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徒邑的病情恶化回府起,这已经是司徒邑第五日被整个司徒府中的人当成个易碎之至的瓷器对待。司徒邑总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具体到大家的举动上便是,无论司徒邑想去哪儿,只要出了自己的厢房——更有甚者连床都不大愿意看见司徒邑下,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即便在司徒邑三番五次地下令屏退了人之后,也只是从明目张胆地跟着,变成了偷偷摸摸地盯着。
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折磨?司徒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从丞相府回来了,他如今没了乌纱帽,何时再做官也还未定,若是待在丞相府,多半也就被当个庶出的公子对待,定然也会周全地被照料好,却怎么也不至于跟得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的这些个人里边,最为“嚣张难缠”的自然是顾温。大抵是仗着自己是个姑娘,在府中又年纪最小,对司徒邑一次次让她找点别的事做诸如此类的话全然当做耳旁风。
“阿温,上回那个案子如何了?”司徒邑站定了,看着一侧的花花草草。
“还未有回音。”
“不若我们去京郊小住几日?京郊的一处宅子备了温泉,这个时节去正好。”
“不去。”距离顾温的信送到柳木格手中已经有四日了,若是在京郊的时候柳木格赶到了,或是有了旁的权宜之计,错过对司徒邑而言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故而顾温拒绝得毫不犹豫。
“既然你不去,我自己去罢。”说着,司徒邑忽然调转方向,径直朝着前堂大步走去,还没忘了在途中抓了个洒扫小厮,让人去找管家,在前堂候着。
顾温被司徒邑突如其来的想法,以及说风就是雨的行动弄得茫茫然,在原地呆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发现司徒邑几乎走出自己的视线,才大步流星地追上去。
前堂
“杨叔,挑两三个侍从,我明日动身去京郊的宅子。”司徒邑看起来心情颇好,人才刚刚走进前堂的门,便语带笑意地吩咐起来。
管家的茫然绝对不比顾温适才的少半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您明日便去?”闻讯赶来的远峰同样瞠目结舌地问。
“嗯,你也同去罢。”
“小凝在京城时,时常与我说京郊的宅子如何如何,难得当了回闲人,一直眼红着的,不去岂不浪费。”
管家自远峰开口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直到司徒邑的视线非常明显地落在他身上,才定了神,犹犹豫豫地问道:“非要明日去不可么?”
“不成么?”司徒邑面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管家一直翘首以盼的人也终于到了。
顾温接下了司徒邑的话,道:“劳烦管家现在便派人去京郊,以免明日公子到时那儿还是一团乱麻。”
她态度的转变没让司徒邑太过诧异,极其自然地对顾温点了点头。
翌日
司徒邑醒了之后果然带着远峰顾温以及几个侍从启程了,一路上也心情颇好,时不时还会与顾温说些司徒宛凝从前说与他听的事,无一例外发生在这处京郊的宅子里。
“这儿便是有温泉的那一处么?”若真如顾温所想的那样,司徒邑只是寒毒发作,一眼温泉会是很好的帮助。
司徒邑点头应是,道:“一会儿到了便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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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温原本的意思是让司徒邑好好在京郊休养三五日,一旦柳木格到了京城,他们就回司徒府。横竖顾温也觉着司徒邑在京郊待着,会比在司徒府要好些,京郊安静得连打更的人都没有,正适合如今睡眠极浅,一点小动静便极容易被惊醒的司徒邑。且这儿还有温泉。
然而计划终究是没赶上变化的速度。
在京郊住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晨,京郊的宅子便来了位客人,指名要找顾温。
“你来做什么?”
“顾姐,流云城的消息传回来了,我在马车上粗略看了看,犯人嘴松的前所未有,简直没花流云城那边多少功夫便得了所有的口供。”王洋将臂中抱着的一封颇厚的信递到顾温手中。
顾温拆开信,看了一遍就递了回去,道:“既然如此,将这封信送到大理寺便是。待那位同僚判断清楚了,便可以结案了。”
王洋将信收好,又从怀中掏出了另外一封相较要单薄不少的信,递给顾温。顾温接了过来,以为是自己的,连信封上的字样都没看,便动手拆了。
谁知拆到一半,王洋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有一封信,与这一同送来的,上边写着给大人的,想着大人我便带过来了。”
顾温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看着已经被撕开了一半的封条良久,默默地将信封翻了个面,确认被撕开的口子不大明显之后,才将信送到了司徒邑手中。
更不巧的是,小厮说司徒邑正在温泉那儿。这就让顾温陷入了一个堪称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急着要司徒邑的回信好顺带着在回京的路上送去,另一边则是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居然拆了司徒邑的信,也就不能让旁人送去……
于是顾温从这境地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温泉的水汽中了。
“又不是没见过……”顾温如此安慰着自己。
“公子,王洋送来了一封信,急着要回复,我便送过来了。”顾温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想来公子手该是湿的,不若我现在替你拆开……”
顾温十分“殷勤”地将信封整整齐齐地撕开,准备递到司徒邑手中时,却发现水面上看不见任何一个人。
“公子?”
在连着两声都无人应声之后,顾温想不了太多旁的事情,只能希望司徒邑只是坐低了些,在水汽的缭绕下让人看不真切罢了,将信往边上的石头上一放,跳进了温泉池子中。
司徒邑果然静静地靠在池边,状况却不若顾温所设想的那般好。司徒邑显然是坐不住了,鼻子都差点儿被水淹了,眼睛也阖着,听见顾温制造出来的声响之后眨动了几下,却定不住一般张张阖阖着,顾温赶紧凫到司徒邑身边,将他往上提了点儿,所幸是在水中,否则顾温一个人是不可能搬动司徒邑的。
直到连下巴都彻底离开水面之后,司徒邑才像是清醒了点儿。
“你怎么来了?”司徒邑努力睁着眼睛。
“来给你送信……”司徒邑发丝都被润湿了,随着他最为轻微的动作也没能让水珠静静地待在他头发上,一滴一滴地滴在司徒邑显得有点儿苍白的脖颈间,顾温发觉除了看着司徒邑的眼睛,她的视线落在何处都不大合适……“远峰呢?”
“在外边候着……我的信说什么了?”
“我没看,一会儿回去了再看。”在顾温的搀扶下,司徒邑在水中站直了,顾温则上岸为他取了袍子披上。
在司徒邑差点儿在温泉中溺水的事发生了之后,一行人便不可能再在京郊宅子滞留下去,收拾好了东西,第二日用过早膳后便动身回了司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