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名汉沽,顾温在马背上奔驰出去不到十里路,忽然间就不晓得自己该往何处去了。
留守司吧,这会儿她在留守司也没经手几个案子,有没有她在问题都不大,再说司徒邑对司徒宛凝的事明显还没有完全忘怀,顾温多少有点儿担心自己暴露出什么马脚。
城主府吧,没必要的话她实在是不想去,那儿有两个对她抱着不知什么目的,但很明显都想要利用她的人。
于是顾温手中的缰绳猛地一紧,座下马匹猝不及防,前腿高高扬起,被顾温拉得忽然调了个头。
还是回名汉沽。
顾温叹了口气,没想到她还会有一日将名汉沽当做是最好的去处。
“你怎么回来了?”顾温一进名汉沽,也没见着苏叶来等她。便直奔医馆去了,柳木格大抵是完全没想到顾温还会走这么个回头路,面上的神色颇为诧异。
顾温极其自然地将身上的包裹放下,接替过苏叶的工作,替柳木格打起了下手,不经意般道:“城主府到名汉沽太远,懒得明日再奔波一趟。”
柳木格也不置可否,让顾温停了手里的工作,由苏叶带着,进了种植药草的院子。
现下她的任务是给这些花花草草浇水。
“顾姐姐,你还是住原来那院子罢。若是住那儿,就不用另外收拾了。”苏叶一手拿着铁质的小铲子,为一株散发着异香的草填土。
言下之意是,名汉沽的人一直为顾温留着她曾住过十来日的院子,且还日日打扫了。
顾温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横竖她也不在乎自己住哪儿,都一样。
就在她往前迈步,脚即将落下的瞬间,苏叶步子奇怪但很快速地朝她这边奔来,似乎在避免踩到什么,一边大喝了一声:“别动!”
苏叶终于奔到她面前,搬着她下意识停住,正悬在空中的那条腿往后撤了一大步。这才松了口气般,道:“你若是踩下去那一脚,不是它死便是你亡!”
顾温这辈子还第一次被与一株草药相提并论。她蹲下,凑近了些看,此处的土压得很严实,看不出有任何东西生长于其上的迹象。
“这里头可是还魂草。”
顾温不解,药草的名字往往与它的效用相符,叫还魂草的,多半是能救命的东西,怎么说得跟致命毒药似的。
苏叶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似在防备顾温什么时候万一又要踩下去,一边为顾温解释道:“虽然叫还魂草,但是呀,快要死的人吃才还魂,活人么……莫要说吃了,即便是碰到都很难救回一条小命来。”
见顾温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苏叶老神在在地道:“我们名汉沽里有的药草,比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曾听闻过的都多得多。顾姐姐能有这个机遇,亲自养护这些药草,可是旁人三生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顾温挑挑眉,顺着苏叶明显的炫耀做出很是配合的惊叹表情。
翌日
柳木格没有食言,一大清早的,名汉沽中便进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头发不甚整齐,胡子拉渣地似乎好几日都不曾修剪过,身上还带了一股子酒气,很是邋遢的样子。
“这小丫头片子是谁?你现在好这口儿?”柳木格带她来见的这人在看到顾温的第一眼,便开始用一种让人不大舒服的轻蔑眼神上下打量她。
前半句也就罢了,顾温这具身体也才十五,单从年纪讲,被叫一声小丫头片子也不算太冤。但这后半句么……
“别胡说,这是我……徒弟。”先开口澄清的人居然是柳木格。
顾温毫不畏惧地还以尽可能同样让人难受的眼神,同样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那人不仅没有半分不舒服的反应,反而还在她这样的目光盯了片刻之后朗笑出声,道:“小丫头片子挺有意思,就是道行太浅。”
“黄煜茗,喊黄伯伯就行。”柳木格显然是了解黄煜茗的,桌上摆着的酒都不如往日那般是一小壶一小壶装着,而是以中等大小的瓷罐盛着,有一罐上头甚至还沾了点儿没擦干净的黄土颜色,显然是为了这人刚挖出来的。
顾温生怕他一会儿喝醉了,发不发酒疯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主要是怕黄煜茗到时候不甚清醒,没法儿分辨黄尾羽箭是不是他做的,于是趁着现在将羽箭拿了出来,刚想放在桌上,便被黄煜茗抓在自己手中,还满是质问地盯着顾温看。
“你怎么会有这个?!”黄煜茗一看到顾温手中的黄尾羽箭便大惊失色,一双并不太大的眼睛睁到了常人的大小,手中捏着的一杯酒都没顾着往嘴里送。
“这是从一个朝廷命官的身上拔下来的。”顾温倒不是刻意卖关子不说那受伤的人究竟是谁,主要是她其实也并不晓得这具体是从谁身上拔下来的。
杨轩一直对曾被“光义”当做目标的那些人的名讳含糊不清,就连顾温拿到手中的卷宗都是将名字涂掉了的副本。美名其曰为了保密,其实就是不信任顾温。
黄煜茗更惊了,但眼睛实在是已经瞪到了最大的程度,再大不了了。
“敢问这羽箭,可是出自你手?”
“没大没小的黄毛丫头!叫黄伯伯!”黄煜茗听她连个敬称都不用,连惊讶都给忘了,反倒是更在乎礼数。
黄煜茗充其量也就是个三十来岁,不知怎的没有半分对已逝年华的珍惜,反倒是恨不得一口气将自己的辈分提到爷爷辈似的,但有求于人的时候,顾温嘴还是很甜的。
“那朝廷命官……有多重要?”黄煜茗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
顾温登时对他的担心了然于胸,道:“黄伯伯放心,不会追究到你身上。”
“行吧!”黄煜茗摸索着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又将手中一杯酒一饮而尽,才道:“是我做的,不过前几年失窃了数支,原以为是我自己丢在哪儿,不曾想是被人偷去了。”
柳木格在旁边看着,视线虚无地对准了桌上那坛子酒。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温这般不设防地与人谈笑,惊觉他们二人的关系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