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苏玖儿正往下看的时候,胡八道气喘吁吁的上来了。
苏玖儿迷惑:“老胡,出什么事了?”
胡八道脸色凝重,等稍微平息呼吸,才断断续续的说:“尸体……护城河……无头……”
苏玖儿愕然,赶紧转身找寒狰:“三道疤抛尸了!”
然而,身后空空如也,哪还有寒狰的影子。
尸体运回来后就进了仵作房。
几人站在后面,看着仵作一层层剥开了油布纸。
岳大仁盯着看了会儿尸体残缺的头部,凝声道:“尸体高度腐烂,死亡时间至少半月有余。颈口处有明显的撕咬痕迹,与前三具尸体一致。从尸身的体型、穿着来看,应是失踪案的第四名死者——监仪司长张云鹤无疑……”
话音刚落,严宽急匆匆地进入了仵作房。
“饭桶!一个个都是饭桶!”
一众巡卫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排成一队挨喷。
岳大仁小眼神轱辘了一圈,没有想好甩锅的方式,只好硬着头皮迈步上前,低头领罪:“严总使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力……”
严宽脸色铁青:“废话!自然是你的失职!你向我要了一百个人,还惊动了守城卫,结果呢?三道疤猉人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犯了案!你们可知现在上至朝堂,下至九霄城百姓,都如何议论我们督查卫?”
所有人都精神抖擞地守了一夜,凶手确实太狡猾了,岳大仁心里委屈,嘴上干巴巴解释:“属下也是匪夷所思,包括护城河在内,整个光华桥遍布我们的人手,三道疤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完成抛尸的?”
“因为三道疤根本无需抛尸。”苏玖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看,这才发现苏玖儿还凑在尸体旁研究着,用一个小秤装着一些泥土,然后把泥土用小块油布纸包好,放入水盆里,与此同时,将一旁的沙漏反转过来,只见油布纸慢慢浮了上来。
“从尸体的腐烂情况看,应该泡在水里很长一段时间了。油布纸呈现不均匀的土黄色,应该是除了包裹尸体外,还同时包了许多泥块所至。如此看来,凶手应是将精准计量好的泥块和尸体一起包进了油布纸中,提前沉到了河底。待泥块被河流冲散后,尸体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了……”
苏玖儿说完抬头,才忽然发现,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似乎被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惊到了。
糟了!暴露了!
苏玖儿后知后觉,尬在了原地。
刘伯一脸好奇:“玖儿最近……”
王天运满脸羡慕:“变聪明了……”
“咳——”苏玖儿干咳一声,结结巴巴的挽回局面:“那什么,我瞎分析的,也不知道对不对?老胡?”
赶紧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老胡,希望他速度“顶锅”。
胡八道无视她的目光,赞许的点点头:“很对!比起某些人整天自称仵作出身,实则也就是半桶水晃荡个不停。”
意有所指的目光看过来,岳大仁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嘲讽:“哼,而某些三十年的老巡卫使,实则半桶水都没有,全靠后辈的暗中指点才能勉强混日子。”
却没想胡八道完全不以为耻,反倒满脸骄傲:“没错,我能破案全靠玖儿指点,今日我还就认了!以前那些个大大小小的案子能寻出真相,根本不是我的能耐,全凭玖儿聪明的脑瓜子,她不过是将功劳让给我罢了!”
说完,看向严宽:“督查卫不缺我这个酒混子,我也不差督查卫这一份差事。但玖儿,如若赶她走,将是自苏巡卫总使去世之后,督查卫最大的损失!”
画风转变过于突然,众人都流露出惊叹的神情。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苏玖儿有点慌:“老胡……”
严宽轻蔑地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以为就凭你这番片面之词,能为你的宝贝义女保住饭碗?那日我说得明明白白,抓不到凶手,你俩都给我滚,现在是时候了!”
胡八道脸色铁青:“有眼无珠,罢了!”
上前去拉苏玖儿走,扯了一把,苏玖儿没动。
胡八道皱眉看向她:“玖儿?”
苏玖儿对上严宽嘲讽的目光:“严总使,您向来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严宽未说话,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苏玖儿有理有据:“那天你分明说了给我们半个月期限,今天才第七日,怎么就急着赶人呢?”
严宽蹙眉:“四具尸体悉数被抛出,三道疤猉人不会再作案了,且不说你根本没能耐抓住他,就算有,也没有机会了!”
苏玖儿轻笑:“没有机会,我可以创造机会嘛。我都没死心,您怎么可以这么快灰心呢?”
严宽冷哼一声:“我还真是今日才发现,你这般的巧舌如簧。”
苏玖儿反唇相讥:“说不定再过个七日,您会发现我的实力不比口才差呢?好啦,我跟义父继续查案了,七日后您再叫我们滚蛋也不迟。”
说罢,拉着胡八道扬长而去。
街上依旧繁华喧闹,行人如织。
胡八道垂头丧气地走在苏玖儿旁边,语气十分懊恼:“是我多言了!你生怕卷入麻烦案子,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自己,我一个没忍住居然全抖落出来了。”
苏玖儿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坏不坏,我也威风了一把!”
胡八道心疼地看她一眼,长叹一口气:“哎,童谣最后一句也有了,三道疤不会再作案……我这身三十年的巡卫服,只能穿最后七天喽……”
说着,拍了拍苏玖儿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我那祖宅至少能卖个百来两,余下的钱,咱可以拿去做点小买卖……”
胡八道话没说完,苏玖儿忽然停下脚步,心事重重地看向他:“放心吧,老胡,事情还没完。”
胡八道被她的表情搞得有点懵:“没完是好事,你怎么这个语气?”
苏玖儿仰天长叹:“因为那个凶手,似乎要杀我。”
“什么?!”胡八道大惊失色,“三道疤猉人要杀你?为何?”
苏玖儿沉吟半天,才慎重开口:“督查卫如此多人,他却对我下手……也许,我在不经意之间已经接触过他,他怕露馅,才出此下策。”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之前街上撞到的农夫、板车、水桶……每一处都透着疑点……
听她这话,胡八道一愣,突然拿出外衫蒙住了苏玖儿的脸。
一手抓住苏玖儿的胳膊,赶紧要拖着她走:“那此地不宜久留,快,我带着你和你娘去乡下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苏玖儿摘下衣服,一脸无奈:“前有追债,后有催命,咱们逃不掉的……只能破案!”
胡八道语气焦急:“可是,怎么破?”
苏玖儿对他一扬下巴,“老胡,把手伸出来。”
“干嘛?”老胡一脸懵,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花样。
苏玖儿抓过他的手,将一枚扳指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
胡八道看着更回不过神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送我东西?”
苏玖儿看着他,语气平静地纠正:“这是张大人尸体上扒下来的。”
胡八道吓一跳,本能地甩开手。
眼看扳指要飞出去,苏玖儿赶紧一把捞回了手里:“老胡!这可是重要证物!”
胡八道双手背在身后,心有余悸:“知道是重要证物,你还偷?”
苏玖儿翻个白眼,理直气壮地狡辩:“偷?不,是借!我本来觉得,里头藏着破案的关键信息,现在却觉得,它还能救我的命……”
说着举起戒指,对着阳光仔细看扳指上的纹路。
透过阳光,上面的图文清晰了起来,隐隐约约,居然是一串猉人的文字。
午间,苏玖儿钻在家中厨房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她凌空比划了一下,满意的藏在了靴子里。
旁边的阿花看她动作,一脸惊吓:“你要去猉人家……做客?!”
苏玖儿赶紧竖指挡住她的嘴:“嘘!你小声点!”
说完,警惕地看了眼诊堂方向,秦湘宜还在认真的跟客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长舒了一口气。
转头语重心长的给惊惶的阿花解释:“我这是不请自去,嘴上说是做客,实际上是……谈判!”
说着,又拿起菜刀掂了掂,比划着想藏进衣襟里,奈何实在太大了,只好放弃。
阿花惊诧半天,跟着追问:“是画中的那个俊猉人吗?他有这么可怕?”
苏玖儿点点头:“可怕!脸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要吃人!”
阿花抖了一下,哭丧着脸苦苦相劝:“那你何苦要去?”
苏玖儿叹口气:“原本是为了案子,现在是为了救命了。”
“我看还是要命吧?世间俊美的男子呀,都是要命的。”
被阿花怂怂的样子逗笑,苏玖儿摇摇头,又继续从抽屉里翻出一根擀面杖,藏在腰间,潇洒地往门外走去:“我走了。”
阿花焦急:“等等,与其带这么多没用的家伙事,还不如带件实用的。”
苏玖儿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她:“什么?”
阿花语气莫名:“上门做客,哪有不带礼物的?”
……
寒狰的宅邸门前,苏玖儿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手中的笼子。
刺猬瞪着大眼,无辜地回望苏玖儿。
苏玖儿被它看得愧疚莫名,心有不忍:“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呀,我也不想的,谁让你偏偏是猉人的口味……”
顿了顿,又聊胜于无的安慰它,“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善待你的小姐妹,让她替你好好活着,绝对不吃她……”
安抚好自己所剩无几的小良心,苏玖儿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
客厅里,寒狰挑眉看着苏玖儿放在桌上的刺猬,半天未说话。
苏玖儿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一会儿,寒狰挑眉,给予她肯定:“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带着食物来我家。”
苏玖儿干笑两声,鼓起勇气回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寒狰皮笑肉不笑:“当然。我说过,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姑娘家。”
苏玖儿的笑容,瞬间凝固。
寒狰嗤笑一声,不再逗她:“玩笑罢了。你一个药罐子,我还怕吃了苦口。”
苏玖儿松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语无伦次的安抚,就怕这个恶猉人又起了可怕的念头:“是是是,我可难吃了,你试了就知道……不不不,千万别试,不值得一试……”
……
看殿下逗人逗得开心,克哈心下宽慰,屁颠颠地倒好茶水,递到了苏玖儿的手边。
寒狰看克哈凑在苏玖儿身边一脸莫名的开心,皱眉:“你老挨着她干嘛?”
克哈笑成了傻憨憨:“她好凉快呀!”
寒狰觉得过于丢脸,翻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训斥他:“不争气的东西,下去。”
克哈被训得莫名其妙:“下去干嘛?”
寒狰理直气壮地用下巴点了下刺猬:“你不去做饭,它会自己变成菜吗?”
克哈“噢”了一声,委屈巴巴地上前,拎着刺猬笼子出了门。
亲手把小刺猬送上了砧板,苏玖儿良心煎熬,可怜兮兮隔着笼子为小刺猬用眼神送行。
寒狰被她的眼神逗到,努力憋下笑意,维持好冷酷的面具,倨傲地开口:“你贸然来访,最好有足够让我不生气的理由。”
苏玖儿回神,赶紧收回目光,专心应对面前的大魔王:“别急别急,登门是客,认识这么久,也没好好介绍过自己。在下督查卫巡卫苏玖儿,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寒狰面无表情:“寒狰。”
报名号了,有的谈!
苏玖儿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立马笑开了花,狗腿地上前一步:“寒、寒公子,童谣案的四具尸体已全部抛出,三道疤不会再露马脚——但我有案子的新线索!你若愿意与我合作,还有最后抓到他的可能。”
寒狰挑眉:“哦?什么线索?”
苏玖儿小心翼翼提条件:“你先答应与我合作,我再告诉你。”
小心思明晃晃摆在面上,寒狰嗤笑:“是不是真有线索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我合作——是因为凶手想杀你,你要我保护你。”
被他一语点透,苏玖儿倒吸一口凉气,彻底苦下了脸。
第一回合宣告失败!
寒狰一脸“看你还要怎么表演”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心软的意思。
一计不成,苏玖儿努力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开始实践第二方案:“好啦,算你聪明。但你想想,除开杀我,三道疤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咱俩合作,不正是一箭双雕嘛?”
寒狰邪魅一笑:“我私下跟踪你就行了,何必费劲保护你?”
苏玖儿挣扎:“你都救过我三次了,也不费劲啊……”
寒狰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救了你三次,你却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告诉过我。”
又跳了一个坑,苏玖儿语塞。
挣扎半天,再没有想出办法,苏玖儿叹了口气,掏出扳指,在寒狰眼前晃了晃。
苏玖儿老老实实交底:“这是第四具无头尸手上发现的。扳指上的纹路我瞧着像猉语,但翻了许多典籍,都未认出这字是什么。”
寒狰看见扳指,眼中生出一点好奇,想凑上前仔细端详扳指上的纹路,苏玖儿却收回了手。
寒狰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我看这也不算什么重要线索,不过是想诓我的陷阱罢了。”
看他这样,苏玖儿急得抬高声音:“谁说不是?我已经查到了这戒指的出处,但我一个人不敢去……”
寒狰嗤笑,仍旧质疑她:“你这般狡猾,既然已经查到线索,九霄城猉人这么多,为何偏偏要我做搭档?”
苏玖儿语塞:“因为……因为……”
——摸别人没用啊!
苏玖儿心中腹诽,但到底不敢把这句说出口。
寒狰逼近苏玖儿,一脸怀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压迫感陡升,苏玖儿本能地退后半步,口中干巴巴地瞎编:“你这人怎么总是阴谋阳谋的。我明明是因为你三次救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才一再提出合作要求。九霄城猉人那么多,论身手、脑子,没几个比你好,我原本以为,我们能做个朋友……谁知道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寒狰一愣!
乾人,想跟我做朋友?
看寒狰的表情,苏玖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尴尬、懊恼、沮丧一起浮上心头。
今天还是放弃吧。
苏玖儿垂头:“我,我今日失礼了,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我自个儿研究!若三道疤要来杀我,我、我就死得远远地,让你也找不到费劲的地方……”
说着,起身就向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寒狰忽然现身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苏玖儿被吓一大跳:“你、你干嘛……”
寒狰移开视线,语气有点别扭:“坐下!”
苏玖儿一愣,本能地退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寒狰径直走过来,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你把线索说出来,我考虑考虑你的诚意。”
苏玖儿偷眼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扳指放在了桌上,开口解释自己查到的信息:“这扳指……是怀德坊的那间猉人开设的歌舞酒肆的入场信物。”
寒狰隔着一张手帕拿起它,仔细端详了下上面的字,蹙眉:“难怪这上面刻着古猉语‘缘分’。”
苏玖儿来了精神,赶紧认真说出自己的怀疑:“今日验尸,这枚扳指从张大人内衫中掉出来的。此案一直与‘猉人’有关,但三位大人明面上不常与猉人打交道,所以……我对这个与猉人有关的东西格外好奇。”
寒狰沉吟:“光这么一个猜测,根本不够。”
“谁说只有这一条?我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件大事。”苏玖儿挑眉,一副‘快问我’的嘚瑟样子,但寒狰一脸冷静,根本不理,苏玖儿无奈地干咳一下,只好自己干巴巴地接下去,“我真的发现了大事……本案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凶手到底有什么动机?若要完成‘童谣’,杀任意四个乾人便可,为何舍易求难,选这四位大人?四位大人明面上共同为官少有私交,连各自家中的小厮都说,大人们皆有去歌舞肆观演的雅兴,但‘翩翩猉舞’并不算常来……因为这个扳指,我又去问过他们的轿夫,这才发现,四位大人居然每个月来‘翩翩猉舞’的时间,总是同一天,同一时。”
寒狰陷入沉思:“他们相约而去,又一起失踪,此地,确实很可疑。”
“但奇怪的是,四具尸体,只有三具的拇指有长期佩戴扳指的习惯,最后发现的张大人,反而完全没有……”苏玖儿微微一笑,洋洋得意。
寒狰无语:“你在那得意什么?”
苏玖儿笑出八颗牙:“我是不是很有诚意?这条信息是不是很有用?”
寒狰不为所动:“你为何不说,你是怕死,需要我保护你?”
苏玖儿苦下脸:“那你为何不信,我就是想交个朋友……”
寒狰挑眉,确认半天苏玖儿渴望的神情,内心更加笃定:呵,她分明就是对我有所图谋,克哈这个二愣子还不信!
苏玖儿一脸乖巧,循循善诱:“线索我都给了,你还不信我吗?”
想了想,又继续加码:“那……你若保我不死,我不止背卷宗给你听,还再想办法给你办通关文牒,如何?”
说完眨眨眼,一脸期待地等着寒狰开口。
寒狰依然一脸冷静:“我考虑考虑。”
苏玖儿哽住:这个猉人也太难忽悠了!
……
直到要被送客,苏玖儿也没拿到寒狰确认合作的意向。
她探出脑袋,扒着门努力最后试探:“明日午时,怀德坊桃树下,不见不散?”
寒狰不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紧滚蛋,然后一脸冷漠地关上了院门。
苏玖儿看着闭合在眼前的大门,顿了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哎,怎么就不能给个准话呢!”
克哈在厨房被小刺猬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到心虚,手里的菜刀到底没能剁下去。
等他提着刺猬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墙外苏玖儿的嘟囔。
克哈看看墙外,再看看寒狰的表情,疑惑变成了期待:“殿下,你嘴上不答应,但已经决定去了,对吧?”
寒狰收拾好眼底的笑意,瞪他一眼:“闭嘴,我都说了,考虑考虑。”
克哈心比天大:“还考虑什么……你相信我,乾国女子比我们猉国女子娇弱多了,她就算看上你,也打不过你,干不出我们苍猉那种,把男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你身手这么好,不会有身体危险的。”
这都说的什么屁话!
寒狰阴恻恻地看过来,直到克哈把后面的唠叨都哑在了嗓子里,才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留下克哈抱着刺猬,两脸莫名,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正午,红日当空,九霄城一派繁华景象。
怀德坊桃树下,苏玖儿眼巴巴地看着路口。
身上未穿平日的督查卫官服,只着一身寻常女子的淡色襦裙,头发梳成了简单的云髻,透着几分俏丽清致。
时间流逝,太阳西下。
苏玖儿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颓靡,最后无望地蹲在了地方。
一阵头晕袭来,视野也开始模糊。
这病不会又开始了吧?!
苏玖儿心中哀嚎,几乎想要哭出来。
正在这无望懊恼的时刻,突然,一双乌皮履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苏玖儿呆呆抬头,模糊的视野里,是一脸冷漠的寒狰。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苏玖儿惊呼,喜笑颜开地拉住寒狰的手站了起来。
寒狰拍开她的手,不让她碰自己。
看看!她又想摸我,还这么高兴,还换了衣服!
心中腹诽,脸上仍旧神色冷酷:“你是不是蠢,哪有那么早去歌舞肆消遣的。而且你换了这身衣裳,我没认出来。”
苏玖儿恍然,不自在的拽拽裙子:“这个呀,我是想着穿巡卫服去调查会打草惊蛇,所以才换掉了。”
苏玖儿话未说完,寒狰已转身往前走。
哼!借口倒是天衣无缝。
苏玖儿莫名,想快步赶上,奈何眼前发虚,头晕力弱,加之襦裙行走不便,很快便被他甩出一截。
“喂,你能不能慢点……”
寒狰头也不回:“不能。”
苏玖儿哽住,只好努力加快步伐,追得气喘吁吁。
头晕越来越严重,前面寒狰的身影都已经重影了。
苏玖儿敲敲脑袋。
不行……再不摸他,一会儿查案都没精神了,我得想想办法……
“寒公子,你等等。”苏玖儿喊了一声,停下了追赶的步子。
寒狰回过头,一脸不耐烦:“怎么?”
苏玖儿默默擦擦手心的汗,压下心虚:“你能来,证明我们已是搭档……按我们乾族规矩,伙伴之间可以击掌为号,齐心协力,方可事半功倍。我们,击个掌可好?”
说完,主动伸出一只手,一脸坦荡。
寒狰摇摇头:“伙伴?不,我们只是恰好要去同一个地方。”
苏玖儿只好默默收回手——明的不行,那我就来暗的。
苏玖儿咬牙快走几步,争取与寒狰并肩而行。
高大俊朗的男人快步而行,手臂自然垂在身侧,随着行走有节凑的摆动。
苏玖儿视线下垂,盯着寒狰白皙的手背看了一会儿,心里估算好节凑,然后摆动自己的手,装作不经意去碰触他的手背。
寒狰察觉到异常,一眼瞥过来看到苏玖儿眼巴巴盯着自己手背流口水的样子,不由汗毛倒竖。
喂,你也过于明显了吧?!
心中警钟长鸣,寒狰加快脚步,赶紧拉开了与“女流氓”的距离。
功败垂成,苏玖儿狠狠地盯着前面可见却不可触的手,焦急异常:怎么办!怎么办!
前面就是集市了,热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苏玖儿目光扫过一个卖黏糖的小摊,忽然眼前一亮。
天助我也!
苏玖儿清清嗓子:“哎呀,这是好东西呀!”
说着,一脸艳羡地冲到了小摊位前,眼巴巴地看着摊主搅动糖浆,拉出绵延的长丝。
“老板,来两支。”
“好嘞。”
苏玖儿付完钱,拿着黏糖欢欢喜喜地冲向寒狰。
寒狰躲开戳到眼前的黏糖:“说是着急查案,还有闲情买糖吃?”
苏玖儿满脸真诚:“寒狰公子,以前是我不知猉族规矩,冒犯了你,这糖是乾族特产,甘甜有如花蜜,平日很难遇见,你试一下,当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寒狰一脸嫌弃:“免了,乾族没有美味。”
苏玖儿扁嘴:“你就试试嘛,就尝一下。”
说罢,不依不饶要去拿寒狰的手。
寒狰闪开:“别动手动脚,我自己拿。”
黏糖顺着竹签往下流着,苏玖儿举起两根竹签,满脸真挚地将糖递了过去。
寒狰狐疑地看了看她,小心翼翼接过竹签,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和苏玖儿的手碰在了一起!
苏玖儿立刻两眼放光!
寒狰被她的样子惊得心尖一抖,手立马想松开,这才发现指头被黏住了,拽出了长长的糖丝。
两人同握着一根竹签,寒狰的虎口粘在苏玖儿的手侧,竹签顶端还有摇摇欲坠的糖块。
寒狰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苏玖儿赶紧安抚他:“别怕别怕,这糖冷了就粘手,用蛮力解不开的,我体温低,你捂热了就好了。”
寒狰想甩手不干,谁知竹签头的黏糖块因为他的动作差点掉下来。
苏玖儿着急大喊:“趁现在还有得救,你别弄巧成拙!”
寒狰咬咬牙,到底停下了挣扎,一脸仇恨地盯着黏住自己的糖丝,冷着脸不再说话。
一股热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慢慢绘入苏玖儿的身体,晕眩无力波波散去,眼前的黏糖、九霄城的街道、还要寒狰烦躁的神情,一点点变得清晰。
苏玖儿眨眨眼,终于松了口气。
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间,两个“手拉手”静站的人有点显眼,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行人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脸皮厚如苏玖儿,都有点承受不住了,等到手指稍稍温热,她赶紧出声打破尴尬:“好了好了,应该能拉断了。”
寒狰闻言,手上用力,终于拉断了黏糖丝。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苏玖儿:“你故意的吧!”
苏玖儿压下心底的得意,理直气壮地反驳:“哪有,我是真诚的,这糖很好吃的!”
说完,吃着糖块,率先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寒狰举着竹签,不知手该往哪放,气急败坏地瞪着苏玖儿的背影。
一群孩童欢呼着冲向小摊,然后吃着糖块从寒狰身边跑过,每个人都一脸幸福。
寒狰看看他们,然后将信将疑地舔了舔黏糖,一下蹙起了眉头。
“还挺甜的!?!”
街边拄着拐杖的老叟从头看到尾,此时鄙夷地看着寒狰,边走边一脸嫌弃:“世风日下,不成体统,好好的乾族男儿不爱,却跟猉族暧昧不堪,吸猉少女,伤风败俗。”
寒狰越听越不对,上前拦住他:“等等,什么是‘吸猉少女’?”
猉族男子普遍强壮、俊朗,所以容易成为乾族少女寻欢作乐的对象……
这惊悚的知识冲击力有点强,回想起近日种种,寒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眼前,是一座精致恢弘的小楼,楼前一面彩旗迎风飞舞,彩旗上是个特殊的猉族图腾,随着迎风招展的旗子,透着一股诡异的妖娆。
苏玖儿仰头看了看牌匾上“翩翩猉舞”四个大字,笃定道:“就是这了。”
寒狰看了看旗子上的图腾,又举起扳指仔细地看了眼上面的图案。
确实是同一个。
店名“翩翩猉舞”,顾名思义,这是一个猉族人经营的歌舞肆。
此刻,歌舞肆外,一群乾族少女手捧鲜花和礼物,正一脸期盼的等着什么人。
寒狰好奇:“这些女子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辆装饰奢华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华服猉人。
“啊!白音公子!”一声娇俏的尖叫传出,周围等待的少女立刻欢呼着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手里的花束、礼物递了过去。
“白音公子明日可有空,我在猉味轩定了雅座,想请公子小酌一杯!”
“白音公子……”
佳人邀约五花八门,被鲜花围在中间的白音公子,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被两个猉族大汉保护着,穿过激动的人群,翩然进了歌舞肆。
身后恋恋不舍的众少女跟到门口时,终于被两个猉族守卫拦住了去路。
“没有信物,不可入内。”
目不斜视,语气机械。
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说过千百遍。
众女子失望,扒着大汉的胳膊往里看了半天,直到再也看不到白音公子的衣角,终于意犹未尽地一一散去。
寒狰被这场面惊到了:“这就是所谓的‘吸猉少女’?”
苏玖儿被他这罕见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到了,笑着为他解释:“也就是少数啦,猉人普遍高大威猛,可能比我们乾族的男子多了些男人味,吸引一些涉世未深的乾族少女,也是正常。”
寒狰斜眼打量她,表情玩味:“原来如此。”
苏玖儿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又不是吸猉少女!喂,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寒狰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快步走向了歌舞肆。
走到门口时,两守卫伸手挡住了他。
还是同一句:“没有信物,不可入内。”
寒狰将扳指举到他面前,守卫看了眼,点点头闪到了一边。
“贵宾有请。”
寒狰昂头走进了店内。
苏玖儿正要紧跟上,却被一把拽了出来。
猉族守卫面无表情:“你是生客,又无信物,不得入内。”
寒狰看了眼被拦住的苏玖儿,得意地转身往里走去,浑然一副要甩下她的样子。
苏玖儿急得低声唤他:“寒公子!喂……你该不是想甩掉我吧……”
眼见寒狰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苏玖儿灵机一动,捏着嗓子“深情”唤了一声:“寒郎~”
寒狰回头,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你瞎喊什么?”
苏玖儿乘机灵敏地从守卫胳膊下钻过去,一头扎进了寒狰的怀里,捏着嗓子继续“委屈”:“还在生我气呢?”
寒狰尴尬地想推开她,却被她死死地抱住了腰身。
“我错了,不该在路上偷瞄其他的猉族小哥哥。我保证,日后心里眼里都只有你……说好了带我来歌舞肆一睹风采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娇声抽泣的美貌少女,英俊“无奈”的翩翩青年,一看就是蜜里调油的鸳鸯爱侣在闹小矛盾。
追过来的猉族守卫看了眼后,平静地站回了岗位。
左边的守卫啧啧一声:“又是一对乾猉爱侣。”
右边的守卫摇摇头:“乾族人,长久不了的。”
看他们不再注意,苏玖儿赶紧拖着僵成了冰柱子的寒狰混进了人群中。
前方是一条黑暗悠长的甬道,随着苏玖儿和寒狰行过,两边的石灯一一亮起。
甬道尽头,有鼓点和乐声隐约传来。
寒狰气急败坏地把苏玖儿从怀里扯了出去:“都说乾族姑娘含蓄,你怎么一点都没有?”
苏玖儿委屈地对手指:“不这样我进的来吗?”
说着,眼珠子一转,又变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过,这下也麻烦了,我们既然以这种身份进入,一会便要接着扮爱侣呢,不然可能会被人看出来我们有问题。”
那就代表,我能名正言顺地摸你了!
苏玖儿内心狂喜!
寒狰看着她,简直要炸毛:“你那表情,是很高兴吗?”
苏玖儿立刻严肃起来:“有吗?我是很难过啊……这等委屈,你可一定要保密。”
寒狰脸色铁青:“你口口声声扮演爱侣,那你可知猉族择偶的传统?”
“择偶传统?”苏玖儿满脸问号,这次是真情实感的懵逼了。
寒狰压抑着怒火:“猉族有几百年岁寿,一生却只选一位配偶。你觉得他们会相信睿智俊朗如我,会瞎了眼选你吗?”
“那若是我演技好到让他们真相信你瞎了眼,你便跟我合作?”苏玖儿就事论事,对自己相当自信。
正此时,甬道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猉族服饰的小厮。
苏玖儿赶紧靠近寒狰,“甜蜜”地依靠在他胸口,满脸娇羞地蹭了蹭。
猉族小厮走上前来,微笑作揖:“两位客官好恩爱呀,来,里面请。”
寒狰俊脸爆红,僵着身子被苏玖儿抱着腰,走进了歌舞肆。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阶梯盘旋在楼体最外层。
小楼中间,则是圆形通天的天井,因此,无论从哪一层都可以看到正中间悬空的舞台。
此刻,八个衣着华丽的猉族舞姬,正在舞台上跳着“胡旋舞”。
妖娆的舞姿,鬼魅的奏乐,黑暗的光线,危险与艳丽并存。
确实是一处醉生梦死的好去处。
两人在小厮的带领下进入了大厅,陡然进入黑暗的环境,苏玖儿看不清路,不小心绊了一下。
“怎么这么黑?路我都看不清了。”
小厮挂着得体的微笑:“抱歉,我们这招待的大多是猉族客人,这的光线对于他们而言刚刚好。”
苏玖儿好奇:“你们不接待乾人吗?”
“很少,这里不是有钱就能进来的。”小厮微笑着解释完,然后招呼着两人在一楼的一处座位落座。
苏玖儿这才看清,每张桌上都放着扇子,供怕热的猉人扇风。
小厮行礼:“两位稍等,酒水稍后便到。”
苏玖儿一脸懵:“啊?我们还没点呢……”
寒狰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在我们猉族的酒肆,酒水不由客人点,每家店都有他们特供的酒水,上什么就喝什么。”
苏玖儿恍然大悟:“噢。”
等小厮退下,苏玖儿犯起愁来:“歌舞肆这么大,我们该从何查起啊?”
寒狰白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是你求我来的。”
“……”苏玖儿无言以对。
“何况我对案件线索知之甚少,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全盘吐露。”
苏玖儿挠挠头,有点尴尬:“我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嘛,我现在就背与你听!”
说着,忽然凑近了寒狰。
寒狰警觉:“你干什么?”
“这里都是猉人,我不小声些,贴着你的耳朵,别人不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正好也扮扮恩爱。”苏玖儿一本正经,贴上寒狰耳边,开始背诵,“定坤三十三年三月十六,张家别院的宴席,曾经从翩翩猉舞邀请四个猉族舞姬助兴……”
手下寻找机会,准备乘机去摸摸寒狰的手,再吸取点“能量”。
温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耳朵泛起阵阵痒意,寒狰忍了又忍,还是举起桌上的扇子挡在了两人中间。
扇面上明晃晃四个大字——莫挨老子。
嘴唇碰到扇面,苏玖儿顿了下,只好无奈地继续背诵:“当夜,四名大人一同失踪。据张家别院的小厮说,四个舞姬是戊时离开的,而四名大人至少是亥时才被人掳走的,当时四个舞姬已经回到了翩翩猉舞,她们并无嫌疑……”
……
一乾一猉的稀少组合,加上两人奇怪的动作,不一会儿就引得过往人议论纷纷。
一个猉族舞女一脸艳羡加可惜:“哇,你看那边,那个俊美的猉公子,居然被一个乾国女子拿下了……”
小厮一声叹气:“诶,我们猉族女子妖娆飒爽皆有,就是没有这样的小家碧玉,会上钩也很正常……”
寒狰耳朵动了动,听得直冒火,不爽地举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苏玖儿丝毫不知寒狰听到了多少风言风语,依然专注地四处偷看,想找线索:“我已查过,四位大人私下交好,但明面上往来不多。只是每个月会来这‘翩翩猉舞’一次,你说他们的死,会与这里有什么关系?”
寒狰刚想说话,突然嗅了嗅鼻子,然后抬眼看向高出——
三层雅间中,一双狭长的幽蓝色眼睛,对上寒狰的目光后,微微垂下视线,随意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脸若无其事。
寒狰看了会儿,见他没再抬头,方才移开了视线。
过了片刻,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再次看向寒狰和苏玖儿的方向时,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只见苏玖儿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掌心中的物什——正是那枚从无头尸身上发现的信物扳指。
舞台上的表演进入了高潮,乐声和鼓点都快速密集了起来。
恢弘的鼓点起,声波层层蔓延,舞台缓缓亮起,光束打在了正保持高难度动作停滞的舞姬身上。
鼓点再起,舞台逐一暗下,四周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
苏玖儿感叹:“你们猉人的喜好这么渗人吗?”
寒狰凝目看着一处,答非所问:“那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苏玖儿凝声:“谁?”
随着寒狰的视线看去,也对上了三层雅间的那双幽蓝眼睛。
苏玖儿回头,这才发现黑暗中舞台中央的舞姬也正看着这边。
黑暗中,眼神幽蓝,阴森诡异。
苏玖儿身体一抖,害怕地躲到了寒狰身后。
寒狰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语气笃定:“看来,这间歌舞肆与四人的死确实有莫大的关系。”
身陷敌军,恐惧已经战胜了案情,苏玖儿声音发抖:“喂,你在猉人里面,算不算特别能打的?”
鼓点又一次紧迫,四周再次暗了下去。
片刻后再亮起,乐声恢复如初,舞姬又跳起婀娜柔美的舞蹈。
只是原先的座位上,寒狰与苏玖儿皆不知所踪。
三楼雅间。
苏玖儿看了看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一脸苦相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寒狰。
靠窗的地方,刚才那双幽蓝眼睛的主人,此时半扬着头,白皙的颈子落在寒狰修长的大手中。
苏玖儿的目光越过寒狰,落在被他掐着的人脸上,不由睁大了眼睛。
此人竟是楼下被一群乾族少女众星捧月的白音公子!
掐着苏玖儿的猉人小厮,脸色比被掐着的苏玖儿还要难堪,他担心的看了看白音泛红的脸,恶狠狠地看向寒狰:“你放开我们东家!”
寒狰低头盯着白音的脸,完全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苏玖儿闻言,眼睛一亮:“他是这个歌舞肆的东家?”
误打误撞,居然可能接触到核心人物了!
白音幽蓝的目光对上寒狰冷漠的眼神:“阁下好身手,我在九霄城多年,竟从未听闻过……不知是雪赤苍玄哪一支的高手?”
寒狰声音平平:“你不必知道。”
讨了个无趣,白音丝毫不介意,又转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苏玖儿,露出点玩味的笑意:“有趣,如此桀骜不驯之人,竟心许了一位乾族小姑娘。”
寒狰终于炸毛:“闭嘴!”
说着,皱眉反感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白音瞬间脸色曝红,彻底动弹不得。
顺着他的力道尽量仰头减轻压迫,白音缓了缓,露出点无奈的笑意,换上了一副有事好商量的语气:“我只是想请这位乾族姑娘来说个话,你不必紧张。我让阿大退了,你也让我舒坦点,如何?”
话刚落音,叫阿大的猉人小厮就干脆利落地松开了苏玖儿。
苏玖儿跌落在一旁,捂着脖子咳了几声,完好无缺地站了起来。
寒狰打量她一眼,也如约松了手。
白音揉揉被掐疼的脖子,吩咐小厮:“阿大,沏壶茶来。”
叫阿大的小厮点头行礼,立刻退出了房间。
白音含笑的目光看向苏玖儿,温声细语,优雅动听:“你们一进大门,我便知道有人拿着张大人的扳指来了,只是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才想请姑娘来问问话。”
长的好看,笑的好看,说话还和风细雨,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间尤物”,苏玖儿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听公子的口气,你与张云鹤张大人的关系不坏?”
白音笑着点点头:“我一个漂泊在异乡的猉人,这些年张大人帮了我不少忙,我们,算是忘年交吧。”
苏玖儿惊呆:“忘年交?张大人才三十好几啊!”
白音笑容不变,声音优雅:“我今年八十有三。”
“八十三???”苏玖儿惊讶地看看他光滑水嫩的脸,然后一脸窒息地看向了寒狰。
那旁边这位,岂不也是个老妖怪?!
寒狰无语地避开目光,一脸嫌弃地看向白音:“你一个猉人,竟将乾族权贵视为知己?”
白音不以为意:“看来你对乾人成见颇深,那又怎会有这样一个可人的乾族爱侣?”
寒狰哽住,半晌气急败坏地诘问:“……你哪只眼睛看着我们像乾猉爱侣了?”
白音玩味挑眉:“哦?不是你带她来的?那我可要请她出去了。”
事情走向有点跑偏,苏玖儿赶紧狗腿地摇了摇手。
“别别别,呵呵,我家小哥哥,就是口是心非凶巴巴的……”
抬眼对上寒狰要吃人的目光,苏玖儿赶紧咽下后面的瞎话,努力地转移话题:“听你这么说,我猜张大人是一个不会将猉人视为异族的权贵,所以公子才会将扳指信物赠与张大人,方便他平日往来‘翩翩猉舞’?”
白音被她的表情逗得轻笑出声:“小姑娘有几分聪明。问了我许多,你到底是何身份?又为何会有张大人的扳指?”
苏玖儿认认真真抱拳:“在下督查卫巡卫,苏玖儿。”
白音挑眉:“原来是督查卫。童谣案发后,你们三番五次到访,查来查去,还是把我们歌舞肆的舞姬都当成嫌犯,白白耽误时间。”
“那是因为当时我还没介入案子嘛。”苏玖儿一拍小胸脯,大言不惭,“公子,四位大人每个月相约来‘翩翩猉舞’,只是为了观赏歌舞吗?”
白音轻笑:“当然不是,四位大人虽然是‘翩翩猉舞’的常客,但他们来并不为饮酒作乐,而是在此避过乾族‘反猉派’的耳目,商讨要事,也会问询我一些关于九霄城内猉族的生活状态。失踪那天,张大人照旧从我这请了舞姬,张府的轿子酉时接走了人,依然是亥时送了回来,舞姬没发现异常。”
话语刚落,寒狰突然插嘴:“这么说来,这四个人是朝中的‘亲猉派’?”
“‘亲猉派’?”突然听到了新词汇,苏玖儿满脸问号。
寒狰嫌弃地看她一眼,耐着性子解释:“乾国朝中对猉族的态度划分两派,一派支持乾、猉两族的和平共处,另一派厌恶猉族,希望划分界限。”
“你怎会知道这么多?”苏玖儿惊呼,惊讶的表情相当真情实感。
又被质疑,寒狰暴躁回怼:“你自己孤陋寡闻,还不许我比你有见识?”
“……”苏玖儿张张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白音偏头看了两人一眼,笑得一脸玩味:“这么一瞧,还真觉得你俩有些爱侣的感觉。”
苏玖儿:???
寒狰:……
等两人走出歌舞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苏玖儿一脸苦恼:“怎么越来越奇怪了。这四位大人若是‘亲猉派’,怎么会有猉人想杀他呢……难道凶手……”
说到此,苏玖儿忽然想起什么,偷瞄一眼寒狰,捂住了嘴巴。
如果凶手不是猉人,那也就是说,可能不是三道疤,那他岂不是会撒手不管?!
听了一半突然没声了,寒狰蹙眉看向她:“不是什么?”
苏玖儿干巴巴编瞎话:“不是……一般的猉人?”
寒狰眯着眼,定定地打量苏玖儿的脸。
苏玖儿声音有点小抖:“干嘛这样盯着人家……”
寒狰慢条斯理:“你如此犹豫,是怕我察觉了凶手未必是猉人,因为猉人不会杀亲猉派?”
被说出心里话,苏玖儿受到惊吓:“你们猉人怕不是会读心术吧?”
寒狰翻她个白眼:“哼。但我不仅会查,还要透露给你——此案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苏玖儿一脸问号。
寒狰却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地方我陪你去了,卷宗是不是该背了?”
苏玖儿无奈:“你耍赖!说好了互通信息。”
寒狰理所当然:“说好的我保你的命,你出脑子而已。”
苏玖儿两眼一白,选择装傻:“哎呀,我突然觉得好累啊!太阳底下等了你大半天,又在黑乎乎的猉族歌舞肆担惊受怕了好久,现在觉得头晕脑胀,卷宗什么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着假装迷迷糊糊,转身要走,却被寒狰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你觉得你能从猉人的眼皮底下开溜?”
脖子被勒得窒息,苏玖儿龇牙咧嘴地拽住衣领,努力讨价还价:“……那你只要把蹊跷告诉我,咱们才算是搭档啊。”
寒狰想了想,回过味儿来,面色一冷:“谁说我们是搭档了?我只不过陪你一趟,保下你的命。我遵守了我的承诺,你的呢?”
看他突然面色冷肃,苏玖儿有些结巴:“我……我也会遵守,只不过,等我身体好些再说……”
寒狰不说话,冷着脸看她还能有什么撇脚的借口。
苏玖儿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手足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目光下移,扫到自己手臂的时候,瞬间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巫术?!东家给我下毒了?”
只见,她举起的双臂,在黑暗中显出了荧光的暗纹。
寒狰看了一眼,对她的“没见识”嗤之以鼻:“毒?这就是一种猉族香料而已,能渗入皮肤之下,让猉人放松。只不过这种香料在黑暗中会有光芒,甚至能维持好几个月。歌舞肆能用这种东西,倒是对客人很是用心了。”
说着,露出自己的手臂,果然,在那结实的臂膀上,暗纹顺着血管隐隐闪现,比她的更加明显。
苏玖儿一脸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看。
寒狰警觉地躲开,用眼神控诉她:“你又想摸我?!”
苏玖儿跳脚:“哪有……我只是好奇!”
而且,今天费了老大劲,也没碰到你几次,导致身体都还没恢复!
真是越想越气!
瞪他片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苏玖儿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哎,寒公子,今日我们合作的也算顺利,你与我‘击掌’告别,结束这美好的一天,明日,你告诉我‘蹊跷’,我给你背卷宗,一起展开新的一天,可好?”
眼睁睁看着她突然变脸,寒狰翻个白眼,充分表达了不可能相信她半个字的意思。
苏玖儿微笑着举起手,固执地伸到了他面前。
寒狰无语:“……这掌有什么好击的?”
苏玖儿笑得一脸良善:“击掌,在乾族是很常见的搭档礼。不信,你看看他们——”
不远处,一个脚夫和茶摊伙计笑着击了一下掌,然后拉着车子向远处跑去。
苏玖儿笑眯眯看向寒狰,满脸写着“看看我是不是没有骗你”!
寒狰:……
“我们猉族素来独来独往,保持适当距离,不屑这等没有分寸的礼仪。”
盯着苏玖儿白皙的手掌半天,寒狰还是冷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怎么说走就走了?喂,寒公子?”
苏玖儿一脸可惜,只是确认再三,发现寒狰确实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恼怒地跺了跺脚。
“是啊,猉人喜欢独来独往,但我要摸他才能续命,老天啊,你给我的题也太难了吧!”
苏玖儿仰天长叹!
夜色如墨。
高高的塔楼顶上,寒狰背手而立,沉默地俯瞰着夜色中的九霄城。
刚才大街上的一席话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凶手未必是猉人……
——猉人不会杀亲猉派……
——此案大有蹊跷……
寒狰微微闭上眼。
耳边风声渐大,仿佛回到了当年猉国的山岭上。
“寒狰,小心!”
穆延大喊一声,扑过来抓住了差点滚落到山下的寒狰。
寒狰咬牙,借着穆延的拉扯努力攀上山壁,然后一起脱力倒在了雪地上。
寒狰身上的盔甲已经严重破损,此刻躺在雪地上,寒意透过薄薄的单衣,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冷了。
两人已经沿着沙漠穿行了两天,到现在,体力都到了极限,只有靠着这些刺激才能勉强保持头脑清醒。
“就送到这里吧。你父亲的军队马上就要追来了。”伴着未尽的喘息,穆延的声音冷静的传了过来。
“那又如何?他若要再敢伤你,我就跟他拼命!”寒狰扭头看向他,一脸固执。
身边的男人,此刻浑身浴血,英俊的脸上,三道新鲜的伤痕触目惊心,血珠顺着侧脸慢慢流下来,消失在了乌黑的发隙间。
穆延静静地看了会儿寒狰固执的眼神,咬牙拖着疲惫的身躯翻身而起,伸手捧起寒狰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听着!我父皇死在角斗场,是猉族无上的荣誉,这不可耻!可过去的玄猉部已经不在了,猉族,已经是你们雪猉的了!”
寒狰红着眼大吼:“我才不要!”
穆延闭了闭眼:“你冷静些听我说!离群索居,才能让人冷静、清醒,不被情绪左右。”
寒狰在他的话语中,慢慢地平息了激动。
看他安静下来,穆延才继续解释:“你父皇一心想与乾人合作,但我知道,不管猉族之间如何变化,乾族都不会是我们的未来。”
寒狰哽声:“乾人狡猾懦弱,根本不配与我们合作!你与我回去,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若老头子要伤害你,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你信我!我发誓!”
说罢,举起一只手,手环上的猉牙在烈风中抖动着,仿佛在等待着响应。
穆延看看他固执又委屈的表情,轻轻地笑了。
伸手抓住寒狰的手腕,摁了下来。
在他的手腕上,也有一串相似的猉牙手环,两串手环碰撞在一起,仿佛一句无声的约定。
“但我不要你犯傻,寒狰,你记着——你才是猉族的未来。”
寒狰一愣,呆呆地看着穆延,一股莫名的绝望从心中悄悄升起。
穆延眼神坚定:“我们未来,要共同为猉族做一件大事。我等你。”
说完,忽然起身,用尽全力推开了寒狰。
寒狰一时失去平衡,向着山岭的另一头滚落。
他翻滚几下,伸手扒住凸起的石头,借力止住下落的动作,立刻翻身爬了起来。
然而,视野里已经没有了穆延的影子……
大风呼啸而过,吹得人面颊生疼。
从记忆里回神,寒狰睁开双眼,看着脚下九霄城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穆延,此案,是你在掀起猉族与乾族的风浪吗?”
大风猎猎作响,似是沉默的回应。
深夜,空无一人的督察卫中庭角落,苏玖儿鬼鬼祟祟地冒出了脑袋。
她谨慎地左右观察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后,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仵作房的门口。
刚要伸手推门,脑中一阵熟悉的晕眩袭来,视野瞬间模糊。
苏玖儿咬牙切齿地闭上眼。
拜托!蹊跷没撬出来,我的“健康长寿”也没攒够,老天你能让我撑到验完尸回去泡药澡吗!
苏玖儿正扶着墙,努力平息晕眩,门栓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脑中警觉,她立刻本能地闪进死角,屏住了呼吸。
房门被拉开,岳大仁和陈力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你说那丫头一天都没回督查卫,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岳大仁蹙眉看向陈力。
陈力摇摇头,表示不知。
然后并肩离开了中庭。
苏玖儿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摸进了仵作房。
深夜的仵作房,更加阴森可怖。
苏玖儿定定神,翻出一双手套带上,走上前麻利地掀开了盖着三具尸体的白布。
尸体的手臂露了出来,苏玖儿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慢慢皱起了眉。
只见月光下,前三条手臂上都现出了浅浅的暗纹。
那样式,与苏玖儿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苏玖儿走到第四具尸体跟前,伸手也掀开白布一角。
暴露在月光下的手臂,健壮、暗淡,然而……
证实了心中猜测,苏玖儿轻轻舒口气。
“果然没有暗纹!”
覆盖的白布被全部揭开,尸体完整地暴露在了月光中——果然,就是那具无头尸。
“若不是这点巧合,怕是要被凶手骗过去了,我就说,前三位大人都有佩戴扳指的痕迹,最后这一位却手指粗糙,扳指还从里衣里掉出,十有八九不是张大人的尸体,而是被人换了衣服,假装成张大人……但这就更奇怪了,凶手掳走四位大人,硬要配合猉族‘童谣’,怎么又冒出个不相干的尸体呢?”
“哼,原来你没有看上去那么蠢。”苏玖儿正自言自语,身后突然传来寒狰的声音,吓得她差点踢翻了停放尸体的木板。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只见寒狰高大的身影隐在漆黑的角落里,瞳孔中一抹蓝色的荧光若影若现,更添几分邪魅恐怖。
惊惧未平,苏玖儿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你……你怎么……”
“你早就通过暗纹,猜到了无头尸有异,却不告诉我,撇下我独自前来验尸。”寒狰冷着脸打断她的废话,一步步逼近了过来。
苏玖儿害怕地后退一步,赶紧努力解释:“寒公子,你误会了,前些时日,你假扮三道疤大闹督查卫,现在人人都记得你,若是被人发现我跟你合作,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寒狰停住脚步:“既然如此麻烦,又为何要与我合作?”
“因为我相信你。”苏玖儿眼巴巴望着他,努力让她看到自己一百分的诚意。
寒狰嗤笑:“你一个督查卫巡卫,居然相信我这个大闹督查卫的猉人?”
苏玖儿战战兢兢:“是、是啊!”
寒狰冷笑一声:“说谎也要花些心思吧。”
苏玖儿哭丧着脸,苦苦哀求:“我没说谎……寒公子,寒大爷,你先回去,明日我再跟你慢慢解释可好?要是别人发现了你,我官职不保,你查案的便利可就都没有了!”
“你当我是牙未长全的乳儿,还想唬我?”寒狰不屑一笑,突然靠近苏玖儿,下一瞬间,苏玖儿的胳膊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苏玖儿心头警觉,身体本能地下蹲,借着身材娇小的优势,几乎要躲开寒狰的控制。
然而,关键时刻,又是一阵眩晕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滞,等再回过神来,就发现已被捉住双手,双脚悬空架在了墙上。
“你、你想干什么?”
寒狰耳朵微微一动,盯着苏玖儿的眼睛逼问:“你们督查卫的人忘了钱袋,正在赶回。我现在问你,你口口声声叫我搭档,却对我的要求推三阻四,只是对‘击掌’情有独钟,到底有什么阴谋?”
眼前越来越模糊,苏玖儿闭闭眼,再努力睁大,看到寒狰竟也带着仵作手套,所以即使他抓着自己的手,也没有肌肤触碰,解救不了她犯病的危机。
苏玖儿闭眼,内心又虚弱又绝望:“我,我冤枉啊!”
寒狰冷声:“说,你是不是老头子派来的?”
苏玖儿快要哭了:“什么老头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为了破案才与你搭档!”
“还在说谎?”
苏玖儿声音无奈:“因为我说实话,你可能更不信!”
寒狰冷声:“说!”
苏玖儿定了定神,艰难地开口:“我……我自小便得了怪病,时不时体弱无力、五感渐失,只有在接触你时,才会体力恢复……”
寒狰怒火上涌,暴躁地打断了她的“鬼话”:“这种时候你还编故事?什么五感渐失,身患怪病,我看你就是那种淫邪入脑,编故事来哄骗猉人的‘吸猉少女’吧?”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岳大仁的声音远远飘来:“估摸着是落在仵作房了,你等等我。”
苏玖儿心下焦急,欲哭无泪:“我没有编故事,要不是你今天百般躲开‘击掌’,导致我现在体力不支,不然……不然我肯定有能力,编个你能信的故事!”
虽然还是瞎话,但寒狰看着她,心底有了一丝丝迟疑。
他一直盯着苏玖儿的眼睛,所以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瞳孔渐渐涣散,直到无法聚焦。
门外,岳大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玖儿心下有些绝望:“若被人发现我与你在仵作房,我的饭碗可真就保不住了。”
寒狰冷声:“与我何干?没有你,我也能查出真相。”
苏玖儿声音落寞:“哎,也对,寒公子,是我对不住你。”
寒狰冷笑一声:“现在说对不住,是不是太晚——”
话音未落,却见双手被控的苏玖儿突然一伸头,努力用嘴唇贴上了寒狰的脸——这似乎,是一个吻——不,是两人此刻唯一能做到的“接触”了。
寒狰愕然,呆在了原地。
一股暖流通过嘴唇,欢快地涌入了苏玖儿的身体,虚弱一层层退去。
寒狰目瞪口呆!
他亲眼看着,苏玖儿涣散的瞳孔,慢慢又凝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