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司徒邑问。
顾温摇头,道:“不能确定。横竖我该说的都说了,看明日账房先生有何反应便是。”
翌日清晨
不似顾温想的那样,账房先生第二日做出的反应,甚至与他们任何一个想法都不一样。
他报官了。
司徒邑与远峰所住的客房离楼梯更近一些,故而蜂拥而来的官兵第一个踹开的门也是他们的。
这两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睡得一般不熟,加上又是出门在外,睡得极浅,早在他们脚步尚还在门外乱糟糟地响起时,就睁开了眼睛。
远峰轻声叫了一声司徒邑,司徒邑也压着声音回应。二人都没花多少工夫便听出了这些脚步声明显是奔着他们来的,于是迅速穿上了外衣,一人一侧地站在两扇门的旁边,远峰的手甚至已经握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蓄势待发。
一小会儿后,客房的门被踹开,最先冲进来的人看也不看便一声大喝:“将他们给我拿下!”
剩余的官兵先是下意识地应了声“是”,定睛一看才发现房中并无任何一个人,一时间大家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东西——”为首的官兵骂道,大抵还没骂完,后半句却噤了声,咽下肚子了。
皆因他脖颈上架着的那一柄剑,冷而锐利地贴着他的喉头,都不消看上任何一眼,便能知道这把剑有多锋利——横竖能不费力气地刺穿他的喉咙。
官兵们第一反应便是齐刷刷抽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十来把刀全对着站在为首官兵左右的那两人。
司徒邑和远峰自然不惧,甚至于司徒邑还往后退了半步,离其中一把刀更近了些,握刀的那人在长官的眼神下不得已退了开。
司徒邑道:“你们是何人?目的所在?”
为首的官兵自然不配合,随即便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剑贴的更紧,只好开口道:“我们是衙门的人,前来捉拿逃犯。”
“逃犯?”司徒邑明知故问。
“客栈里的人说这儿住了三个姓岳的,是当年岳明阳一案的漏网之鱼。”
这般大的动静,让隔壁客房的顾温也被吵醒,没敢贸贸然过去察看,顾温便贴着两间厢房的隔板听墙角。听到这儿,顾温便晓得了,一定是账房先生告官的,店小二不会如此做,掌柜的也没必要如此对待几个看起来便腰缠万贯的客人。
“姓岳的便是逃犯了?”
捕头很有些无奈,道:“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城主让我们来,我们敢不来么?”
司徒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自岳明阳一案后,你们抓过多少姓岳的?”
捕头脸色变化得很快,一直没回答,司徒邑却也没再追问。
顾温借着司徒邑那边动静颇大,勾走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趁着混乱下了楼,直奔柜台去找了账房。
抽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以刀背抵在账房的腰间,顾温沉声道:“为何报官?”
账房先生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没能发现顾温的行踪,这么忽然听见她的质问,才感受到腰间利器的威胁,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朝着顾温的方向倒过去。
匕首几乎被藏在了账房的身体里,所幸顾温用的是刀背,否则账房此时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温退了半步,将匕首转了个方向,以刀锋抵在他腰上要害处,又问了一遍。
“适才用的是刀背,现在可不是了。你最好告诉我实话。”
“你们本就是朝廷的逃犯!”账房的声线颤抖,不知是因着被刀威胁的恐惧还是旁的什么情绪。
“为何?就因我们姓岳?”
账房居然就这样承认了!
与司徒邑一样,顾温冷声问道:“你举报过多少姓岳的人?”
账房的神情莫名有些狠,道:“每一个我知道的,我都送了他们去死。”
也就是说,账房明知道但凡是姓岳的,被衙门抓去便是一个“死”字,却还是每每都将他们的性命视如草芥。
适才那几句话账房的声音不下,此时已经有客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顾温便挟持着账房,退到了后厨处。
掌柜的以及店小二,甚至是厨子,都上了二楼,后厨便空无一人,顾温瞥到了一旁挂着辣椒的麻绳,便松开账房去拿那绳子。
账房自然想趁着这个机会跑掉,跑出去不到两步便被顾温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双手。
顾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质问道:“你为何对姓岳的有如此深仇大恨?”
账房居然在这时哭了。
顾温一时间没能理解,却也不急着要回答——司徒邑那边自然不用担心,寻常官兵,莫要说是十几人,即便是几十人,远峰和司徒邑也能毫发无损地从中脱身。
约莫等了半刻钟,像是终于清楚了顾温在拿不到答案之前不会放他走,账房先生这才放弃了“沉默是金”。
“我不恨姓岳的,我的亡妻从前也是岳家人。”
顾温一挑眉,这便有点意思了。
“可她分明都已经嫁入我宋家,改了姓氏,京城来的那些人却还是不放过她,硬要说亡妻是什么同党,将她押入大牢。”
账房的神情越发痛苦,大抵是回忆起了痛苦的画面。
“那些人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什么人?”顾温没能跟上。
账房看了她一眼,又撇开视线,不情不愿道:“朝廷派来抓岳家人的那些官兵。他们凌辱了我的妻子。”
“既然我的亡妻逃不过朝廷对岳家的追杀,你们这些姓岳的凭什么可以!”账房瞪着一双颇有些浑浊的眼睛,此时的眼神狠厉起来。
如此一来,账房一开始听说他们几人姓岳时的微妙变化,便是因着要亲手让他们送命。顾温昨日做的那场戏也没能打动他分毫,账房依旧在第二日报官。
账房竟然是如此扭曲之人。
她从前干的脏活要与太多这样的人接触,顾温甚至都不需再问,便能完全知晓账房的想法。
“你对当年的事有多少了解?”
“……”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账房说:“流云城岳家,彼时的家主叫岳明阳,他招惹了王爷,才让整个岳家出了这样的事。”
“你若是想知道,便自己去找。”
“找什么?”
后厨接着前边的门帘一动,一个人影从中透了出来,顾温便有些着急,将匕首贴得紧了些,想逼他说话,可她始料未及的是,账房居然猛地朝匕首的方向撞去,顾温阻拦不及,匕首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脖子,顷刻间鲜血四溅,滋了一地,顾温身上也几乎被鲜血覆盖。
没有时间留给顾温愣怔,她迅速将匕首抽出,运起轻功,上了房顶。
账房既然不怕死,又何必在她匕首的威胁下说出那番话?
顾温心中一动,忽然便想明白了——账房根本不是怕她,只是想将心中一直埋藏着的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