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久违了。”文笤身上的衣裳与中原人十分不同,长相也有十足的区别,若说中原人中也有如此高眉深目的,那湛蓝的眸子和发红的发丝则无法忽视,俊逸得有点儿妖气,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
然而柳木格看惯了如此样貌,吸引住他绝大多数注意力的则是文笤独自“站着”,正如他对司徒邑说的那样,文笤天生残废,双腿虽能若常人一般生长,肌肉筋骨都与常人无异,可根本无法独自站立或是行走,虚弱得紧,路上一个小小的石子都可能摔断他的骨头,可如今……
文笤的父亲,亦既是他们二人的师父,从文笤被发现不若常人之后,便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蛊虫,试图以此让文笤能与常人一般行走站立,可直到他死,柳木格来到中原之时,这一想法都只是想法。文笤则因此从小便成了各种各样蛊虫的宿主,虽然师父每一回都在确认蛊虫无用之后,便消除了文笤体内的蛊虫,可蛊虫并不是那般温和而好控制的东西,文笤为此受过数不清的折磨,连司徒邑的医术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为文笤治其副作用时练出来的。
或许也正因他自小受过的磨难,文笤成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蛊师,甚至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之后,柳木格也只是点点头,道:“久违,师父一直想做的蛊做成了?”
“是啊,父亲没做成的事,我做到了,师兄可觉着我没让父亲的名讳蒙羞?”文笤笑得颇明媚,有几分勾人心弦的意思。
柳木格笑道:“自然……正事要紧,先随我去为一人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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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
文笤断定的手法与柳木格如出一辙,不过倒是比柳木格要体贴不少,他扎针之前先让司徒邑服下了一枚褐色药丸,这让司徒邑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便迅速陷入极沉的睡梦中,毫无知觉了。
“他可不大走运。”
这是司徒邑迷迷糊糊地有了些许意识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东西我都没见过,多半是哪位蛊师新近养出来的小东西。”
“那你能治好么?”顾温问。
“治好?”文笤抬眼看她,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着顾温道:“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蛊么?蛊是靠蛊虫维系的,蛊虫是活物,又谈何治好呢?”
“既是活物,不能将蛊虫取出来么?”
文笤站起身,往顾温的方向走了一大步,硬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顾温的鼻息简直是直接扑在文笤脖颈间的,她毫无选择地退了一步。而柳木格则几乎同时往顾温的方向迈开了步子,站在二人一步开外的地方。
“倒不是不行,不过这小东西现如今可是这人的命脉,强行拿出来之后,要不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便会一命呜呼……还是说你愿意当这东西的下一个宿主?”
顾温不清楚的是,但凡有点儿道行的蛊师,都能做出这样的蛊虫——蛊师不催动蛊虫时,宿主与蛊虫多半是相安无事,可当有人不得其法而又意图强行将蛊虫从宿主体内取出,则会两败俱伤,伤的程度则取决于蛊师的道行,若是手段够高,甚至能让宿主与蛊虫一同死亡。
这是文笤一开始说司徒邑不大走运的第二个原因,养出他体内这蛊虫的蛊师绝对有能力让司徒邑死于此。
“她是我徒弟,你说话客气些。”
然而柳木格不说这话还好,说完之后,文笤周身气场反倒更锋利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完了顾温之后,居高临下地道:“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徒弟?连蛊是什么都不晓得,岂不让师门蒙羞?”
柳木格语气不善地道:“我不精于此道,我的徒弟何必晓得蛊是何物?”
“师兄还真是护短啊。”文笤一瘪嘴,再一耸肩,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在三人之间一般,转身回去继续琢磨起了这即便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着的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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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夜
文笤在司徒邑身上这蛊虫上花了好几个时辰,又是试图用别的宿主将蛊虫引出来,又是尝试催动蛊虫以找到养这蛊虫的蛊师,但毫无线索不说,还将司徒邑折腾得够呛,即便在药效下也几番被剧烈的痛楚惊醒。
好不容易等到了文笤愿意放过司徒邑,决定先在府中住下,第二日再做旁的打算,司徒邑才终于能真正地
“睡”下。
顾温坐在司徒邑床边,看着司徒邑从掌心一直到心口都有的针口,心中思绪混乱而繁杂。
顾温活的两世加在一起,也近三十年了,而司徒邑是她所认识的人里边最为纯粹的。自然不会是纯粹的善良,相府的公子单凭一个善良是活不到今日的,更遑论在朝中的平步青云。
但司徒邑做官还真不止是为了自己,至少在顾温看来不是。一开始司徒恒的意思是让司徒邑往户部去,寻一个安稳,万一日后与邻国交战,户部是六部之中最不易被牵涉进去的,但司徒邑最后还是照着自己的意思进了刑部。
司徒邑的纯粹是他始终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善良,可救可不救的人,司徒邑多半会救,可杀可不杀的,则多半能从他手中活下来。
她忽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世上有神鬼一说了,若是有,司徒邑这么好的人为何要承受一次次的痛苦?
眼见着她的思绪就要散得难以收回,门突然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顾温警惕地回头看去,来人是柳木格。
“何事?”顾温顾忌着司徒邑,压低了声音道。
“出去说。”看来柳木格是来找顾温的。
顾温跟在柳木格身后走了出去,在后院的凉亭里坐下了。
“文笤长于塞外,言谈举止在中原时常显得不合规矩,也无出人意料的罢?”柳木格道。
“是……”为文笤的解释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不过和柳木格一样,顾温在文笤身上发现的是他能独自行走一事,顾温问:“为何这位文……”
她这会儿顿住,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文笤罢了。文笤算得是来府中为司徒邑治病,可又不可能称人家作文大夫,而若是从柳木格的关系算,顾温又该称呼他为师叔。
“唤他文公子便是。”柳木格为她找了个颇为疏离的称呼。
“你先前提起文公子时,说他天生残废,可如今……”
“他大抵是养出了能代替自己行走的蛊虫。”
“怎么个‘代替’法?”从顾温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古怪地是一个巨大的蛊虫化成文笤的样子为他做一切事情……顾温赶紧将这极其不靠谱又天马行空的猜测给甩开了。
“我早先与你说过,有些蛊虫能操纵宿主的行为举止,师父在世时便一直希望能养出一种蛊虫,能够将这种操纵细致到能做出人所有的动作,文笤用的多半就是这种。”
顾温还以为自己这两世见的世面已经足够多,再不会为什么物什而瞠目结舌,这会儿还是不禁恍惚起来,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物。文笤现如今用在自己身上还好,他自己便是蛊师,定然不会害自己,可若是用在旁人身上呢?蛊师岂不是能轻而易举地将宿主当成傀儡,操纵那人做任何事?若是用在了皇帝身上……顾温一时间不大敢想下去。
“师父生前便一直想做出来,倒没想到文笤能成。”柳木格说这话时,似有些感慨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