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夏近来总是要负责报丧,这回匆匆赶到流云城,则是因着陈牧自尽了。
听到这一消息,顾温当即联想到了岳明阳的案子,故而决定暂停流云城这边的调查,先赶回平原县看看情况。
事情实在太过顺理成章,从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与其讲述陈牧与岳明阳的干系,再说清楚岳明阳的死,被拉来的人便能斩钉截铁地下个定论,说陈牧是追随自己师傅而去了。可时间上又巧合得令人生疑——顾温一着手开始调查当年的案子,才刚刚开始触碰到案子的轮廓,陈牧便没有任何预兆地自尽了。
没有遗书,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像他凭空出现在平原县时一样,也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地死去。
刘夏是第一个发现陈牧的尸体的人。
但陈牧毕竟是死在平原县内,这是县令的管辖范围,司徒邑的官阶虽比平原县令要高上许多,却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将这案子揽入手中。顾温便只能配合着平原县现任的仵作查案。
“你看……”李思年面上没有多少难过的神色,顾温再去看了一眼李柏,同样也只是一张与前几日无异的严肃面孔,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顾温自然懂得他想问什么,答道:“的确是自尽。”
顾温实在是好奇,他们二人明明与陈牧是同门师兄弟,为何对陈牧的死无动于衷?
若说李思年与李柏二人天生感情寡淡,在岳明阳的灵堂,他们二人却又比在场的所有人看起来都要悲戚。
“你们二人可知道些内情?”顾温试探性地问。
“师兄较我们要沉稳些,即便真是有什么内情,想来也不会与我们二人说,而是会自己处理好。”李思年道。
李思年的描述与顾温以为的陈牧的性子不大一样,她一直以为陈牧以后会是个江湖客,他的行为举止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风里来雨里去,在刀尖上舔血,却又总是有一副侠肝义胆的大侠。故而顾温觉得即便有了一身仵作的技巧,也无法让陈牧安安静静地在朝廷衙门之中当个默默无闻,说不上什么话的仵作。
可顾温没想到的是,他会用这种激烈而绝望的方式来反抗,来为岳明阳鸣冤。明明他的死有极大的可能什么也做不到——大理寺中的仵作多到即便是顾温这样在大理寺中当了好几个月差的人,也极难与其中一半的仵作打上交道。
而且陈牧的名字,在顾温仍在大理寺时,连一次都不曾听闻,显然是不大受重视的。朝廷根本不会特地去查他是否受了什么冤屈,至多赏赐些银两,聊以慰藉家眷罢了
斯人已逝,陈牧死得虽不明不白,家人却在第一时间晓得了噩耗,因着路途遥远,在顾温一行人到了第二日,才面上皆是憔悴地进了县衙。
陈牧怎么说头顶上也是有顶乌纱帽的,要真算起来,比县太爷本人的官衔都低不了多少。故而县太爷对陈牧的家眷也不敢掉以轻心,派了个文官来好生劝着。
陈家来的这些人,除了个陈夫人,便只有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连话都还不会说。顾温唯一可能问出什么的便是陈夫人了。
顾温当即整好装束,就打算去县衙找陈夫人问线索,却被刘夏拦住了。
“你这样问不出什么的,陈夫人是个硬骨头,她要是不想对县太爷派去的人说,也不大可能对着你说。”刘夏说。
顾温不解,问道:“你认识陈夫人不成?”
从流云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之后,抓住了顾温思绪的便是陈牧的尸体——平原县现任的仵作她虽谈不上熟识,但还是说得上几句话,又有刘夏在其中周旋,也就没太多阻碍地进行了一次开膛破肚的尸检。故而也不曾见过道平原县不过两日的陈夫人。
刘夏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去县衙看过那个文官问她话。这陈夫人着实奇怪,寻常女子在这年纪突然间没了丈夫,定然要哭哭啼啼的,但陈夫人不哭不闹的,与那文官对答如流,可一场谈话到了最后,那文官想知道的事情一件也没问出来。”
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了。顾温做了最后一点整理,衣冠整齐地迈出了门。
冷静就好,顾温怕的不是问不出话,而是不得不像从前的几次那样,从遗孀哭声中偶尔停顿时说出的只言片语提取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没有太多人的嘴是真的严实到撬不开的。
平原县县衙
陈夫人看样子不过二十三四,面上满是悲伤,但竟然找不出太多的痛苦——本朝虽民风开放,鳏夫寡妇再寻良人很是常见,但陈夫人这样年轻便成了寡妇,反应未免也太过淡然了些。
“陈夫人。”顾温轻声唤了她,将被摆的离陈夫人过于近的椅子拉开了点儿才坐下。
“你也想问阿牧的死?”陈夫人语气听不出半点儿感情,好似已然成了个冷冰冰的形状,而不是个沾着烟火气的活人了。“我彼时不在平原县,要如何得知他为何自尽?”
没有急着逼问,也不张口反驳,顾温决定先自报家门,如此看起来目的性或许能削弱几分。
“我叫顾温,这案子不是我管的,但陈牧是我……”顾温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岳明阳,平原县的人大多直呼他一句不带恶意的“瞎老头”,顾温喊不出这话,却一直也没个定下来的称呼,时而唤声“阿爷”,更多时候仍是将称呼省下了。
“是我养父的徒弟,”岳明阳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但对她的照顾,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曾经有过的那个亲生父亲,担起一个“养父”之名,也不为过。
“在他逝世不过十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心中也难受得紧。料想陈夫人的心中的苦闷,我兴许能有一分半分的感同身受,便来看看夫人。”
陈夫人在听见她报上了名字之后,神色便有了轻微的松动,顾温心中被旁的情绪打乱,竟没注意到。
“阿牧与我提起过你,只没说是师父的养女。”岳明阳虽已落魄了十余年,陈牧却一直当他还是自己的师父,故而连陈夫人都惯常随着陈牧一同称呼作“师父”。
陈夫人明显没说完,顾温张口打断了她:“陈牧提起我?他从前认识我?”
她分明是在赶回平原县后才第一次与陈牧见面,陈夫人在陈牧死后才到平原县,不可能知道她与陈牧见过面;若说是家书中提起,则更不合理,家书若是要快,皆是藏于信鸽腿上的小竹筒中,即便是用蝇头小字也不过能写上数十字,他们堪堪算得一面之缘,怎么也算不上能在家书中提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