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坐在验尸床旁的一张桌子后，正执笔写着验尸的结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尸体。
顾温稍微就目前尸体上能看出来的线索做了个总结，死者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这个年纪的女子多半已经成了家，在相城以及周边村镇张贴的寻人启事该是能起作用。
凶手虽然将死者开膛破肚，几乎把肚子掏空，但被破开了的子宫却遗留在了布袋子里，这子宫的壁要比寻常女子的厚上不少，还有未完全脱落的组织粘附在其上，顾温活过的两世，加在一块儿算的话，当仵作的时间也有十来二十年了，但孕妇的子宫她的确未见过太多，故而顾温自己其实也并不敢确定这死者是有身孕还是如何。
而就像王洋说的，凶手会是她亲近的人，加上脖子上的吻痕，最有可能的人似乎是死者的丈夫，但为何会对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动手？
这个地方让顾温想不通了。
就在顾温全神贯注地找着任何可能的解释时，街上打更人手中铜锣响了三下，顾温往窗外一看，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再过上两个时辰便是破晓之时了。
说她不困自然是不可能的，顾温避免了王洋一头栽倒在尸体里，自然也不会希望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鉴于司徒府离留守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顾温当即便决定先在留守司找个地方歇息，睡醒了人也清醒些。
而留守司的另外一边同样是灯火通明，司徒邑虽不用亲自挨家挨户地问画像中的人的身份，但因着湘城这地界民风格外开放，许多人家的女儿都远嫁，城中人们听说二十出头的姑娘死了，难免纷纷联想到自家女儿，也不管与画像中的人有几分相像，硬是将这桩惨案的死者面目模糊了也扭曲了，使其看起来与自家女儿相像起来。
这便成了许多假消息，本案凶手的手段极其残忍，连巡抚都有所耳闻，迅速下了命令，让湘城留守司一定尽快破案，故而每一次有人说画像中的死者是自家女儿或是相识的人，司徒邑都得亲自过问。
明明时间已经是深夜三更，拖了湘城平时没有宵禁的福，每隔小半个时辰便有一个认为自己认识死者的人出入留守司，站在司徒邑身边做笔录的刘夏都困得快睁不开眼，时不时便忘记了自己手中的笔还停留在纸上，每每反应过来时已经留下了一道不小的墨点。
“大人，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真的跟死者有关系，要不今日就到这儿？”刘夏试探性地问。她自然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困，甚至很多人因着上一个纵火案而连着好十几日没怎么合过眼，但这么硬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司徒邑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小丫头确实困得不成样子了，又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几乎眼眶底下全是青黑的，心下也不忍，犹豫了片刻，道：“行，你们先去歇息。”
说罢，大家便如释重负一般，放下手中的工作便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说画中的死者就是他的妻子，而且还说他的妻子怀有身孕，司徒邑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且提到的“怀有身孕”一说，是之前来过留守司的人都没有提到过的，总不能直接将人赶出去。
正好王洋也在这儿，他是验过尸体的人，司徒邑便问了这男子说的是否属实。但不巧的是，王洋根本没有验到那儿便离开了仵作间来这儿帮忙。
王洋低声道：“我得去问问顾姐，后半段的工作是她在做。”
司徒邑点头同意了。
这男子站得摇摇晃晃的，远峰便让小厮给他搬了张椅子，司徒邑这才继续问下去。
“可否告知你的名讳？”
“草民刘明山。”
刘夏手中笔动了几动，将二人对话如实录下。
“你的妻子姓甚名谁？年方多少？何时离开家中？”
“内人是湘城西林家小女，名唤晓霞。年方十九，五日前出了门便再也没回来过。”
司徒邑回忆了他们发现尸体时的场景，彼时司徒邑虽然站得颇远，但尸体由于腐烂而发出的味道已经窜入了他的鼻腔，这时间该是也对的上。
站在一旁的远峰补充道：“公子，香云芳那儿也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买过那样式的衣裳。”
“为何不曾报案？”
刘明山闻言一愣，解释道：“草民早在三日前便向衙门报过案，却一直没有消息。”
衙门……衙门归城主府管。
那边厢，王洋到了仵作间，虽没发现顾温的身影，但桌上顾温留下的总结也能够派上用场，王洋便带着这近十张纸回了公堂。
“大人，的确像是怀了身孕，但孩子并不在死者腹中。”
司徒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同样低声问：“是小产？”
“不能确定，顾姐只说曾有过身孕。”
王洋索性将纸张都递给司徒邑，司徒邑草草扫了几眼提及死者的身孕的部分，继续问道：“你妻子可曾小产？”
刘明山愣了，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没有。”
也即是说……
死者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是被人活生生取出来的！
司徒邑眉头皱起，胸中有股无名火冒起，又被自己强压着冷静了下来，按部就班地继续问着能与死者身份相匹配的信息。
五更
睡下不到两个时辰，顾温便被院子里的喧嚣吵醒了。
是仵作间那边传来的声音！
顾温连忙胡乱洗了个脸，神思全然回到了自己脑子里，匆匆赶往仵作间。
“死者的家属找到了。”司徒邑道，不知为何面上有些怒容，加上近来消瘦了不少，显得很有疏离感。
“这个给你——咦？”顾温正准备将自己写好的材料交给司徒邑，便看见这东西正被司徒邑拿在手中。
司徒邑也注意到了，开口问：“你有多大把握，死者怀有身孕。”
顾温道：“一定，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死者在半月内有过小产。看死者子宫的大小，胎儿定然是不足月的。”顾温说得越多，司徒邑的状态看起来便越是冷，顾温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站在验尸床边上一脸悲戚的男子，于是问道：“家属说了什么？”
司徒邑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顾温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触，她见过比这惨得多的。但司徒邑不一样，他还年轻，才是未到弱冠的年纪，对死者的惨状有愤怒和同情的，才是司徒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