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浑身是血,这时候若是被流云城衙门来的人看到,又发现了账房的尸体,那么他们即便原本不是逃犯,想必也会因此而增添许多麻烦,甚至惹来牢狱之灾。
于是顾温这会儿只能在房顶上坐着吹冷风,听着底下司徒邑的房间内传来的动静。
终于听到司徒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一干捕头捕快,除了脖颈上依旧架着利剑的,尽数开始给司徒邑赔罪。
“你们污蔑大人是逃犯,总要给个说法?”远峰厉声道。
“大人、司徒大人,我们是怎么也不知道这宋秀才给的是假消息呀——若是知道是几位大人,就是借我们个胆子,小的们也不敢贸贸然闯进来。”
司徒邑看了一圈,除了捕头之外其他人全都低着头,便道:“你们走罢,捕头留下。”
一阵脚步声细细碎碎地响起,顾温计算着时间,从窗子进了自己的客房,以极快的速度换下了一身染血的衣裳,取了一套干净裙装换上,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发鬓间以及裸露的皮肤上沾染的血迹。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一处能与楼下后厨那一起极其明显的凶杀案联系起来,顾温还不放心,极少见地取来了香囊别上,这才除了房门,走进司徒邑的客房。
在看见房中还有人的时候,顾温脚步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这是?”顾温做出了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一手遮在眼前,惺忪揉着眼睛。
“流云城的捕头。”司徒邑道:“留他下来打听些事。”
顾温便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司徒邑问出来的东西,多半是她在账房口中已经听过了的,于是她心中反复想着的便是如何对司徒邑说她将账房杀了。
待顾温想得差不多了,司徒邑的话也就问完了。
“公子,”顾温站了起来,道:“不若我送捕头出去。”
司徒邑同意了。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顾温眼神如钩,锋利地盯着他。“最好连公子的身份都不要说出去,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等到捕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客栈之外后,顾温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回了司徒邑的客房,将门仔细合上,开口坦白道:“公子,我杀了账房。”
依照她对司徒邑的了解,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从第一句话便承认自己的过错,否则,无论先提起的是什么。即便是先解释是账房自己撞上来的,也会让司徒邑产生怀疑。
顾温的语气中没有任何不忍,这让司徒邑的眉心皱了起来。
“为何?”
“他撞上了我的匕首……原本只是想着以匕首威胁他将真相说与我听,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撞了上来,一时间没有防备,才会……”
故而是意外了。
司徒邑沉默了片刻,眸光终于柔和下来,安慰道:“不是你的过错,无妨。”
“账房的尸体还在楼下后厨那儿,彼时来了人,时间仓促,我没有时间处理……只能匆匆离开,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顾温这话让司徒邑很是不喜欢,好似她当真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自己能否从中脱身,将责任甩个干干净净。
“你担心的是自己能否脱身,而不是宋清的家眷?”司徒邑神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冷了些许。
宋清是账房先生的名字,是适才司徒邑从捕头口中问出来的。
顾温一怔,明显没能理解司徒邑忽然转变的话头。
“不是,”但对着司徒邑明显不悦的事,顾温还是下意识地否认了。“只是因着登记时是与公子一同写的名字,担心我若是与命案联系了起来会连累公子。”
“你可知宋清家中尚有五口人?”司徒邑依旧不甚满意顾温的回复——他希望顾温能是个温柔的人,倒不是要求她对每个人都和风细雨、温言软语地说话,但是总不该对一个人的生命都如此不在乎。司徒邑一直觉得顾温有些不近人情,一直希望她能更温暖一些,她太冷清了,冷清到甚至让人怀疑是顾温自己更孤独些,还是被她视若无物的旁人更孤独些。
“不知。”这明显是无妄之灾!若是司徒邑冲着她杀了人这一点来,顾温也就忍下来了,甚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可司徒邑的话分明是在辩驳,说那宋清是个无辜的人一般。
“阿温,”顾温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司徒邑依旧耐着性子,谆谆教导:“为人处世不可如此冷漠。”
司徒邑居然说她冷漠!
顾温自觉算得是个很有忍耐力的人,故而也从不对司徒邑诉苦,可当个仵作受人不敬的时候太多了。若是每每她都将斥责她冷漠的人记下来,怕是快要集齐百家姓了。
但司徒邑竟然也这样认为,分明她已经将自己几乎所有的温情都用在与司徒邑有关的事情上了。
“宋清他死有余辜。”
“明知姓岳之人在被官兵带走之后便没有生还的机会,他依旧没有任何要放过我们的意思。我虽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可宋清自己说了,每一个姓岳的人他都会向官府通知,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只是为了回来看一眼故乡,便被他报官,那些人家中又有多少口人呢?”
顾温一口气说了下来,破有些斥责的意思。
“我倒不晓得……”司徒邑只从捕头口中得知了,宋清的妻子在当年岳明阳一案中被牵连而丧命,却不知他会为自己的亡妻做出如此过激之事。“是我错怪你了,怎么早不说呢?”
司徒邑认错认得爽快,顾温自然也不好追究下去。
“这毕竟是我一意孤行要来查的案子,让公子卷入其中已经是个大麻烦了,公子涉及的越少越好。”
“怎的如此生分?”司徒邑道。
顾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回了正事:“宋清死前说,若是我想知道真相,便要自己去找,却没说如何找,去何处找,我想他的家中或许有线索。”
司徒邑了然,道:“那你便去查,我会将衙门和宋清的家人牵制住。”
“多谢公子。”
司徒邑犹豫了好几回,在顾温手已经触碰到门时,还是说了:“阿温,错的最多的是下格杀令的人,不是宋清这些是市井小民。”
顾温头也不回地道:“但他依旧是错了,宋清不是没有选择,是他自己选择害死那么多人。”
宋家
顾温到这儿时,宋家的宅子已经空了,想来应该都因为宋清之死而去了衙门。
宋家的院子不算大,三进三出的院子,但不像是宋清一人凭着在客栈领的那点儿薪水能够负担得起的,该是还有别的收入。
四下翻找了之后,顾温带走了一切看起来像是与岳明阳一案有关的物件。
顾温回到客栈时,发现司徒邑和远峰都已经走了,店小二正等在门口,见她来了,双手递上一封信。
信中说湘城留守司那边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司徒邑回去主持大局。
司徒邑也没有法子,只得跟着信使回了湘城,但还是将自己的令牌留了一块给顾温,说是自己的官阶要高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