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精致昂贵到了极点的莲花在顾温眼中一下变得扎眼起来,她下意识地偏了头,移开自己的视线。
岳明阳是冤死的。
如今顾温无需任何的犹豫,便能如此斩钉截铁地下这么一个定论。
若是问她想不想继续追查下去,还岳明阳以本名下葬,甚至追加个官阶?她自然是想的,可陈牧的死因就赤裸裸地摆在她眼前,继续追查下去,死的人会更多。
为了一个无辜之人的名节,牺牲更多无辜之人,值得么?
她如今就像个只能稳住一头肩上扁担的挑夫,而脚下则是万丈深渊。一端是她今生视作家人的岳明阳,一端是不知多少陌生人的性命。
顾温一时间无法定夺。
陈夫人不再停留,给顾温留了个安安静静考虑的空间。
几乎在门被合上的一瞬间,顾温便站了起来。
听信一面之词从来不是她的作风,既然陈夫人说李家兄弟也被下了一样的命令——或是威胁,顾温便不可能不去问个清楚。
顾温心中是带着一股气的,手中的马鞭打在马身上的力度都比平日里要重上不少。
一到李家兄弟暂住的客栈,顾温面色不佳地拿着令牌问出了李家兄弟的客房,连门也不敲,便走了进去。
李家兄弟二人此时恰好都在这房间待着,正凑在一块儿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见顾温突然闯进来,李思年下意识地护了桌上东西一把,李柏更是直接一大步跨到桌前,挡住了顾温的视线。顾温透过他们二人之间的缝隙,隐约可见是张纸。
看着这两人的戒备十足的反应,顾温才反应过来,她这样闯进来,确实是有些失态了。沉了沉气,顾温道:“我今日来,是要问你们二人一件事。”
李思年将那张纸叠起来,在柜子上边放好了才答道:“姑娘但问无妨。”
“我知道陈牧为何自尽,但我不知你们二人是否有同样的打算。”顾温说得算是隐晦,她不清楚陈夫人是不是破格告诉她这些事,也不清楚李家兄弟的立场,说得太过露骨,对大家都不好。
李思年与李柏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先试探几句:“顾姑娘如何得知?”
“这个你们无需知道。我只要你们一句是或不是。”
“顾姑娘若是不如实告诉我们,这话我恐怕答不了。”
顾温就不明白了,这干系的明明是他们二人的性命,怎么好似受了威胁的人是她一样?她原本心情便不佳,剩下的那点儿耐心也都在陈夫人那儿消耗干净了,此时说出的话便有些冲。
“答不了是么?那我便继续查岳老爷子的案子,彼时便见分晓了。”顾温语气冷得很,眼神也锐利,由不得人怀疑。
李柏身形动得很快,在顾温来得及动作之前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柏生得颇高,比她高了近一个头,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顾温,看得她更是火气上涌。
“还望顾姑娘三思。”
二人之间距离太近,顾温要与李柏对视,就必须仰着头看他,气势上当即弱了三分。“你这是什么意思?挡我的路?我若是继续查呢?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李柏退开了半步,道:“顾姑娘是司徒大人的人,谁敢动?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希望顾姑娘审慎行事,莫要伤及无辜。”
“是么?”
“那你便回答我,是或不是。”
李柏没有回答她,反倒是李思年终于开口了。“顾姑娘,我们二人算得是孤家寡人,这么多年都是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过来的,死了便死了。但您若是继续追查,牵连其中的人多得很,甚至有已经四世同堂的耄耋老人,更有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你即便不在乎我们的性命,也该考虑这上百个人的性命罢?”
上百个人?!
顾温当即气得眼前发黑!
什么样的人才会狠心到不惜以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掩盖一个案子?顾温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身居高位者,见不着民间疾苦,不知人们为了活着有多痛苦地挣扎着,也见不着这些人死时的模样,更不会顾虑留下来的家眷。
在幕后推手的眼里,这些人只是一个名字,寥寥两三字。何足轻重?
旁人只看她寡言,也极少见她执拗,但顾温自己是清楚的,她这一身筋肉里头裹着的都是反骨。阻力越是大,顾温便越是可能不放弃,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顾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义庄,一进了义庄便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连刘夏让人叫她用膳也没听进耳朵里,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试图找出那个能有如此能力一手遮天之人。
她不知道整个朝堂与她前世时有多少不同,且即便是前世,她也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能有如此能耐的人,她只认识两个人。
一个是朱岩,但朱岩目前的地位和势力,还不足以支撑他只手遮天,而且十五年前……朱岩自己都还只是个黄毛小儿,能与朝廷中心有什么交集?
另一个便是当朝王爷,可王爷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便不该是他做的。
这一整件案子里头最为奇怪的是与岳明阳有关的人都被杀了,可岳明阳本人却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晚年。
斩草不除根,是为的什么?
翌日
得知了陈夫人与顾温单独谈了许久,县太爷特意亲自上门,顾温便不好再拒不见人。
“顾大人,陈大人一案,可有线索了?”
顾温这一整日满脑子都是陈牧和岳明阳的事,想得自己头昏脑涨,县太爷这一问,竟然将她问得头脑空白。顾温犹豫了片刻,只挥挥手,道:“陈牧他的确是自尽,别无内情。”
这案子……暂且搁置罢。
有了顾温这个在大理寺都算是上乘的仵作的判断,县太爷便没有了追究下去的打算,带着自己的一干人马回了县衙。
顾温脱了力般坐在桌旁,一杯一杯地灌着桌上早已凉透了的茶水,试图借此让自己清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