不明所以然。
“司徒公子,怎么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去呢?”
“你不吃东西,蛊虫还要吃的——还是说你更希望蛊虫以你的血肉为食?”依旧没等司徒邑回答,文笤便自己说了下去:“从前便听闻有些人当那种痛楚是欢愉,没想到司徒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也有这样的癖好……”说到这儿,文笤还饶有兴味地“啧”了两声。
司徒邑眉毛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这人未免太过无礼,即便是借着柳木格的面子请来的贵客,在他司徒府也不能无法无天才是。
“文公子,在下不知你在家中如何做派,但在寒舍,没有主人的首肯,贸然推门进来是极不合适的。”司徒邑终究还是 顾着面子,捡着无关紧要的说。
文笤也确实是个脾性非同寻常的人,在司徒邑带点儿怒意的斥责之下反倒笑着道了歉。
“那就算我们不对。只是饭总得吃,我说的话可没有半点儿假,只要你三日不吃饭,你体内那只蛊虫就能将你蚕食成个空壳。
最后司徒邑人是到了,可人依旧不齐,今日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皆不见人影。刨去自个儿领罚了的远峰王洋,顾温和柳木格,以及柳木格那药童都不见人影。
“柳大夫不在么?”
“师兄出门了。”文笤答。
司徒邑点点头,两人安安静静用完了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