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三娘很是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马车上毫无动静,才略略松了口气。
“天寒,我们进去说……”
马车上的二人神色却有了变化。
“公子如何得知韦三娘与王仵作的女儿交好?”
毕竟除了司徒邑被韦三娘掳走的那一会儿,他与顾温都待在一块儿,顾温实在是好奇,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才会比司徒邑知道的少了那么多。
“韦三娘今日穿得素,想来是不便为王仵作明面上地戴孝。而王家小女腰上佩的玉与韦三娘的极像,且那玉对王家来说未免太贵了些。”
也就是说,韦三娘明明知晓王仵作的死,却在他们二人面前扯了谎。顾温正理着思绪,头顶却忽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只听得司徒邑无奈道:“说想学断案,怎么就不细心些呢?”
若是说到细心……顾温抬起头,说:“公子,我得再去看一次李明洪的 尸首,有一处……我还未仔细查验过。”
顾温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尸首虽是见的不少,对人身上的各个地方都算得是极为熟悉,可下体……顾温惯常是验得马虎些的。故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李明洪连下体都被穿了极细小的孔洞——这与他身上孔洞所用器具又不大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两种伤口似乎都与某个仵作脱不开干系,因为穿孔所用的手法都是仵作——或是医者才会的。
湘城彼时唯一登记在案的仵作便是王仵作,可王仵作偏生又死了。
顾温有些头疼,关于这个案子,目前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几乎都是韦三娘的一面之词,偏听是不可能断明案的。
她只能试着将自己放到杀人者的处境里。顾温虽不是男子,但这样贯穿了整个器官的伤,想来定是极疼。下手之人不可能只是为了杀他而这样做,定然是有旁的缘故。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不仅希望这个人死,而且还希望这个人死得极其痛苦,饱受折磨,以至于不惜用上标志性的手法,连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都不在乎呢?
如果是王仵作做的,那么王仵作最在乎什么?
“他有一儿一女,兴许是他们。”司徒邑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顾温一跳。
“你说出声来了。”
顾温有点儿窘迫,所幸司徒邑不会揪着她这点儿窘迫不放,而是让顾温顺着适才的思路继续分析案子。
“王仵作的儿子正值壮年,不像是会受什么天大的委屈。倒是王家小女,脖颈上有条浅浅的痕迹,像是痂刚脱落。”顾温站起身来,将工具一一放好,说:“公子,看来我们还得跑一趟王家了。”
“不,”司徒邑略微顿了顿,道:“韦三娘口中那个黄口小儿,我们还不曾见过。偏听是行不得的。”
不知为何,明明司徒邑的神色也好,语调也好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温和着,但顾温总觉得司徒邑像是怀着报复心说出这句话的。
正如司徒邑所料想的那样,韦三娘口中的“黄口小儿”不过是随口胡诌出来的,李明洪是李家独子,根本没有什么弟弟。
而出乎了二人意料地是,虽然在动用了一些衙役后,很快便找到了李家所在,但李家二老居然连李明洪已经在半月之前便暴毙的消息都不晓得,竟然满心以为自家独子不过是在城主府谋了个差事,与顾温二人说起时还颇为此而高兴。
“大人呀,老身这一辈子,就是个穷苦命,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还好……还好我们洪儿争气,能在城主手底下做事,他前些日子回来还与老身说了哩,城主很看重他,以后啊,是要让他做大事的呢。”
“可不是呢嘛,”就在顾温刚想告知他们李明洪已死之事时,李父又接过了李母的话茬儿继续夸着李明洪。“还说留守——哎,是叫这罢?我老头子糊涂了,记不清事——留守司里头哪位大人的女儿很中意他,说不准明年一开春,我这老头子便能请个媒婆上门提亲。其实呀,什么功名利禄倒都是其次,有什么事能比传宗接代要重要呢,大人,您说是吧?眼看我们家洪儿也老大不小啦……”
李父还在喋喋不休,顾温与司徒邑却已经在里头抓住了他们所需要的信息——这李明洪分明是个不学无术又爱吹嘘的浪荡子,所说的“中意他”的那人,怕就是王家小女,而真相也恐怕是李明洪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于是他们几乎可以肯定,王仵作是为了自家女儿的清誉而杀的人。
“公子,若是如您想的那样,王仵作已过古稀之年,可李明洪却年轻力壮,如何会被王仵作平安得手呢?”顾温忍了一炷香有余的时间,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李明洪的尸体上伤痕遍布是不假,但并无明显的勒痕,也无致命的刀剑伤口,绝对是死于失血过多。除非是先用药将人药倒了,可那明显与凶手希望李明洪尽可能多地承受痛楚的想法背道而驰。
司徒邑思索了片刻,不紧不慢道:“韦三娘说的打手,或许真有其人。“
若是李明洪先受了一顿打,不省人事之际让王仵作有了机会下手,而疼醒时已是无法挽回之势,再无还手之力……似乎李明洪的死就有了极好的解释。
其实王仵作杀了个人,原本也至多是以牙还牙,可这死无对证了便像是畏罪自杀,反而更连累家中儿女——父债子还,而王仵作的儿子像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判下来不收监也至少是个充军的下场。留下王家小女一个弱女子,说是风雨飘摇的境况也全然不为过了。
三日的调查下来,他们已经将整个案子还原了大半,余下的取证进行的意外地顺利。
那几个打手显然是没有被下过封口令,一问便将事情全然供了出来,从如何打的李明洪,到王仵作是如何将人接手的,事无巨细,一一说了个清楚。
有意思的是,人人都说王仵作是个好人,说他不该杀人,说他有苦衷。但王仵作杀了人是确凿的事实,苦衷是何却不是判官的职责所在。
这个案子至此也就可以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