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那会儿，我正为自己到底该干啥发愁，本来我有个比较好的编制工作，在一家报社，可后来因为报社主编私自拿钱炒股，赔了个底掉，人进去了，报社也垮了。
那时候日子可不太好过，又赶上互联网兴起，各种泡沫沸沸扬扬地炸开来。不是说未来是信息时代嘛？可我压根没信心，自己连个电子表都还没弄明白，就怕被扔进这信息洪流里，自己淹个彻底。
这正琢磨呢，有天我爸忽然破天荒地找到我，手里拎着一本书，封皮都磨得油光铮亮。
人家老头子那眼神儿，跟盗墓现场刚挖出个金娃娃似的。他满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金山，别愁了！你就跟我学炒股，未来日子妥妥地不用愁！”
我当时一愣，心想：嘿！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生怕我不信似的，把那本书朝我脸上晃了晃——书名叫《五线开花》，乍一听，跟一本武侠秘籍似的。老爸跟着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就这本书，学好了股市能天天开花！老爸我一晚上看了一半，真是开了窍，这发财之路就在眼前了。”
“爸，你不会是信了这个吧？”
我瞅着他那兴奋劲儿，心里还真有点动摇，倒不是说我信了这书，而是对我老爸这股子自信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还煞有介事地拍拍我的肩膀：“这书啊，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你只要跟我学好，咱俩未来吃香的喝辣的。你说你愁什么工作？股市就是你的出路！咱俩进去，妥妥发家！你还记得咱家原来隔壁住的你的吴伯伯吗？人家第一批发财的！95年开新楼盘，直接喜提一套小洋楼，两层呀！”
老头子见我一脸不信，干脆打开书给我看，说得头头是道的，连什么“看图线”“预测涨跌”都开始搬出来了，真把自己当成股市里的“独孤求败”了。
他还拍着胸口说：“你放心，这可是秘籍，咱得自己偷偷发财，千万不能外传！”
我本想着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毕竟他老人家一向吹牛上头。谁知，没几个月，我爸的炒股之旅直接从“葵花宝典”进阶成了“赔光血汗钱宝典”。
这天刚刚找了一份广告策划工作的我回家，正打算美滋滋地过小日子呢，结果我妈眼睛红红的，见了我就没好气：“你爸又炒股亏了个底儿朝天，还好意思瞒着我跟亲戚借钱呢！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从葵花宝典里学到的都是咋赔钱的招数。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老爸满脸倔劲地嚷嚷：“股市那东西，赔钱就是学费！你妈没文化，我虽然亏了，但我马上就要翻身了！”他一边说一边捧着个大茶缸，好像刚才不是赔了钱，而是得了个高人指点。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爸，咱能不能别把股票当成家族传家宝了？你这都成赔钱宝典了！看你这样儿，我觉得咱家要是有‘百年股票书香世家’的牌匾，估计现在也得掉地下了。”
“你小子懂啥！我这几年赚的，不知道你还没断奶的时候我就成了人中龙凤了！那时候我靠我那人脉和头脑，可是承包了上海半岛酒楼的外包茶水，手下可是管了几十号人呢！那时候亲戚见了都得对我客气几分。你看现在，有钱就是爹！”
他把话头一拐，开始吹起了自己的往日辉煌。我妈在旁边唉声叹气地摇头：“行了行了，就你当年那点破事儿都快发霉了，你还拿出来得瑟啥呀？”
老爸那脸色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他那套自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该怎么翻本。股市就是个试炼场，赔了才有经验，这叫交学费！”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不服输的劲头，也有点无奈。年轻时靠人脉混得不错，亲戚朋友一见他就夸，夸得他都快以为自己是神了。所以，才敢在股市里冲锋陷阵。结果这股市可不给面子，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账户两行泪。
“爸，要不咱还是撤了吧。股市这地方容不得半分自大。”我苦口婆心地劝，心想着：你这水平，估计除了往里砸钱，真想不出还能从股市里拿回啥来。
可他就是不服输，掰着手指头跟我算：“你看看，那个阿宝，不就是靠着炒股才发家的吗？咱跟他一样，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家上海大佬都去股市淘金，赚大发了，咱凭什么不行？”说着又自顾自地分析起了“人生经验”。
往后的一个月里，我老爸一股脑地冲进股市一顿猛操作，像只闻着腥味的猫，天天钻研股票，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我刚开始还觉得他有两把刷子，谁知等到我昨晚第一个广告策划案结束回家，却发现我妈天天拿他炒股的事跟我抱怨：“你爸赔得连锅底都没了，这下彻底完了，日子没法过，他是一点不为我们娘俩想啊，我要跳楼！！！”
他不仅自己赔光了，还把整个家族的人全部得罪光了。
我忍不住跑去问他，结果他还是坐在茶几边研究那本《五线开花》，眼睛里还带着股子狠劲儿，看着我就说：“别听你妈在哪儿瞎逼逼，这上课不得给人家好处费啊，咱家老头儿我眼光还没用呢！等着瞧，亏的是经验，挣的是未来。”
我差点没给他这话噎死。
我和我妈怎么劝都劝不住，他眼看着把自己摔得跟个棉花袋似的，还在那儿打肿脸充胖子，逢人就说：“我有经验了！下次准能翻本。”
有时候啊，我真想喊一嗓子：“爸，醒醒吧！‘五线开花’都成‘无底大坑’了，咱还能信啥？”可老头子倔得跟头驴似的，始终觉得自己还能再起。
也罢，世道有他的道，股市也有他的道，看来我这辈子是拦不住他了。
可当时的我是真傻啊，根本不知道这股市的泥潭究竟有多深。我只看着我爸那股子劲头，觉得他不过是在玩票，谁能想到，这竟是他往深渊里迈出的第一步。
要是早知道会有后来的事，我真想冲上去把他那本《五线开花》撕得粉碎，让他少做点那些发财的白日梦。
可惜啊，命运这东西，真不是我们能掰扯得过的。
股市跌得最狠的那年，老头子终于走投无路了。他以为他是在赌命，结果却把我们全家都赔上了。没多久，我妈也跟着他去了，吊在那根早该换掉的旧梁上，就那样静静地悬着，仿佛最后也没能放下那份不甘和失望。
留下来的，是一笔堆积如山的债务，还有我那心里填不满的愧疚和不知所措。真是讽刺，那些曾经的“发财梦”竟然全都变成了我的噩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人经历过绝望，便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可谁又能躲得过命运的一记回马枪呢？
更可笑的是，最后的我活成了他，拼命地想逃离那个漩涡，却在45岁那年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跟他说着同样的话，走着同样的路。我能瞧见我爸那时候的影子，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就在我的身后，带着嘲讽的笑，等着我踩进同一个坑。
人总以为能避开那条路，殊不知，有些路一旦走过，就注定了是个圈。生活有时候就像这该死的股市，不管你怎么挣扎，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谁也别想躲过那场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