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五
画展结束后,谢太病倒了,上吐下泻。小朋友在她床边哇哇嚎哭,告爸爸的状。因为一个吃饭摔勺子,一个贪玩故意把屎拉裤子上,还撒谎诬蔑阿姨放屁,被老谢狠狠收拾了一顿。
老太太也拒绝下楼吃饭,要儿子给她一个说法。
“这是玷污我们谢家名声的大事,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是得好好查查。”
“那你查呀!”
“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
“拍照的人,想讹我1000万。我没答应。”
“我的儿哎!娘早就提醒过你,这英冲啊——”
“不是他。另有其人。具体我就不跟您啰嗦了,等警察调查完,我一并跟您说。”
“等等!你先别走!”
老太太缠着儿子,翻来覆去问,恨不得每个环节都刨根问底,给老谢烦的呀。
“娘,别问啦。整件事,艾英是受害者。她是清白的。没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记住这三点就行了。谁问您,您都得这么说。记住了吗?”
“那她可以不找她同学啊!不找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您说太对了,回头我劝劝她,以后您撒泼打滚由着您得了,您惹的事您自己收拾,干嘛为了不让我操心家里这堆烂事,把自个儿搭进去呀!自负、逞强、没眼力见,胆儿还小,连个吃里扒外的佣人都不敢得罪,还想替我当这个家呢,算了吧,哪天老子不想干了,我回家自己当来,看谁还敢盯着谢家的钱打歪主意,来一个我弄一个!”
孩子们哭完,轮到芳姐哭了。谢先生亲自审问,老母亲想保也保不住了。
当晚,芳姐急急召来老公,将还没出手的赃物送回谢宅,谢太拖着病体清点完毕,谢先生才松口同意放人。
律师随后送来离职协议,一再强调违约的后果。
芳姐点头如捣蒜,抹着眼泪偷摸离开了。
双胞胎被爸爸安排跟奶奶睡,又嚎了个把小时。一个抽泣,一个打呼,可爱极了。
谢先生回房间时,谢太也睡了。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助眠灯开着。海浪声时近时远,却不是对所有入睡困难的人都管用。
谢先生坐到床前,默默点燃床头柜的香薰蜡烛。
烛光忽闪忽闪,映衬着谢太精致瘦削的脸。
一百八十六
姜女士带着女儿来给双胞胎过生日那天,老谢接到通知,案情告破。金某人求财心切,银行账号留的老家一个远方表亲的,三两下就查明白了。小学同学给谢太打电话时,谢老板偷偷打开了手机录音,拿着这个录音报的警。为求减刑,小学同学很快招了。金狗典当行被封,金某人被刑拘,很快批捕。
几年前,我和高阳办完公司注资手续,去了一家非常好吃的羊蝎子餐厅。一整层坐得满满的。正好是餐厅开业十周年,每桌都送一盘羊肉。我正心算着每日流水,羡慕他们家的现金流,高阳打断我,告诉我这家店老板的儿子已经被绑架过两次了。
“每次2000万。给钱就放人。”
“都给了?”
“给了。”
“没报警?”
“报了人就没了。”
“同一拨人?”
“应该是。”
“餐饮做得好真不少挣啊。”
“可不。都看着呢,生意这么火,能不被人盯上吗?”
围猎——是旁观谢家这段时间各种鸡飞狗跳之后,不停浮现在我脑中的两个字。
两位数的经济增长率,固然让大多数人的生活变好了,但也让其中一小部分人好上加好,好到太超过,令没那么好的人心生嫉恨。
谢家就是个缩影。芳姐偷礼物,小赵骗老太太,金某人讹谢太,都是因为谢家太有钱。
芳姐在保姆圈里再有优越感,每日薪水也不过比同行多三五百,比起谢老板一买单就是三五百万,中间这4个0的差距就足以让人心蠢蠢欲动了。
当然,老谢老李们也有要围猎的人。这部分隐形开销也不小。一旦命中目标,再想剥离干净已经没那么容易。每一分钱,可能都沾着血,说不清是谁的了。
打工人的钱,少是少,花起来自由;老板们的钱,多是多,怎么花,却不一定自己能说了算,责任重大呢。
谢太的钱,算哪边的呢?
一百八十七
撤展那天,谢太穿着一条大花裙,轻盈盈地飘进老教堂,脸上阴鸷不再。
直至跟那几幅裸体艺术画撞上。
每一幅都被“破坏”了。花花绿绿的油漆泼得五张人像面目全非。
英冲跟在她后面进来,表情倒是十分淡定。
谢太下巴一翘,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责任。跟工人没关系。”第一句话很值得玩味。两种理解:1,我干的。2,我认为我有责任(这么干)。我选第二种。
“你赔?”
“我赔。”
英冲一脸笃定。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那天喝高兴了,想干点让您印象深刻的事。目的达到了?”
“五张画,一共30万美金。干吧。”
英冲愣了一下,很快笑了。
“我认了。”
男人的眼神里有火。
女人从对视里移开眼神,转头看向那几幅画,突然笑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另一种解读。挂着吧,不用撤了。”
男人伫立原地,愣了神。
女人轻盈盈地飘走了。
经过男人身边时,女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仿佛某种安抚。
一百八十八
男人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女人的身体被当众观瞻的不满,女人也懂了。她不是“物”,却被包装成有“灵魂”的物。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没有任何不适。
除了他。
女人是得意的,所以才会越过理智的界限,用赦免的方式,和一个小小的亲昵动作,回馈她的感谢。
和他认识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她主动示好。
一百八十九
“为什么跑了?”
谢太给先生打完针,不经意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先生收回胳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谢太手写的欠条。
“呀……钱你付的?我说阿奇怎么没找我。”谢太不好意思地笑了。
“知不知道你给我多大压力。”额?谢先生是在撒娇么。
“哪有。”
“家里家外,没你办不成的事,我当然有压力了。”
“不是生我气就好。”
“我还担心解决不了,你生我气呢。”
啧啧。
“那天晚上,我也在阿奇那儿。刚到一阵,你就去了。你说你讨不讨厌吧,本来是我的主意。”
“干嘛躲起来不见我。”
“闷好几天了,才想出招儿来。怕被你笑话。”
“明明是藏在后面打算看我笑话,顺便拿我没钱付的把柄。”
先生大笑起来,一把搂住太太,吻了好久。
“离了你,我该怎么办啊。”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放心吧,你肯定走在我前面。”
先生又一阵大笑,把太太拥入怀里,捋着她的秀发,继而面露感伤。
“我老了。越来越干不动咯。”
“干到哪儿算哪儿呗。大不了让别人干。”
“让谁干?英冲行不行。”
“……”
“请大小姐是他的主意。我都没想到。脑子太快了。”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艾英,你知道你比英冲还要强吗?”谢先生这么夸,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知道。”谢太也不谦虚呢。
“想给我分配什么任务?直说吧。别客气。”
“哈哈哈,妖精得你。”
“30万,你替我掏了,我不干点活儿,怎么好意思。”
“老李那美术馆,我跟他老婆谈妥了,趁他现在还在配合调查,公司经营暂时不受影响,咱接过来,你当法人代表。大股东也是你,给你60%,英冲也入20%。剩下的,我让小白和姜楠各占10%。”
“你呢?”
“这公司是给你的。我不插手。”
“你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跟我这么久,事怎么做,你都清楚。”
“七年了……”谢太努力把后面想说的话咽回去。
“你才37。”
“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你准备好了,我跟英冲说。”
“我跟他说吧。”
“你自己说?”
“交给我,每块砖都得我自己搭才算。”
恭喜你,打工人谢太,未来的艾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