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秦湘宜便被苏玖儿拽到了翩翩猉舞的门口。
秦湘宜仍旧一脸不情愿地抗议着:“到底什么病人这么金贵,不许声张还非要我上门面诊?”
苏玖儿拍拍她的肩膀,毫不客气道:“娘,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做好准备啊?”
激将法凑效,秦湘宜轻哼一声,立马主动往门口走去:“什么场面我没见过,开门!”
苏玖儿微微一笑,伸手拉开大门,露出了门内瑟瑟发抖的返祖猉人。
秦湘宜愣了片刻,又伸手把门关上,转头一脸严肃地看向苏玖儿:“闺女,娘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明说过……娘不是兽医?”
苏玖儿没回答,又打开门,一把将秦湘宜拽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关上,秦湘宜一脸无奈:“我真没给猴诊过脉!”
苏玖儿不理她,径直拽过一个猉人,推到了秦湘宜面前:“不是,你看看这是谁!”
“我怎么知……”秦湘宜说到一半,却突然大吃一惊,“诶,阿布?!”
翩翩猉舞大厅内,秦湘宜正为阿布检查时,叱兰带着两个长毛的猉人又走了进来:“又找到两个,藏在地窖里。”
被她抓在右手中的猉人还在手舞足蹈,大力挣扎着:“别抓我!我不回漠北……”
他一喊,其他猉人立刻受到影响,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寒狰蹙眉,快速瞬移过去,一记手刀劈下,那挣扎的猉人立刻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其余猉人听不到尖叫声,表情也舒缓了下来。
克哈瞪着躺在地上的同胞,一脸不解:“……不是说不要那么粗鲁?”
话毕,收到寒狰一个恶狠狠的瞪视,赶紧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待秦湘宜一一检查完毕,众人都期待地看向她。
秦湘宜沉默片刻,才惊诧道:“太奇怪了,我从医几十年,没见过这种刮了毛立刻长出来的事,他们不会是真返祖了吧?”
大家身后,克哈着一个大盆开心地跑了过来:“大家辛苦了,边吃边听啊……”
一大盆漂着冰块的清凉补被放在了众人中间,冰块之中飘着花瓣、糖豆等各种五颜六色的装饰。
“哇,清凉补!”文骏期待地搓了搓手,刘福赶紧拿过勺子和碗,和克哈一起一一分盛给大家。
碗递到叱兰这里时,叱兰却摇了摇头。
克哈好奇:“将军不要?”
叱兰一脸嫌弃:“我才不吃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寒狰和文骏听了,蹙眉,赶紧挺直腰板放下碗——但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克哈倒是毫不在意,把叱兰不要的那碗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苏玖儿看大家吃完,赶紧敲敲桌子,将话题拉入正轨:“好啦,我们说正事。那娘,他们不是生病吗?”
秦湘宜沉吟片刻,才慎重道:“他们除开长毛、长牙,身体都没毛病啊。哦,只不过很容易情绪激动。感动吧,感动异常,恐惧吧,也比一般人反应大……好像格外敏感?”
寒狰神色浓重:“难道他们会这样慢慢变回猉?”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秦湘宜却轻轻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太容易激动,都问不出别的话来。”
想了想,又道:“不然这样,寒狰,玖儿,你俩回趟和安堂,帮我把一个绿色瓶身的安神药拿来,我试试让他们安静下来。”
刘福和文骏相视一眼,俱是一脸震惊:寒狰?
一边,苏玖儿已经起身看向寒狰:“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寒狰点头:“走。”
文骏赶紧举手:“我也去!”
说着,刚要起身,却被寒狰一把摁在了座位上。
秦湘宜和蔼地看向他,劝道:“骏王爷歇会吧,一小瓶药,他俩快去快回。”
刘福目光扫过,发现寒狰、苏玖儿起身时,腰间露出的同款腰牌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
秦大夫都发话了,文骏只好抹去了跟着去的念头,转而笑道,:“哎呀,秦大夫也不叫寒兄殿下了,对我也别这么见外嘛,以后叫我文骏就好!”
秦湘宜闻言,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不行,骏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寒狰那不一样,毕竟是我未来女婿。”
文骏一呆,瞬间跳了起来:“未来女婿?!秦大夫你搞错了吧?”
秦湘宜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文骏激动道:“我们三个每天都在一起,他们要是……定了终身,我肯定第一个知道!”
话毕,所有人都怜悯地看向他。
文骏环顾一圈,顿时明白了什么:“我……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大伙儿沉默着,齐齐错开了目光。
文骏仍旧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两个,跟你们每一个人都说了,”说着,突然转身看向刘福,“也跟你说了?就是不告诉我?!”
刘福心疼地叹口气:“我也是刚知道的,他俩腰牌的穗儿都换成了一个颜色……”
叱兰在一边突然插嘴道:“他们自然是没敢吭声,但克哈告诉我了。”
克哈闻言,立刻憨憨地笑出了声,一脸八卦道:“忍了好几天,不找个人说出来,克哈要憋死啦!其实他俩都已经开始讨论成亲的事儿啦!”
说着,想到什么,又看向文骏,笑呵呵道:“哦,就是在你找玖儿姑娘,说不能再喜欢她的那天!”
文骏:“……”
正午阳光正烈,文骏垂头走在街道,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刘福小心翼翼地跟在一旁:“王爷,你没事吧?”
文骏一脸颓丧,却倔强道:“我看上去,像有事吗?”
刘福语塞片刻,只好讷讷地指了指后方,提醒道:“王府都走过了……”
文骏愣住,回头看了一眼骏王府大门,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的心情,很复杂……”
刘福忧心忡忡地跟着叹口气,心疼道:“王爷还没放下玖儿姑娘?”
文骏继续一脸颓丧:“我也不知道啊!我说了我要放下,可方才听到秦大夫说‘未来的女婿’,听你说他们成对的腰牌,听克哈说他们都要成亲了……我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点痛……”
刘福理解地点点头:“要彻底放下,总归是不容易的,王爷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大千世界,不管爱慕之意,还是朋友之情,都得是攒了多深的缘分,才能相遇啊,都是好事情。”
文骏闻言,顿住脚步,深呼吸一口,又重新努力振奋了精神:“你说得对,我要祝福他们,我要祝福他们!”
和安堂厨房的收纳柜前,苏玖儿钻进去翻找了半天还不见出来。
寒狰忍不住疑惑道:“找药,为什么来厨房?”
苏玖儿的声音从柜子里传了出来:“我娘上次做安神入眠汤,随手搁在厨房,我就给她收了起来……去哪了?”
说着,苏玖儿不小心捅到炉灰,顿时呛得一阵咳嗽,头也重重地撞到了收纳柜上,上面的锅碗瓢盆被她连累,顿时一阵乱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寒狰赶紧冲过去,一手扶住收纳柜,一手护在了她头顶。
待苏玖儿钻出来,就见一切动荡已经在寒殿下的神速中尘埃落定,顿时嘻嘻一笑,马屁张口即来:“殿下身手不凡,反应实在是快啊……”
寒狰无语:“那你找到没有?”
苏玖儿笑着摇了摇头。
她白净的小脸,在柜子里沾了灰,状如花猫一般,笑得时候更显滑稽。
寒狰无奈,将收纳柜扶正,拿出手帕,蹲下身认真地帮她擦脸。
苏玖儿被他突然的温柔慑住,收起嬉皮笑脸,乖乖仰起脸,配合着他的动作。
寒狰看着她的神情,突然微微一笑。
苏玖儿疑惑:“你笑什么?”
寒狰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温声道:“你这样子,像极了最开始,我以为你是‘吸猉少女’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你不是,现在——”
苏玖儿脸一红,一把抢过手帕,自己擦了起来:“我现在也不是!”
寒狰挑眉,故意道:“怎么不是?”
苏玖儿嘟嘴:“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是猉人……”
寒狰轻笑,拿过手帕,再次仔仔细细帮她擦着脸:“那是因为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苏玖儿的脸越来越红。
“因为……”她眼神躲闪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熟练地转移话题,“哎?寒狰,你们漠北……有人返祖吗?”
寒狰动作不停,口中顺从道:“没听说过。”
苏玖儿思考状:“那这事,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返祖啊?”
寒狰不言,身子却缓缓凑了过来,苏玖儿不自觉后退,橱柜立刻又东倒西歪,寒狰伸手,轻松扶住要掉下来的碗,另一手则把苏玖儿锁死在了自己怀中:“别转移话题。”
苏玖儿脸色通红,坚持回避到底,继续道:“不是啊,我仔细想了想,山洞里都是猉人,也没个乾人。自从贤侯爷那事儿之后,我对猉人的案子就格外敏感,这个事,会不会是那个‘吟雪阁的大礼’……”
话音未落,寒狰扶着碗的手却忽然一抖,码起来的碗差点掉落,苏玖儿眼疾手快地接住,赶紧乘机逃出了他的怀抱:“对不对,是不是有可能?”
寒狰看着自己的手,神色疑惑:“不可能啊。”
苏玖儿挑眉:“怎么不可能?”
寒狰沉声:“我不是说吟雪阁不可能,我是说我的手……”
苏玖儿心中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话音刚落,寒狰扶着橱柜的手又是一抖,里面放稳的锅碗瓢盆顿时又晃动了起来。
苏玖儿凝眉:“难道……柜子里有耗子?”
两人迟疑之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东西被撞飞的声音,随即,克哈一脸惊惶地跑了进来——
他的四肢控制不住地抽动着,像是触电般,时不时跳起一拍舞。
克哈哭丧着脸:“殿下!不好啦!!我、我……我好像返祖了!”
寒狰和苏玖儿互看一眼,俱是脸色一沉。
与此同时,寒狰手再次一抖,橱柜又跟着晃动了起来,里面的东西顿时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音……
苏玖儿拉着克哈,将他塞进一个角落,独自隔离了起来。
“委屈你了克哈,谁让你力气大,我怕你把和安堂给跳砸了。”
克哈一脸委屈:“克哈明白……”
苏玖儿拍拍他的大脑袋,又跑到寒狰身边,却见寒狰还在观察着自己的手。
忽而,伴随着克哈突然幅度极大地舞起来的一拍,寒狰的手也抖了一下。
苏玖儿看着他的手,一脸焦急:“这到底怎么回事……”
寒狰神色凝重:“就算是返祖,反应怎么差这么多?”
克哈可怜巴巴的声音传了出来:“难道因为,我是力大无穷的苍猉?!”
苏玖儿心中一跳:“那叱兰会不会也——”
话音未落,叱兰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怎么了?”
两人回头,却见叱兰无事人般进门,正目光疑惑地看过来。
……
三人围坐在桌边,一起盯着寒狰和叱兰的手,仔细观察。
只见,而每当寒狰抖动,克哈都会跳一拍舞,但叱兰却完全没动。
寒狰轻舒口气:“还好,你没事。”
叱兰蹙眉:“也说不准,也许是我抖动极小,不容易发现。也或许你只是无法自控,不是返祖。”
苏玖儿点头:“对,如果真是返祖,你们还会情绪失常,长出那种刮不掉的长毛……”
克哈立刻委屈:“呜呜呜!我不要长毛毛!”
寒狰冷声打断他:“没人想长。”
苏玖儿愁眉紧锁:“可是……现在怎么办?”
屋内一时沉默,叱兰想了想,果断吩咐道:“玖儿你先别急,我先传信漠北,问问老师有没有听过这种情况。至于寒狰和克哈,今夜先别乱跑,万一真是返祖,不知还会有什么变化。先观察一晚,别节外生枝。”
叱兰说完,站起身欲出门。
寒狰也紧跟着起了身:“没事,我好像没那么……”
话未说完,身体被苏玖儿冷不丁猛地一拽,寒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苏玖儿抓着他的胳膊,郑重道:“叱兰说得对,万一你晒了月亮,一晚上就变成猴怎么办?”
寒狰沉默片刻,又道:“那好,先观察一晚。叱兰,你带苏玖儿走,将我和克哈锁在和安堂,明日午时,若是无事,你们再来。”
苏玖儿一听,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委屈道:“为什么赶我走?”
寒狰皱眉:“万一我半夜化形,伤到你怎么办?”
苏玖儿听完,更加担忧:“万一你们半夜失控,跑到一个无人的山洞躲起来?我以后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寒狰:“苏玖儿——”
苏玖儿坚持:“而且,你们也需要一个人记录返祖的症状。放心吧,我以前在家里藏了好多克猉武器,你要是失控,我一定把你制服。”
叱兰抬手止住他们的争论,果断道:“寒狰,玖儿是担心你。而且目前返租的猉人也没伤过人,玖儿说得对,你需要一个正常、冷静的人照顾你,不然你连杯水都喝不了。”
寒狰不屑,伸手就要拿杯子:“怎么可——”
话未说完,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抖,杯子立刻飞了出去。
苏玖儿眼疾手快,赶紧接住杯子,放在了桌上。
迎着两人淡定的目光,寒狰顿了一下,只能放下手,乖乖服从了安排。
叱兰离开,空旷的和安堂,便只剩下了寒狰、苏玖儿,还有一个时不时手舞足蹈的克哈。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寒狰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是打算,整晚就这么看着我吧……”
苏玖儿恍然大悟:“对哦,等来等去也不是办法,我应该主动试试,你们是不是返祖。”
寒狰:“怎么试?”
转眼,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苏玖儿匆匆拿来一个白色的圆瓷盘,高高地举在他面前,兴致勃勃道:“你看这个像不像月亮?看着它你有没有想嚎叫的感觉?”
寒狰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苏玖儿思索一瞬,突然面向瓷盘,模仿狼嚎“嗷呜”了一声,然后又回头,期待地看向寒狰。
寒狰盯着她,面无表情,一点都不打算配合。
苏玖儿无奈,回头看向克哈:“克哈,你呢?”
克哈又跳完一拍,苦着脸道:“我只是想跳舞,算反应吗……”
……
片刻,一大块未经处理的五花肉被苏玖儿捏在手中,又在寒狰眼前晃了晃。
寒狰嫌弃地用手指挡住鼻子,忍无可忍道:“你都是吸猉少女了,对猉人怎么还这么不了解?”
苏玖儿垮下脸,赶紧收起了肉。
……
“事到如今,我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看着苏玖儿郑重的神色,寒狰不由心中一跳,升起不妙的预感:“又是什么?”
苏玖儿沉声:“看看你有没有长尾巴……”
边说,边探身往寒狰身后看去,寒狰一愣,立刻扭过身子,死活不给她看背后。
寒狰气急败坏:“嚎叫?吃生肉?长尾巴?这就是你眼里的猉?”
苏玖儿无辜地眨眨眼:“不是吗?”
寒狰无奈,猛地敲了下她的头,恨恨道:“看来你对我们猉人误解还真是多啊!还是我给你讲讲吧!”
……
听寒狰讲完,苏玖儿才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猉人是不跳舞的?”
寒狰摇摇头:“也跳,但不是这么跳。”
苏玖儿蹙眉:“那现在来看,除了长毛、长犬牙、长指甲,那些返祖猉人表现出的怪异举止,和返祖没什么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寒狰回头,见她眉头紧锁,还在苦苦思考,不由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打趣道:“秦大夫经验那么足都没弄清楚,你这小脑袋瓜,还没等想明白,没准先冒烟起火了。”
苏玖儿瞪他:“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因为返祖不能参加玄冬大典怎么办?”
寒狰却无所谓地挑挑眉:“如果真是这样,便是我命中注定与王位无缘了。不过本来我就做好了不当王的准备。”
苏玖儿失落:“可我一直觉得,你一定会是个比雪猉王还了不起的王!”
寒狰叹口气,微微一笑:“我自当尽全力。但若天命如此,或者族人不理解我们的感情就要放弃我,那也没什么可惜。更何况,猉族年轻一辈中也有很多佼佼者,比如叱兰。好了,别想着些,不会有事的。”
苏玖儿皱眉:“你今天怎么回事,你都返祖了,还这么冷静……”
寒狰深深地看她片刻,突然道:“因为我还闯过乾国皇宫,下过狱,落过水,还差点被挖光猉元石,可我都没事。因为有你在,我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苏玖儿看着他诚恳的目光,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寒狰微微一笑,坚定道:“苏玖儿,就像之前一样,只要我们一起面对这件事,这次也一定能解决。返祖也好,王位也罢,我们都能解决的。只要我们在一起。”
苏玖儿看着寒狰,终于点点头。
寒狰看向夜空,神色向往:“等到解决后,我一定要带你回漠北,让你亲眼看我赢下……”
话没说完,便被苏玖儿捂住了嘴:“嘘!”
寒狰:“怎么……”
苏玖儿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特别怕这样郑重的许诺。我小的时候,我爹也告诉我,等他回来,他就带我去灯会,可后来——”
说到这里,却突然眼神一亮:“爹……我想到了!”
寒狰愣住:“想到什么?”
……
秦湘宜听完苏玖儿的话,沉默片刻,还是沉吟道:“下毒?这确实很有可能……”
苏玖儿信心满满道:“我翻了娘所有的医书,暂时没看到与此近似的,天下之毒种类繁多,只好请诸位来,一起想想办法。”
文骏立刻应声:“这还不简单?刘福,你安排人,将所有能收集的医书、药书、植物纲目都收来,我们一本一本找。”
叱兰在旁边补充道:“猉文版也请找来。”
刘福点点头,急匆匆出了门。
漠北王城大殿,雪猉王看完叱兰的信,神色凝重地看向寒凛,犹是不可置信:“返祖之毒?”
寒凛沉吟片刻,沉声道:“陛下,此事颇为蹊跷,若是寒狰因此赶不回漠北,无异于向全族宣告,他放弃了继任资格。”
雪猉王若有所思片刻,突然冷声道:“玄冬大典,若寒狰赶不回来,获益最大的,是谁?”
寒凛神色微冷:“玄猉部也最擅制毒!”
雪猉王冷哼一声:“若是玄猉制的毒,解药便只有他们掌握……好个穆刹,为了王位,不惜牵连身在九霄城的族人?”
“九霄城之事,与我何干?!陛下这贼喊捉贼的本事,可真令人佩服啊。”
话音刚落,玄猉王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蓦然抬头,竟然看见玄猉王和苍猉王带着一众侍卫闯入了大殿。
寒凛怒声:“大胆!”
雪猉王凝眉:“玄猉王,苍猉王,你们带兵闯宫,是什么道理?”
玄猉王轻哼一声:“道理?我倒要问问,陛下为了自己坐稳王位,要置整个猉族的安危于不顾,又是什么道理?”
寒凛眼神警告地看向他,冷声道:“玄猉王!你眼里可还有礼法与规矩?”
玄猉王却漫不经心道:“那就要看我们猉族的王,有没有把四部子民的安危放在眼里了!”
雪猉王目光转向苍猉王,冷声道:“苍猉王,你向来是有分寸的人,这会儿与玄猉王同来,又是何意?”
苍猉王上前一步,情绪激愤:“陛下,你儿子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克云察死在他面前,毫无作为,为了大局,这件事我忍了。但眼下,极北之地的冰封如此严重,陛下非但不警示族人,还封锁消息,刻意隐瞒,我实在忍无可忍!他们都说,近些年的天气怪象,是因为火种丢失!我今日便要陛下一句实话,是真的吗?”
雪猉王和寒凛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凝重。
玄猉王冷哼一声,断然道:“陛下若不回答,那也简单,我们亲自去圣火大殿一看究竟便知!”
……
众人一夜未眠,医馆和安堂已变身书海。
鸡鸣声在窗外响起,苏玖儿一惊,瞬间清醒,赶紧爬到寒狰胸口前,扒拉开衣服,查看他的脖子和胸口。
寒狰一惊,赶紧一把拍开她:“苏玖儿,你干嘛?”
苏玖儿没心没肺地嘻嘻一笑,兴奋道:“没有长毛!没变严重!”
众人闻声,齐齐看向两人,瞬间都清醒了过来。
寒狰脸微微一红,赶紧端正坐姿,整理了一下衣服。
文骏揉揉眼睛,突然道:“寒狰好像也不那么抖了,会不会我们只是虚惊一场?”
叱兰盯着寒狰观察半晌,也有些欣喜地点了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克哈崩溃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不,我们是真的返祖了……”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克哈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疲惫万分地在门口跳舞,而他的身上、手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茸毛。
秦湘宜看看他,再看看寒狰,更加疑惑:“奇怪,怎么症状会这么不同呢?”
叱兰凝眉:“只有找出这种毒,我们才能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直海东青突然尖叫着,飞进来停在了叱兰的肩头。
叱兰神色一喜,赶紧从海东青脚踝处取下信件:“老师的回信!”
苏玖儿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国师这么快回信,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毒了?!”
叱兰展开信,快速扫了一眼,却忽然神情凝重了起来。
寒狰蹙眉:“怎么了?解不了?”
叱兰把信递给他,凝声道:“不……跟毒无关,你自己看吧。”
寒狰迅速浏览一遍,脸色也越来越震惊……
……
等听完二人讲述,文骏一脸愕然:“因为火种丢失,猉族将面临极夜危境……居然……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叱兰看着他,神色忧虑:“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冒险将如此重要的事告知骏王爷,而且,你还是乾国的殿下。”
文骏立刻郑重道:“你们放心!我是乾国皇子,但我更是你们的朋友!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包括父皇、皇兄,还有刘福!”
寒狰叹口气:“玄猉向来视乾国为眼中钉,从前苍猉、赤猉都支持我父王,也信奉与乾国和平共处的理念。但现在不一样了,火种丢失一事曝光,苍猉王与玄猉王逼我父王尽快下令出兵,他们认定,只要攻下乾国,举族南迁,猉族将不再害怕极夜。”
文骏震惊:“那雪猉王不会答应吧?”
寒狰忧心忡忡:“父王借口要与赤猉商议,一时没有答应,但玄猉他们是不会有耐心等很久的。恐怕用不了多久,猉族将会一分为二,玄猉和苍猉仍会结盟南下。”
文骏瞬间心中一跳,焦急道:“那我们乾国岂不是很危险,论武力,我们很难是猉族的对手啊!如果找到火种,是不是就能避免两军交战?”
叱兰听完,却愁色更甚:“这些年我们都在苦苦追查火种下落,若是这么简单,何须等到现在?”
文骏立刻苦下了脸:“那怎么办啊……”
一边,一直沉默的苏玖儿突然眼睛一亮:“还有一线希望!”
文骏期待地看向她:“什么?”
苏玖儿:“《乾猉六约》!”
叱兰点点头:“这便是陛下和老师让我们完成的事。毕竟我们赤猉坚定地与雪猉并肩,而苍猉王不过是担心灭族危机,并不是真的想与乾国开战。只要《乾猉六约》签下,极夜时我们能举族前往东迹岛,苍猉便不会再与玄猉为盟,那时玄猉孤掌难鸣,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文骏思索片刻,信心满满道:“这件事,还得请皇兄帮忙!毕竟只有他,才可能左右父皇的决定。”
太子府大门被拉开,文骏抱着文婴的胳膊,撒娇耍赖地将他拖出来,试图拉上自己的马车。
“皇兄,皇兄……真的是大事!”
文婴蹙眉:“究竟是何事,这么焦急?”
文骏立刻跺跺脚,可怜巴巴道:“大事啊!影响我终身幸福的大事!”
文婴踟蹰片刻,到底放心不下,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停到了一个破败的戏园子跟前,文婴疑惑看去,眼前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墙外贴满的摇摇欲坠的海报,方昭示着往日的繁华光景。
一阵风吹来,一张写着“旷世绝美、乾猉之恋——悄悄客新作《比翼亭》”字样的海报即将被吹走,文骏见状,立刻惶恐地上前摁住,想贴回墙上:“皇兄,你看!”
阿奇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文婴无奈:“阿奇。”
阿奇赶紧正色:“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着,立刻上前,三两下便把一墙的海报都贴回了原位。
文骏却仍旧一脸难过:“可这有什么用……九霄城里已经没人看这个题材的戏了!我……我委屈!”
说完,似是不堪忍受一般,气嘟嘟向前走去。
文婴无奈,赶紧追上他,往市集街道中走去。
阿奇想跟上,却被刘福别了一下,眼色示意他不用靠的太近。
看着宝贝弟弟闷闷不乐,文婴叹口气,想发设法安慰他道:“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一年前的热门题材,现在是冷门呢。但这不是我们骏儿写的不好!只是不逢时,也许过两年……”
文骏立刻打断他,语气失落:“过两年也没用了!”
文婴疑惑看他:“怎么没用?”
文骏泪眼汪汪,小声道:“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皇舅那件事以后,好多猉人都彻底离开九霄城了!哎,只怕,我这出戏有生之年都等不到戏友盈门了……”
文婴微笑,轻轻摸摸他的脑袋:“猉人没了,但还有乾人啊。”
话音刚落,一个阿婆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文婴抬头,却发现是几人正在路边聊天——
阿婆叹口气道:“有是有,但回不去了!我家屋顶不是坏了吗?最近只能找乾人师傅,结果师傅说,工期要排到三个月后!”
“不说你这屋顶,就说我店里的药材,同样的货,同样的路程,现在用我们乾人,反而要涨三倍!”
“是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些事,乾猉还是不一样啊。”
文婴皱眉,面露不悦,阿奇看到,赶紧上前,想去驱散胡说八道的路人,一直察言观色的刘福却抢在他前面,跟他们攀谈了起来。
刘福:“也别这么说啊,什么事不是有利有弊?以前被猉人抢了生意的那些,最近应该好过了吧?”
“但以前做猉人生意的,现在也无处营生啊!”路人说着,伸手指了指路边门可罗雀的冰铺。
“什么挺不方便,是很不方便!”
“你们说,他们一走,我们这日子,不是要退回二十年前吧……”
“不会吧,我可不想回到二十年前!”
“翻修的九霄塔,不会十年都修不完了吧?”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中,文骏长叹口气:“哎,没想到猉人一走,我们还挺不方便的。”
说着,一脸心虚地悄悄抬头,去看文婴的脸色。
谁知这一眼,却把他吓坏了——文婴正神色严肃地瞪着他。
……
河畔小筑的别间门被推开,文婴先一步而入,后面跟着急匆匆的文骏。
“皇兄,皇兄,那不是演戏……市井之言,没人能逐句安排,我们只是设法让他们说出心里所想!”
文婴慢条斯理道:“哦?怎么个引法?”
文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股脑儿都交代了出来:“其实就是玖儿和秦大夫这等老街坊,今天起了个大早,拉着大家唠了会嗑……”
文婴轻哼一声:“然后在我来之前离开?”
对上他的眼神,文骏瞬间结巴:“对、对啊……”
文婴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可怜巴巴,不由无奈地笑出了声:“你啊你,贵为皇子,竟甘愿受人摆布,还用如此拙劣的伎俩。”
眼看皇兄气消,文骏嘿嘿一笑,立刻蹬鼻子上脸:“皇兄,我没有受人摆布,那些街坊也没有受人摆布。他们和我,说的都是内心所想啊——我们打心眼里觉得,乾人应该签下《乾猉六约》,留下他们。”
文婴瞬间收回笑容,瞪了他一眼:“《乾猉六约》事关重大,岂能听凭感觉儿戏?”
文骏立刻讷讷:“不,我是认真思考过!况且,况且——”
文婴冷声:“况且什么?”
文骏犹豫再三,才一咬牙,硬着头皮道:“皇兄,不止九霄城出了事,漠北也出了事。现在,恐怕是我们离乾猉合作最近的一次……错过了,别说数十年,也许数百年都遇不上了!”
文婴蹙眉:“漠北又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叱兰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太子殿下,此事重大,不如让我亲自说明吧。”
文婴抬头,只见叱兰迈步走了进来。
她的身上,一改往日衣着,竟是严肃规整的猉国将军服装。
文骏行礼示意,赶紧和阿奇退出了河畔小筑。
阿奇刚刚合上大门,便听身后“呼”地一声,文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赶紧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满头大汗:“哎,要我跟皇兄聊正事可太难了……”
阿奇:“……”
河畔小筑的别间内,文婴神色郑重的看向叱兰:“不知将军打算说什么?”
叱兰却狡黠地眨眨眼:“你的‘游士’还在猉国吧,你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文婴被她逗得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猉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说笑。”
叱兰叹口气:“不是说笑,正如殿下一清二楚猉国的变故,我也很明白乾国的想法,乾国以前不想签,是担忧乾猉深入合作之后会有变故,而乾国此时不想签,是因为乾国想看鹬蚌相争,自己做渔翁,对吗?”
文婴微微一怔,失笑:“这真是我谈得最直接的一次公事了。”
叱兰笑眯眯看向他:“也是最省心的一次。但殿下,恕我直言,乾国是做不成渔翁的。”
文婴挑挑眉:“是吗?”
叱兰正色道:“乾猉实力悬殊,《乾猉六约》不签,雪猉王无法收拢四部民心,猉国必乱。但那时候,猉国并不会决裂,而是会都把目光放向乾国这块鱼肉——因为谁拿下乾国,谁就会成为猉国新的王。”
文婴闻言,面色一沉:“将军,乾国未必抵御不了。”
叱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能。只是很久以前雪猉王陛下就告诉我,与其互相牵制、两败俱伤,不如合作共存,一荣共荣。乾国真的要选择抵御,而不是合作共荣吗?”
文婴若有所思,一时未再出声。
等在街头的苏玖儿、寒狰,远远看见刘福搀着文骏回来,赶紧靠了过来。
文骏却疲惫地摆摆手:“哎,我尽力了,接下来,就交给叱兰将军了……”
寒狰却微微一笑,神色放松了下来:“放心吧,叱兰六十年来,怼人从无败绩。”
苏玖儿迟疑:“可骏儿也说过,太子殿下口辩,也从不落人下风……”
刘福:“啊,那这场旷世之争,到底谁会赢?”
话音未落,叱兰清丽的身影便忽然落在了几人面前:“走吧,咱们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众人皆是一惊。
文骏不可思议道:“我皇兄这么快就输了?”
叱兰摇头:“没输。”
寒狰瞬间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那你输了?”
叱兰再次摇头:“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文骏抓耳挠腮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上叱兰,哀求道:“将军,求求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寒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苏玖儿那么多优点,你怎么就学了这个!”
苏玖儿顿时噗嗤一乐!
文骏却不搭理他,依然专心致志地纠缠叱兰。
叱兰无奈:“六约又不是你皇兄签,他怎么可能现在告诉我结果。”
文骏顿时一脸失落:“对哦!”
叱兰又道:“不过,你派人打听着点宫里的情况,不出几天,便能知道结果了。”
文骏立刻恍然大悟,又兴奋道:“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