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山林间。
炽烈的太阳穿过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只要有潺潺的溪水,这燥热也让人不那么讨厌了。
一人摊开四肢,惬意地平躺着,任溪水划过他的身体,不由舒服地长叹一声:“溪水好凉爽啊。你这招真管用,终于有办法熬过暑日了。”
说话的是个猉人少年,瞳眸湛蓝,瓜子脸,生的眉目如画,手上一串猉牙手串,在溪水中泛着冷白的光。
正是那少年时的寒狰。
躺在他旁边的少年嗤笑一声:“猉国已是极凉爽的了,哪天要去了乾国,你不得热得嗷嗷叫?”
寒狰一脸嫌弃:“嘁,那我一辈子不去什么乾国,才不给自己找罪受。”
旁边的少年若有所思,“我倒想去看看。”
寒狰不由好奇:“你不是一贯厌恶乾族?”
少年露出老成的笑意:“可是,只有了解你的敌人,才知道如何打败他。”
寒狰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少年清秀的脸突然染上风霜,三道疤痕蜿蜒而出,衬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暴虐,他眼中带着乖戾的笑意,用成年人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了解你的敌人,才知道如何打败他!”
寒狰莫名地感觉到一点冷意:“别……”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可是眼前的身影却瞬间融化在了阳光中。
“别——”
手指抓了空,寒狰终于惊醒。
后背是冷硬的青砖石,眼前是湛蓝的天空,不远处,一股浓烟正冲天而起。
意识回笼,寒狰挣扎起身,才发现自己胸口衣服大敞,苏玖儿正流着哈喇子趴在他的胸膛上呼呼大睡。
此情此景,刺激得他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又跳了跳。
汩汩暖流顺着寒狰裸露的肌肤,源源不断输入身体,意识渐渐苏醒。
这感觉就像突然被治愈多年沉疴,四肢百骸都带出了轻松,苏玖儿不禁好奇:“咦,又是这个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点点挪动手指,触过寒狰摊在地上的手心,又挪向他裸露的手腕。
“……为什么一碰他,就觉得精神了很多?”
寒狰被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声音里都掺入了冰渣子:“起来。”
苏玖儿眼睛眨巴,有点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不对啊,我又不动,他怎么知道我醒了?不行不行,他不能知道我醒了!”心里打定注意,赶紧闭眼停下试探。
看她这掩耳盗铃的样子,寒狰气的直冒火:“别装了,你还要在我身上赖多久?再不起来,我就一拳锤死你。”
“别、别!”确认被拆穿,苏玖儿赶紧挡着脸,边一叠声的求饶,边翻身坐了起来,“我也是刚醒,真的……”
寒狰迅速站起,掩好自己的衣服:“刚醒?呵,你难道不知道,昏迷时的心跳和醒时的不一样?”
苏玖儿被哽得红了脸:“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时爬不起来,不可以吗?”
寒狰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
苏玖儿偷偷瞟了他一眼,到底没忍住:“喂,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古怪,身体这般炽热?”
寒狰冷声:“你才有病!你的身体冷得如此怪异,又是为何?”
苏玖儿扁嘴:“是我先问你的!”
寒狰翻了她一个白眼:“我们猉族体温本来就高,有何大惊小怪的。”
苏玖儿疑惑:“不对啊,我摸其他猉族都没这种感觉……”
寒狰顿时诡异地看向她:“那你摸我,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暧昧,苏玖儿后知后觉地尴尬了起来,她结巴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笨拙地转移话题,“……那什么,谢谢你没把我扔在火里。”
寒狰冷笑一声:“不必,我也只是一时没想通,而且你也拉了我一把,我们扯平了。”
苏玖儿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你为什么要找三道疤猉人?”
寒狰顿了一下,抬头警觉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
苏玖儿认真的看着他:“那日审讯时,我便察觉你并非案犯,对案子本身也不感兴趣,你感兴趣的只有三道疤猉人的线索。因为花柳堂是疑犯的下一个抛尸地,所以你才会来,这一行为又再次验证了我的猜想。”
寒狰沉默一会儿,脸上又挂上了熟悉的戏谑:“哦?看来你这丫头,还有些小聪明。”
“那看在我这么聪明的份上,你好人做到底,把卷宗还给我,然后跟我回督查卫解释清楚事情的始末,可好?”苏玖儿赶紧狗腿地看着他。
寒狰翻她一个白眼,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好。”
“为何……”苏玖儿一脸委屈。
寒狰顿了一下——此番偷偷来九霄城,万万不能暴露了身份,更不能被这女人缠上,否则就别想找人了。
思及此,他突然靠近苏玖儿,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因为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种自作聪明的乾族!你别以为我们有共同目标就能合作,我高兴了可以救你,不高兴了,随时撕破你的喉咙!”
苏玖儿心中一颤,不自觉后退一步。
寒狰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等等。”苏玖儿赶紧壮着胆子抓住了他的袖子。
寒狰略侧头,皱眉看向她。
苏玖儿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你先前害我饭碗不保,刚才却又救我一命,咱俩算扯平了,做个了断吧。”
寒狰蹙眉:“了断?”
苏玖儿朝寒狰伸出一只手:“握手言和,以后我不抓你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寒狰瞥了眼苏玖儿的手,轻蔑一笑,竟真的伸出了手。
看他的动作,苏玖儿不自觉地一脸期待。
下个瞬间,手腕突然被拧住,袖中蓄势待发的几个佛珠大小的火光石,已被寒狰一把抢过。
“臭丫头,嘴上说不抓我,心里却还在算计,乾族果然狡诈。”寒狰把玩手中的火光石,“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克猉武器’罢?据说这玩意的滋味不错,不如你也尝一尝?”
苏玖儿顿时脸色巨变:“不要——啊!”
无视她的呼喊,寒狰施施然拨开火光石的外壳,掷在了苏玖儿面前的地上。
顿时火光闪烁,浓烟四起。
苏玖儿被呛得咳嗽,直不起腰来。
待烟雾散尽,寒狰已然消失不见。
正值黄昏,远道而来的商贩行人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到了一天中最拥挤的时候。
前方熟悉的身影若影若现,苏玖儿艰难得分开人群,憋着一口气往前追。
转角路口的时候,一个板车突然摇摇晃晃的冒了头。
苏玖儿追的太急,来不及躲开,狠狠地撞了上去。
板车猛然停下,内外夹击,上面的水桶摇了摇,眼看就要泼下来,多亏后面的车夫扑了上来,一把扶住了。
两人不由一起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看对方没事,苏玖儿低头道歉,赶紧转头继续追去。
在她身后,车夫扶着水桶慢慢直起了腰。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玖儿刚刚经过的地上,一个古朴的腰牌安静的躺在地上,上面刻着“督察卫苏玖儿”的字样。
车夫弯腰捡起,慢条斯理地擦掉了边缘的灰尘。
宽檐的车夫帽压得很低,只漏出一点点白皙的小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看了片刻,他曲指轻轻弹了下腰牌,转身施施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在他的左手上,一处深刻的抓痕盘踞而上,触目惊心。
黄昏到日落,寻遍了半个九霄城,都没有再找到那个猉人,苏玖儿叹口气,才拖着劳累过度的脚丫子,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此刻,明月高悬。
繁闹的九霄城终于彻底归于宁静。
和安堂后院,苏玖儿曲腿坐在地上,沉默地和笼子里的刺猬大眼瞪小眼。
“想什么呢?”阿花忍不住推了推她。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在苏玖儿身上可真是太少见了。
苏玖儿借着推力晃了一下身子,然后顺势靠在了阿花宽厚的肩膀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你信不信,我遇到一个很特殊的人,他好像能让我起特殊反应……”
阿花眼前一亮,使劲点点头:“信!”
苏玖儿一下坐直了身子,果然自己纠结半天是因为见识太少么?
“那你信不信,遇到那个人之后,我身体也不冷了,弱症也突然好了?”
阿花笑眯了眼,再次点头:“信!”
苏玖儿十分地不可置信:“我都不敢相信,你凭什么信啊?”
阿花贼贼一笑,用肩膀撞了一下苏玖儿的肩头,笃定的下了结论:“傻丫头,我还知道,你遇到的是个男人。”
苏玖儿一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阿花一拍大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因为这种神奇的、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就是爱情!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充满力量,可以让一个人百病全无,从此不惧寒冷!”
苏玖儿哽住,被她这花痴样子气得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起身赶人:“跟你这个沉迷西厢堂的花痴讨论这件事,是我错了,你赶紧走。”
西厢堂是九霄城最大的戏院,阿花大多数私房钱都贡献在这里了。
“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啊?”八卦都递到眼前了,哪儿有错过的道理,况且还是苏玖儿这种男人绝缘体,阿花抓着苏玖儿的手,两眼放光。
“谁都没有!睡觉了,你也赶紧回家洗洗睡。”苏玖儿不搭理她,蒙头把她把竹梯上推。
后院墙边的一把竹梯,是她们小姐妹约会的小鹊桥,多年攀爬下,已经变得溜光水滑。
“嘁!还学会害羞了!你就自己憋着吧”
看她死活不说,阿花傲娇的一仰头,拍拍屁股,麻利的爬上了梯子。
苏玖儿翻了个白眼,顺便给了她屁股一脚。
深夜,花柳堂附近的水井旁。
岳大仁挥挥手,示意可以结束了。
几个巡卫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抬上车,往督察卫拉去。
岳大仁跟在后面,焦头烂额,眉间的褶子更深了几分。
“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抛尸和火灾撞在了一起,这线索更难找了。”
巡卫们闻言,也是唉声叹气。
他们在这里小心翼翼取证一天,一无所获。
大火蔓延而过,只剩下了残灰余烬,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远处的角落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间或一点蓝盈盈的光一闪而熄。
寒狰看着督察卫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点嘲讽的弧度。
“这蠢丫头的火倒是有一点用,也好,省得我要分心提防。”
车轮声渐远,街道上再无行人,安静得可怕。
寒狰刚准备离开,目光触及前方一个黑影子,敏捷地缩回了身子。
在他的斜前方,相似的拐角处,突然步出了一个人影。
一身玄衣,面具覆面。
他探头确认了一下巡卫离开的方向,然后鬼鬼祟祟的靠近了水井。
夜色漆黑,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月光。
玄衣人目光细细探索过一圈,然后悄无声息的闪身而去。
寒狰翕动鼻翼,蹙起了眉。
竟然什么味道都没有,甚至连他都分辨不出,此人是猉人,还是乾人……
如此古怪,必有猫腻。
寒狰犹豫一瞬,悄然跟了上去。
此人行动非常谨慎,一路都隐身在街边的暗影下。
夜色里容易跟丢,寒狰只能屏声静气,紧紧地跟在身后。
行过两个路口,那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身边没有可隐身的地方,寒狰来不及躲避,跟玄衣人对上了目光。
对方停顿一瞬,脚下发力,立马运起轻功加快了速度。
见状,寒狰飞身而起,凌空扑下,一把扭住了他的肩。
玄衣人被死死地摁在了墙壁上。
寒狰冷声:“你是谁?!”
玄衣人不应声,咬牙使劲挣扎,奈何力有不逮,喘着粗气停下了动作。
寒狰看他不打算说话,果断抬手去揭他的面具。
还未来得及拿下,忽然,两人上方的房顶上,一大片泥沙滚落而下。
寒狰本能地松开玄衣人,退开以手挡避。
泥沙飞落下,另一个玄衣人飞身而下,迅捷出手攻向寒狰。
步步连发,招招狠辣。
连攻几招之后,旋身一把拽起前一人,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狰挥散泥沙,没有再追上去。
“身法如此了得,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枚戒指……嗬,看来这九霄城里要有一番动静了……”
救人的玄衣人,左手上戴着一枚硕大古朴的戒指,一看就不是简单的身份……
此刻,苏玖儿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未能入睡。
白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
摸到寒狰肌肤时,身体里血液苏醒的感觉,在她生病的这十年里闻所未闻。
苏玖儿简直要被好奇心折磨死了,烦躁地又滚了一圈,心头快被层出不穷的问题塞满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被他一碰,我的病情就消失了啊?!“
……
正自胡思乱想,诊堂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接着,秦湘宜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玖儿睡了吗?”刻意放低的声音,很熟悉。
居然是老胡,苏玖儿一脸意外。
秦湘宜闻言,低声赶他:“早睡下了,你不会是来找她办案子的吧?我不答应啊,你赶紧走。”
苏玖儿犹豫一瞬,起身披衣去了诊堂。
外间诊堂。
胡八道笑嘻嘻地应付她:“睡了就算了。呐,这个给你。”
说着,递给秦湘宜一个小缸。
秦湘宜不相信地瞅了他一眼,到底抵不住好奇,接过小缸揭开了盖子。
只见,缸子底部,两条虫子正精力旺盛地蠕动着身子。
秦湘宜大喜:“居然是红石蜈蚣和金蝎!你从哪弄来的?”
看她喜上眉头,胡八道得瑟地虚虚捋了一把胡子:“前阵子去凤头山执行公务,顺便挖的,想着你可以做药粉,就带给你了。”
秦湘宜精通医毒,知道这两个小东西都是极不易遇见的金贵之物,而且身带剧毒,才不信他能这么容易得到:“这俩有毒啊,你没给蛰伤吧?”
秦湘宜个性泼辣,他和苏玖儿一直以来都是风暴的对象,突然被关心,胡八道感动地说话都结巴了:“没……没事……”
话没说完,却看到秦湘宜压根不在意他的回答,已经喜滋滋地转身去药柜里摸索,嘴里叮嘱道:“给你拿瓶解毒丸,下回去挖的时候想着吃。对了,再挖点黑尾蜈蚣啊,那个巨毒,特金贵!”
胡八道:“……”
小瓶子胡乱塞到胡八道手里后,秦湘宜又转身拿出另一只小缸,然后拿起夹子小心翼翼地挑出蜈蚣,放了进去。
分屋而居,免得两小只自相残杀。
胡八道瞧着秦湘宜高兴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笑了,“我走了哈,明早玖儿起来,你让她先来找我,别直接去督查卫。”
说着塞好药瓶,就要转身出屋。
抬头却正撞上苏玖儿掀帘进来:“老胡,怎么了?”
长发披散,睡衣外面草草披着件褂子,一脸疲色。
看她单薄的身子,胡八道有点心疼:“我吵醒你了?“
但到底事情紧急,他看了眼秦湘宜,转头询问苏玖儿:“要不,咱们出去说?”
秦湘宜立马瞪了过来:“出什么去?有事瞒我呢?就在这说!”
胡八道顾忌地看了眼秦湘宜,只好言辞含糊地问苏玖儿:“那个……走水了,怎么回事啊?”
秦湘宜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哪儿走水了?”
苏玖儿抿抿唇,有点愧疚:“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火盆……”
秦湘宜听的一头雾水:“啊?”
胡八道不理她,继续和苏玖儿打“暗语”:“那谁……没抓着?”
苏玖儿低头:“让他跑了……”
秦湘宜更懵了:“谁?”
胡八道不搭理她,看苏玖儿低下了小脑袋,知道她沮丧,赶紧出言宽慰:“没事,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严宽他们不知道咱在花柳堂蹲人,不会把走水一事往你身上想,你自己可别提这茬,记住了。”
后半句听明白了,秦湘宜在一边猛点头:“说得对!虽然前面不知道说的什么,但走水的事你千万不能认!”
苏玖儿抬头,对上胡八道和秦湘宜两双坚定的眼神。
难得两人这么意见一致,苏玖儿被逗笑了:“放心,我一定抵赖到底!老胡,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胡八道看了眼秦湘宜,沉声道:“三道疤猉人抛尸了,就在花柳堂。”
闻言,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深夜,督查卫仵作房。
白布盖着三具官员的尸体,一一摆放在墙角。
靠门口宽敞的厅堂中,一具尸体模型摆在正中间,旁边站着一群皱眉苦思的巡卫。
岳大仁在模型的胸口比划了一下,继续道:“绳子穿胸而过,蒋大人的心整个被挖空了,被吊在桶钩上。跟前两具尸体一样,伤口处有明显的撕咬痕迹。”
“‘一爪掏出佳人心,吐在绿荫花柳洲’,看来真的是童谣案!”刘伯惊叹一声。
大家互看一眼,纷纷点头:“……还真是……”
苏玖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胡八道,凑脑袋过去嘀咕:“可惜……发现尸体的那口井与花柳堂一水同渠,我们只想着浴肆内,却忽略了周遭……”
胡八道被她一点,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出声:“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岳大仁看向他:“救火的时候。”
“花柳堂着火之前,难道水井一直没人用?”
胡八道一问,岳大仁眉头皱的更深:“怪就怪在这,着火前一刻还有人取了水,当时井里什么都没有。”
胡八道沉声:“也就是说,三道疤猉人是在着火后的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放进去的?”
“这怎么可能……”王天运惊呼出声,大家也都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苏玖儿思索片刻,又捅了捅老胡,侧身过去跟他耳语。
岳大仁看了一眼嘀咕的“父女”,忽然道,“苏玖儿,你大点声,有什么线索也分享给大家听听。”
被打断“小话”,苏玖儿尴尬地一顿,才小声说:“……老胡刚才跟我说,凶犯定然熟悉花柳堂附近的布局,否则行动不会如此迅速。很有可能,他是用推车或马车之类的工具运尸,要不太过显眼……”
说到此,苏玖儿突然愣住。
花柳堂街角突然冒出来的板车……
板车上摇晃欲坠的木桶……
紧张但身手敏捷的农夫……
之前在街上的一幕一一闪现,但当时她着急追踪逃走的猉人,没太注意这个小插曲,现在想来似乎处处都有疑点……
苏玖儿神色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觉得可疑,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
胡八道看出她的犹豫,悄声问:“怎么了?”
“没事。”苏玖儿回神,摇摇头继续道,“下一步,我们不妨向街坊打听,可有见过此类可疑的人。”
闻言,岳大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接着苏玖儿的话说了下去:“我已派人向街坊收集,没想到,有一条让我大吃一惊的线索。”
岳大仁卖关子地顿了顿:“街坊说,走水时见到一名女子与一个高大的猉人纠缠不清,从花柳堂二楼跳了出来,还躺在对方身上……据他们描述,那名女子,与苏玖儿甚是相像,至于与你纠缠的猉人,应该就是上次大闹督查卫的那个。”
此话说完,在场者皆是一愣。
岳大仁微笑着看向苏玖儿:“苏玖儿,你解释解释——走水时,你在哪里?为何你的头发有烧焦的痕迹?那个猉人,又去了哪?”
转变太突然,苏玖儿张张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看苏玖儿为难,护犊子的胡八道叉腰呛声:“头发是帮厨时烧到的,不可以吗?再说了,九霄城与玖儿相像的女子何其多,说不定是看走眼了。还有,难不成你怀疑我们玖儿与猉人是一伙的?”
岳大仁嗤之以鼻:“明着强词夺理,我看,苏玖儿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胡八道怒火上头,伸手指着岳大仁就差扑上去打人了:“你怎么空口无凭,诬赖自己人了?”
正在此剑拔弩张之际,陈力突然快步进了仵作间:“不是空口无凭,花柳堂的东家金员外来了!他说,是督查卫的人烧了花柳堂!”
仵作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督查卫议事堂,严宽沉着脸坐在上方的官椅上。
在他左手边的上座,一身金银玉器的金员外正翘着二郎腿,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见众人进门,他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道:“说吧,谁烧了我的花柳堂。”
巡卫们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金员外目光逡巡一圈,挑了下眉,满脸嘲讽:“怎么,都不肯认?你们这些当巡卫的,倒是做贼也不心虚。”
这话说得难听,大家一时都变了脸色。
一直沉默的严宽咳了一声,克制地出声:“金员外,会不会是误会一场?”
金员外看向他,脸上笑意不减,凌空摇了摇手指。
身边的小厮得到示意,立马掏出一两片火烧过的残页,恭敬地呈到了严宽眼前,躬身补充道:“歇业前我们已将浴肆洒扫干净,这是走水后才发现的。”
金员外接上他的话解释:“鸡林纸,官家专用,上面不仅有督查卫的官印,还有签名,定是纵火之人落下的!”
闻言,苏玖儿不由紧张地看了眼胡八道。
胡八道微微摇头,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上座的严宽皱眉端详了一会儿签名,眉头蹙得更紧了。
“王……天……运?”
突然被严宽点名,王天运一阵愕然,在场者也皆是一愣。
“我的?”
严宽看向他:“你为何会去浴肆?难不成是你纵的火?”
“我……”王天运结巴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看了眼胡八道——之前的蹲守是他们几人私下商量后去的,不宜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胡八道一时语塞,也没了主意。
议事堂一片沉默,王天运汗都要出来了。
苏玖儿无奈,硬着头皮站了出去,低声道:“这事跟天运哥无关,浴肆走水,是我的过失!”
金员外上下打量苏玖儿一眼,呵呵冷笑:“一个黄毛丫头?谁借你的胆,敢毁我花柳堂?”
苏玖儿抬头,一脸可怜巴巴的倒霉相:“大人,我也是一时失手……原本我是去花柳堂蹲那个大闹督查卫的猉人,过程中不慎打翻了火盆……我错了……”
闻言,严宽突然出声:“那猉人呢?”
“……”苏玖儿嘴巴更苦了,“被……被他跑了。”
严宽声音降了几度:“他可是抛尸之人?”
苏玖儿立刻摇摇头:“凶手抛尸的时候,我们被困在了浴肆,他不可能腾出手来。”
岳大仁突然开口:“难道他是帮凶,故意为三道疤抛尸制造时机?!”
苏玖儿摇摇头:“他那日假扮疑犯、闯入督查卫,就是为了套三道疤猉人的线索。由此推论,他不可能与三道疤串通好。”
看他们开始分析案情,完全把自己忽略了,金员外一拍桌子:“够了,案子如何是你们的事,我没兴趣听。严总使,这丫头承认烧了我的浴肆,那便该赔偿我的损失!”
一听“赔偿”,苏玖儿声音有点抖:“你的浴肆……值多少银子?”
金员外趾高气扬地一扬下巴:“一百两。”
“……一百……”苏玖儿快哭了,这可是天价了,她扁扁嘴,可怜兮兮地开口:“……若我说赔不起,该怎么办?”
金员外翻个白眼:“那便按大乾律法,送你去坐十年大狱!”
胡八道和苏玖儿一起僵在了原地。
看这两穷酸傻样儿,金员外更加倨傲:“给你半月时间,抢也好,偷也罢,我要见到银子,一百两一钱都不能少,否则咱们公堂相见!严总使,到时候你不会包庇手下吧?”
严宽冷着脸一点头,声音毫无波澜:“我自当秉公处置。更何况,这个苏玖儿已经不是我督查卫的人了。”
胡八道被他的无情激到了,硬声道:“你什么意思?”
严宽冷眼瞥他,一脸不耐烦:“还有你,也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你……”胡八道气的小胡子都抖了抖。
严宽无视他的怒意,仍旧火上浇油:“还记得我当日的话吗?抓不到大闹督查卫的猉人,便给我滚!今日之事,非但证明了你们义父女毫无用处,还给督查卫惹祸招灾,留你们作何?”
“走就走,老子还不稀罕呢!玖儿,你别担心,大不了我把祖宅卖了,抵个一百两没问题!咱们走。”
胡八道一把拉过苏玖儿,当场就要走人。
“大哥……”王天运战战兢兢地拉了一把胡八道的袖子,却被一把打了下去,只好自己缩成了一坨。
两人已经走到门口,背后却传来金员外不依不饶的声音,“严总使,这苏玖儿家住何处,做何营生?我可不能让她跑了。”
严宽声音平平:“她娘在寿安坊开了间药铺,爹已经死了。说来可笑,她爹当年也是办砸了案子,被督查卫除名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金员外桀桀一笑,阴阳怪气道:“严总使,你一向风纪严明,该好好清理门户了。”
听到这些话,胡八道立马转头看向苏玖儿,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然而,无济于事。
半个身子已经迈出门槛的苏玖儿,倏地停住了脚步。
胡八道声音有点虚:“玖儿?”
苏玖儿没应声,轻轻吸口气稳住情绪,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了严宽。 “若我能把这一百两还上,还能破童谣案呢?”苏玖儿眼神坚定地看向他,不躲不避等他的“应战”。
胡八道小跑过来,拽了把苏玖儿,一脸焦急地小声喊她:“玖儿,别说气话。”
苏玖儿未应声,也没有等严宽开口,转身一把撕下了布告墙上的悬赏令。
“破出案情捉拿凶手者,赏白银一百两!上面并没有说,督查卫的巡卫不作数吧?
议事堂一时静默。
片刻,严宽突然出声:“有点意思。你一个端茶倒水都干不好的混子,还想捉拿三道疤猉人?”
苏玖儿不理他的挖苦,只应声:“是。若我和义父能破案,督查卫再给我们留一席之地,如何?”
严宽眯眼:“我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
“您新官上任,若能破此大案,必当威名大震。”苏玖儿看着他,声音平稳,仿佛胸有成竹。
——过往种种下,严宽上位并不“理直气壮”,一直以来的种种冷待找茬,不过是他狼狈作势找补面子的手段。
——所以,她在赌,赌他脆弱的骄傲和自尊。
严宽玩味地看了会儿苏玖儿,慢慢笑了:“好,我便给你们半月为限。但办法你们自己想,别妄想要任何的经费、物力以及人手!”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刘伯和王天运。
被他无声“警告”,两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半个月后,若不能捉拿真凶,你便不再是我督查卫的人!赔款也罢,坐牢也罢,我再也不想听到你们义父女的任何消息!明白吗?”严宽肃声。
这是最后的通牒了!
苏玖儿点点头:“半个月内,我必抓住真凶!到时候,希望您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侮辱我爹的话赔礼道歉!”
大清早,早餐摊。
苏玖儿一口气干了一碗豆浆,埋头啃完自己的油条,然后又看向了胡八道的盘子。
“老胡,油条你还吃吗?”
胡八道目瞪口呆,默默把油条推到了苏玖儿面前。
“一晚上没睡,我都撑不住了,你怎么还这么有精神头?”
苏玖儿一边嚼着油条,一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难道,是最近碰到的新‘药’有奇效?”
胡八道好奇:“什么药?你娘给你弄的?”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苏玖儿顿了顿,搪塞道:“差不多吧,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反正她就是个药罐子,胡八道不跟她纠缠,正经愁起了苏玖儿的单方面“挑战”:“我怎么感觉这次破案,你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玖儿咽下油条,眼圈忽然红了,“老胡,其实我现在特想哭,那可是一百两啊……”
看她这样,胡八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哎,想哭就哭!在义父这,你不用撑着。”
“要十两、二十两,我哭会儿就算了,可一百两,我觉得连哭的功夫都不该有。”
胡八道温声道:“你放心,有义父在!大不了我把祖宅卖了!”
“祖宅卖了,又丢了督查卫的饭碗,往后你的日子怎么过?”
胡八道哽住:“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玖儿抽抽鼻子,握紧小拳头:“老胡,我话已经放出去了,这案子我一定要破。否则不是害了你,还给我爹丢人了吗?”
胡八道忽然想起什么,“玖儿,‘一口咬掉佳人手,吐在绿荫花柳洲’,下一句是什么?”
苏玖儿习惯了他的“灵光一闪”,熟练地接口:“一口咬掉佳人冠,抛在月下鬼门关。”
“四名官员失踪,和第一次抛尸间隔多久?”
“七日。”
“三次抛尸又间隔多久?”
“七日。”
胡八道点点头:“所以七日后,三道疤猉人必会在“鬼门关”抛尸,咱们只需守株待兔!”
苏玖儿叹口气:“这些我都想到了,但是,‘鬼门关’在哪?”
胡八道噎住:“……不知道。”
“所谓的三道疤猉人,我们只知道他脸上有三道疤,其他特征一无所知。即便找到了‘鬼门关’,也很难锁定对象,万一他戴着面具或者幂蓠,甚至易了容呢?”
胡八道越听越丧气。
苏玖儿摇摇头,戳破他的小灵光:“单凭一首童谣就想破案,几乎不可能。”
胡八道耷拉下了脑袋:“哎,若有更多关于三道疤猉人的线索就好了。”
苏玖儿忽然一拍脑壳儿,“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对三道疤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多!”
胡八道来了精神:“谁?”
苏玖儿掷地有声:“那个大闹督查卫、也在找他的猉人!”
胡八道恍然大悟,跟着点了点头。
和安堂,苏玖儿的闺房中。
阿花握着毛笔,一脸的跃跃欲试。
“快,他是丹凤眼,桃花眼,杏眼,还是三白眼?”
苏玖儿皱眉回想了一下,犹豫道:“丹凤眼吧。不不不,桃花眼。不不不,丹凤中带一点桃花。”
“嘴呢?大还是小?朱唇,薄唇,还是上薄下厚?”
苏玖儿玉指轻点,这个我记得:“薄唇,不丰满,大小刚好,嘴角有点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好像带着点笑?凶的时候也很凶!”
听着她的描述,阿花运笔如飞,不一会儿,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子已跃然纸上。
看着自己的作品,阿花满眼花痴:“不得了啊!这可是个千年难遇的美男子!”
画纸上,赫然是寒狰俊朗不凡的面孔。
苏玖儿凑过头来看看,也欣喜点头:“你的画功不比督查卫的画师们差嘛!”
阿花骄傲的一仰小脑袋:“你阿花姐阅人无数,画其他的不敢说,画男人一画一个准!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让你感受到爱情的男人?”
苏玖儿不言,拿出官印,往画纸上一盖,戳在寒狰的脑门上。
阿花惊愕:“你干嘛?”
苏玖儿用朱红笔在他额头上写上“通缉”两个大字。
“我要抓他!”
九霄城城门关卡处。
拒马栏挡住了正常进出的路口,一队官兵正吆喝着过往的人群排队检查。
排队的百姓中,乾人拿着红色的身份关照,猉人则手持绿色的通关文牒,泾渭分明。
有未带证件想蒙混过关的,当场就被四个握着武器的官兵带走了。
看清此种形势,队伍末尾的寒狰眉头微蹙,回头又往城中行去。
果然,在十字街口的墙上,发现了自己的通缉令。
寥寥几笔,神韵毕现。
画像旁边是七个大字——纵火犯,赏银十两。
寒狰皱眉:“这蠢丫头。十两银子,一张完全不像我的画,就想抓我?”
转身要走,却跟身后的小孩看了个对眼。
小孩子握紧了手中的毽子,看了看通缉令,又看了看寒狰,眼中浮上恐惧,像是马上就会哭出来。
寒狰有不好的预感:“……不准哭。”
小孩受到惊吓,终于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周围人群闻声,纷纷看了过来。
关卡处巡查的官兵们听见动静,也立刻警觉地带人围了过来:“那有情况,去看看!”
寒狰一阵头大,赶紧运起轻功,消失在了人群之后。
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在不远处,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看着他的“焦头烂额”,也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
寒狰轻功用到极致,飞身越过人群,一直进了僻静的小巷子才放慢了脚步。
没走两步,他突然嗅了嗅鼻子,眼中一缕蓝光闪过,停下了脚步。
“悄无声息跟了我一路,怎么气味都不遮一下。”
寒狰声落,小巷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出来了四个人。
四名男子径直走到寒狰面前,然后双手握拳,交叠在胸口,对着他躬身行礼:“愿星辰保佑。”
眼中幽蓝一闪而过,是四名猉族男子。
寒狰目光一一扫过:“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雪、赤、苍、玄四部的高手,怎么,老头子派你们来的?”
雪猉低头应声:“寒狰殿下,陛下是希望我们找到您,告诉您——境内有危机之事,要殿下立刻启程回去。”
赤猉接话:“况且,如今九霄城乾、猉两族矛盾涌动,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殿下身份特殊,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寒狰蹙眉:“我不想伤你们,但你们这样的,再来十个,也带不走我。”
轻描淡写,但是实话。
四人互看一眼,均面有难色。
犹豫片刻,雪猉握拳再次行礼,姿态卑躬,话却说得强硬:“殿下,虽在九霄城,也得遵守猉族的规矩,属下是领命而来。”
寒狰的眼睛闪出凶狠的幽光,四人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寒狰冷声:“何必那么麻烦,你们一起上,速战速决。”
一时僵持,赤、苍、玄猉三人看向雪猉。
没有谈判的余地,只能硬来,雪猉无奈点头。
得到示意,赤猉毫不犹豫先手进攻,苍、玄两人闪身封住了巷子的出口。
雪猉则纵身一越,站在了高处。
一记口哨自雪猉唇边响起,四人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一起攻了上来,对寒狰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配合默契,毫无间歇。
巷子外面,几个巡逻的官兵听到打斗动静,互相吆喝着向这边走了过来。
寒狰耳朵动了动,瞬间发难,蛮力拆解了四猉高手的攻击。
一阵当啷之声之后,四只兵器断成几节散落在了地上,兵器的主人则被寒狰摁进了碎裂的地面,暂时失去了知觉。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好像是这边!”
等官兵们冲进小巷时,只剩下了满地狼藉,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不远处高高的塔楼上,寒狰顺手把四人扔在瓦上,然后甩甩手上的血,翻身离去。
窗外,绿油油的树叶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几只蝉虫躲在其中,无止尽的嘶声长鸣。
寒狰回到宅中,一脸不悦地坐在了桌前。
克哈见状,立刻放下全部帘幕遮住阳光,然后乖乖拿起扇子跪在旁边给寒狰扇凉。
看他继续一言不发,克哈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有进展了吗?”
寒狰暴躁蹙眉:“到处设了检查文牒的关卡,还贴着我的通缉令,我也寸步难行。”
说着解开了衣襟查看,只见白皙的手臂、脖颈间,大小不一的伤口分布其上,有的还在渗着血迹。
克哈大惊失色:“你怎么受伤了?”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四部高手。”
克哈心疼的直皱眉,赶紧放下扇子,从旁翻出一盒奇怪的草药,捧着寒狰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上贴。
“殿下,下次外出还是带上我吧,我是个苍猉,身手比脑子好……”
猉族分为雪、赤、玄、苍四部,其中,苍猉族身材高大,五官通达,武力最为突出,但,头脑也最为愚笨。
寒狰瞥他一眼,无情地打击他:“我父王派来的人,你觉得你能对付几个?”
克哈委屈:“殿下,单论身手,猉族没几个是您的对手,可我毕竟是您的护卫……您总是独来独往,我想替您受伤都没机会。”
寒狰挑挑眉:“你们苍猉,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离群索居,才能让人冷静、清醒,不被情绪左右。”
克哈皱眉:“没听过,是谁说的?殿下是因为这个才总是独自一人?”
寒狰没有回答,只吩咐他:“再去拿冰桶来。”
克哈悻悻低头,没有动:“今天我去冰铺,居然得出示通关文牒才能买冰。所以,我们的冰没了。而且去东市的路上也设了好几重关卡,那家猉味轩食肆,我根本过不去。我只好弄了些牛肝,按殿下说的方法,一盅黄酒下料,亲自捶打九遍,做了这道菜……”
桌上放着两个食盒,克哈说着揭开了第一个——里面是盘一塌糊涂的牛肝。
寒狰无语:“……你是苍猉,哪块肝受得了你捶打九遍?”
克哈扁扁嘴,委委屈屈地打开了另一个食盒——里面是精美的四菜一汤。
克哈偷眼看看寒狰,小心翼翼试探:“或者,您要不要试试乾国的食物?”
寒狰挑眉看克哈,一言不发。
克哈悄悄往后挪了一下身体,口中试图挣扎:“西市最好的食肆,得月楼买来的呢。”
寒狰慢条斯理:“你真要我吃乾国的食物?”
克哈变成了苦瓜脸:“殿下,没得选了。”
寒狰不为所动:“我选择绝食。”
克哈噎住,无可奈何,苦口婆心:“殿下,还有更糟糕的呢,方才租婆来问文牒办妥没,否则这宅子也不赁给我们了……”
没想到到这种地步了,寒狰怒火上涌:“可恶,这个九霄城,怎么如此针对猉人?”
克哈唉声叹气:“或许,我们只能回漠北了……”
寒狰蹙眉,倔声道:“不可能,其他猉人在九霄城能活下去,我怎么可能办不到?没找到穆延,我绝不回去。”
克哈看他一眼,低下头扁扁嘴,低声吐槽:“但据我所知,其他人跟乾人融入得很好啊……殿下又不愿意跟乾人打交道。”
寒狰一怔,脸上阴晴不定,盯着克哈。
被他眼神震到,克哈在作死的边缘立马撤了回来:“殿下,我的意思是,穆延也是猉人……他怎能在此来去自如,也许,他就不在九霄城?”
寒狰眯着眼,陷入沉思。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穆延……在与乾人合作。
——还有昨晚那两个人,也许就是他的伙伴……所以他们没有猉人气味,也没有乾人气味。而只有猉族才知道怎么用草药蔽去气味。”
脑中思绪万千,却又一时抓不到线索。
看寒狰半天不说话,克哈想了想,又提了个建议:“我们也找个乾人合作?”
寒狰嫌弃地看了眼他。
克哈赶紧摆手,自觉检讨:“我瞎说的……殿下素来独来独往,跟我搭档都不愿意,更何况乾人。”
寒狰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我就不信没有别的法子。”
克哈点点头,犹豫道:“法子,倒是还有一个……但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寒狰冲他一点头,恩准他发言:“说。”
克哈一下来了精神头:“我去买冰时碰到了一个猉族小孩,他说真文牒只有督查卫有,但以假乱真的文牒,倒是有地方可仿造。”
寒狰好奇:“当真能蒙混过去?”
克哈点头:“那小孩说,做文牒的乃赤猉工匠,手艺超绝,户部那套工具便是他们造的。”
“猉族的工匠可比乾人可信多了。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寒狰立刻起身。
克哈不敢相信地看着寒狰,一脸惊喜:“殿下居然愿意带我出门了?”
寒狰无视他,径直出了门。
城西市场,鱼龙混杂。
寒狰和克哈跟着一个叫卡卡的猉族小孩,穿过七八个小道,终于来到了一家铁匠铺前。
门口,两个光膀子的男人正把滚烫的铁水倒进磨具里,反复敲打。
刺耳的声音,让寒狰频频皱眉。
“生意来了。”卡卡冲着门里大喊了一声。
一会儿,内间的门开了,一人探出头来,看了克哈一眼,侧身让开了路。
“里边请。”
铁匠铺内,墙上挂满了各种兵器工具,或长或短,数量惊人。
中间的大木桌前,一个瘸腿的赤猉工匠坐在轮椅上,正低头在一个通关文牒上绘出克哈的模样。
两人进得屋来,也没有换来他一个抬眼。
过了一会儿,等他绘完人像,终于开口:“姓名?”
克哈回头瞅瞅寒狰,看他不打算开口,只好报了自己的名字:“克哈。”
“年龄?”
克哈挠了挠后脑勺:“看不出来吗?我刚过成年礼。”
工匠一脸冷静:“哦,六十。”
“停。”寒狰嫌弃地看了眼克哈,“你是不是傻?文牒既是伪造的,你为何给真信息?”
回头吩咐工匠:“名字你随便填,年龄五十,职业都写皮草商人。”
克哈在身后小声嘀咕:“五十?你再说小点得了……”
寒狰木着脸:“闭嘴。”
克哈扁扁嘴,噤了声。
片刻后,雕刻完成,赤猉工匠低头从桌下掏出一个方正铁盒,将通关文牒放入了盒子缝隙中。
铁盒中顿时传来机械齿轮咬合运转之声,片刻之后,盒子弹开,吐出了一张盖好官印、符签的文牒。
克哈接过来,仔细端详半天,惊叹不已:“不愧是最擅匠艺的赤猉部,果然以假乱真。”
工匠一脸冷静:“雕虫小技,十两金子。”
克哈答应着,爽快地掏金子递了过去。
寒狰突然出声:“有很多猉人来找你办假文牒?”
“怎么可能?十两金子,不是谁都出得起的。放着真文牒不要,花大价钱来办这假的,通常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工匠语出惊人,一点不害怕挨打。
寒狰忽视他的无理,皱眉继续询问:“那你可曾见过,一个脸上有三道疤的猉人?”
工匠声音平平:“十两金子。”
寒狰看一眼克哈,克哈又递上十两金子。
“没有。还有要问的吗?”
寒狰被他理直气壮的“没有”噎住:“……你这腿是因为骗钱被人打断的吗?”
工匠终于干笑一声:“猉人在九霄城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说着拉了下撞铃,外面的人开门进屋,双手握拳,交叠在胸口,低头行礼:“愿星辰保佑。”
……
寒狰和克哈从铁匠铺出来的时候,市场上正传来一阵异常的嘈杂。
正自疑惑间,卡卡从远处飞奔而来,边跑边喊:“官兵来了!”
路边的小贩们闻言,匆忙收摊跑路。
本就喧嚣的市场,顿时更加混乱。
克哈戳在人群中,看傻了眼:“这么多违规经营的?”
卡卡从慌乱的人群中钻出来,一脸着急地冲着克哈大喊:“快跑啊!来了好多官兵,还有弓箭手!”
克哈神色一肃,转身拽寒狰跑路,
却见他站定不动,一脸迟疑,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克哈着急的推了推他:“殿下,快跑啊!你可是通缉犯!”
寒狰闻言,犹豫一瞬,还是随克哈跟着卡卡,往一处角落跑去。
到了一个拐角处,卡卡蹲身掀开地上的一个稻草盖:“你们从这个下水渠下去,外面就有路了。”
“好,谢谢!”克哈点头,率先纵身跃了下去。
有什么异常在心头一闪而过,寒狰狐疑地看了一眼卡卡:“你为何不一起走?”
卡卡结巴:“我……”
未几,忽然发力,猛推了一把寒狰。
寒狰毫无防备,跌入了水渠中。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照着地面, 街上的行人都免不得汗流浃背,一脸萎靡。
只有街头缓缓驶出的一辆马车上, 两个人都哼着小曲,脸上乐开了花儿。
胡八道喜笑颜开:“你这丫头,鬼点子真多。”
苏玖儿得意地晃晃小脑袋:“九霄城酷暑,猉人都怕热。而且,那人一看就是有钱又矫情,肯定会大肆买冰,咱们以这个为钩,肯定能钓到他。但没有老胡的八面来风,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他。”
这马屁拍到了老胡的心坎上,他得意地一仰头:“嗨,都是些老关系。说到底还是靠你,找卡卡这样的猉族小孩来引他入局,他肯定毫无提防。”
马屁互吹不停歇,快乐放大一百倍。
苏玖儿飘飘然,嘴巴也甜了很多:“还得多亏了阿布和卡卡,让咱们知道猉族除了火光,还有更致命的怕处。”
想起阿布和卡卡被回葱和番椒熏得上蹿下跳、几欲晕倒的样子,两个人相视一眼,又爆发出一阵舒心的哈哈大笑。
苏玖儿喜滋滋:“老胡,你说这猉人会不会全盘交代?”
“放心吧,关在我家地窖,点上火盆,再饿个两天,保准交代的干干净净。”胡八道鞭子一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想象一下那个拽上天的猉人,被老胡这些馊主意折磨的情景,苏玖儿更加身心舒畅,忍不出爆出一串银铃笑声。
只是不想,乐极生悲,突然一阵头晕袭来,苏玖儿差点栽下马车。
她赶紧牢牢抓住车辕,抬眼认真看向远处,果然视线模糊,颜色也开始失真。
苏玖儿心中无力:救命!怎么又犯病了!
幸好那个家伙在,我赶紧去试一试……
车外的欢声笑语穿过车帘,一句不拉地传进了寒狰的耳朵里。
果然是奸诈的乾人!
居然来连环圈套!
咱们等着瞧!
寒狰冷笑一声,咬牙蛮力挣开了绳子。
在他身旁,克哈一动不动地躺着,微微翻着白眼。
二人周围全是回葱、番椒,嘴里还塞着团青椒。
寒狰刚要动作,胡八道和苏玖儿的声音再次传来。
“老胡,我想起点要紧事……先进去确认一下。”
“嗯,再拿几个番椒防身!”
寒狰果断将手背到身后,假装还被绑着的样子,重新闭上了眼。
片刻,车帘被掀开,苏玖儿猫着身子钻进马车,径直越过克哈,轻手轻脚靠近了寒狰。
视线已经很模糊,苏玖儿凑近寒狰,确认他仍昏迷不醒,脸上显出几分得意:“番椒、回葱,嘻,原来猉人也没那么难对付……既然落在我手里,现在,让我试试你……”
寒狰强忍不爽,微微睁眼,却见苏玖儿晃晃悠悠,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寒狰:???这是在做什么?
寒狰心头冒出一串问号。
顿了下,苏玖儿又伸出指尖,小心的抵在寒狰的手背上,然后不动了。
寒狰心下疑惑,微微偏头看,发现眼前的姑娘正低着头,一脸感动地凝视着她指尖的“触碰”。
一会儿,自言自语传来:“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一碰他,就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寒狰眉头皱起,刚要再偷偷打量,却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居然张开手掌,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轻轻摩梭。
“要能把他绑在家里,天天摸,我是不是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还一脸陶醉!
寒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声:“长命百岁???”
苏玖儿正陷入美好的幻想中自言自语,被一接话,惊得一下挣开了眼睛,正对上一双恶狠狠地目光。
这才发现,寒狰早就醒了,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玖儿一愣,吓得往后一跌。
寒狰目光一冷,就手一把把她拽到怀里,捂住了即将出口的尖叫。
他恶狠狠瞪着她,压低声音:“我看你是死定了。”
身体完全被控制在对方的怀里,耳边是猉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热气拂过白皙的脖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玖儿的脑海里,几乎都有了自己四肢横飞的画面。
可挣扎半天,到底敌不过猉人的蛮力,苏玖儿呜呜两声,绝望地看着窗帘,只盼着老胡赶紧发现异常。
可车外的救星,一无所觉。
胡八道哼着小曲,驾着马车径直来到了关卡处。
马车缓缓靠近,守门的官兵大老远就熟稔地打招呼:“哟,胡兄。”
胡八道热络地一挥手:“哎哟,是张老弟呀,我义女病了,带她去东市瞧大夫,要查不?”
说着,抬手作势就要去撩开车帘。
官兵大笑着摆摆手:“查啥呀,都是自己人,放行!”
胡八道哈哈大笑:“谢咯,张老弟改天一起喝醉啊。”
“得嘞。”
胡八道挥挥手,面不改色地驾着马车,缓缓通过了关卡。
车内,寒狰透过车帘缝,看马车缓缓通过关卡,终于舒了口气。
回过神才发现不对劲。
被他捂着嘴的苏玖儿,刚才还哼哼唧唧地挣扎个不停,这会儿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再动弹。
寒狰看她一脸享受,瞬间炸毛:“你!都这样了还敢摸我?”
寒狰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她,顺手捡起一块大回葱,塞进了她嘴里。
刺鼻的气味上头,苏玖儿顿时涕泪横流。
寒狰冷哼一声:“哭吧,你这样色胆包天的女人,我真是后悔救了你。”
苏玖儿泪汪汪地看着他,没法出声,只委屈地摇了摇头。
居然还死不承认,寒狰气急:“我根本没晕,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
确实是摸了……
动作确实是有点猥琐……
感叹的话好像也有点放飞……
苏玖儿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有口难辩,无奈改变策略,可怜兮兮的看向寒狰,满脸写着“求饶”两字。
寒狰哼了一声,不吃她这套:“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招对我没用?”
苏玖儿惨兮兮地点点头。
寒狰屈指,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功课也不做到家!猉族的确怕这些气味刺鼻的玩意儿,但这只对五感最为通达的苍猉有效。”
苏玖儿看向仍昏迷不醒的克哈,一脸似懂非懂。
“我们雪猉可以关闭自己的五感,这会儿我什么都闻不到。蠢丫头。”
苏玖儿恍然大悟,后悔、绝望,混着洋葱一起,激得眼泪流个不停。
马车来到城郊僻静的小路上。
胡八道才发现苏玖儿好久没出来,也没有动静。
他不放心地看向车厢:“玖儿?快到了,出来吧。”
车厢内没有回答。
胡八道心头一抖,往前凑了凑:“玖儿?”
忽然,车帘掀起,寒狰的脸露了出来,笑眯眯地对上了胡八道的眼睛。
胡八道被吓一跳,一个不稳差点掉下马车。
寒狰冷笑一声,一把拽住胡八道,着手将他也扔进了车厢。
突然,随着“磞”地一声,马车后门被炸成了两半。
寒狰眼神一冷,抓着苏玖儿闪身而出,一把将她抵在了树上。
不远处,只听见两声重物落地声,克哈与胡八道一起从车内飞出,昏迷在了地上。
马儿受惊,拉着破败的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地的回葱和番椒。
寒狰回神,看向苏玖儿的眼神冰冷刺骨:“说,你如此针对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苏玖儿被他的目光吓到,慌乱地护住了自己的脖子,赶紧抛出早已想好的“鱼饵”:“猉人大哥……你在找三道疤猉人对不对,我也是,既然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何不互通线索,合作一把?”
寒狰咬牙:“合作还准备番椒?”
苏玖儿挣扎辩解:“这些又不致命,我只是想让你晕过去,听我表达诚意而已……”
寒狰冷笑:“一,我素来独来独往。二,你也根本毫无用处。你不要觉得我好心放了你几次,就不会杀你,再烦我,我一定取你性命。”
苏玖儿委屈巴巴辩解:“谁说我没用?我身手差,但我脑子还算好使……你看,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把你抓住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寒狰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眼看又要命丧他手,苏玖儿赶紧求饶:“而且,你辛辛苦苦假扮三道疤,到头来也就拿到一半卷宗,而剩下半册上次也被烧了。现在,整个九霄城,就只有一处地方还有。”
寒狰咬牙:“你不会说,在你脑子里吧?”
苏玖儿讨好的笑笑:“猉人大哥,你真聪——”
寒狰不悦地捏紧了她的喉咙。
怒火边缘,到底想起了正事——卷宗还是得拿回来!
寒狰开口:“‘定坤三十三年三月十六,第一个目击者在张家别院目睹行踪鬼祟的猉人’,后面写的什么?”
这个“橄榄枝”居然起作用了,苏玖儿赶紧表现自己的用处:“此猉人身高七尺,身形健硕,右脸有三道疤痕,疤痕狭窄,深邃,是陈年旧伤,形状看来并非砍伤,烫伤,或者顽疾,而是某种利器划伤所致。九霄城在籍猉人,无一人有此特征。”
寒狰眯起眼睛,手也松开了一些。
苏玖儿见有效,乖巧地添油加醋:“我真的很有用的!而且,我不但可以背卷宗,还能给你办真的通关文牒。最重要的是,能帮你找到三道疤,我唯一不擅长的,就是身手……所以我才需要你……”
寒狰冷声:“那你打算怎么找三道疤?”
“‘一口咬掉佳人冠,抛在月下鬼门关’,三道疤一定会出现在鬼门关。鬼门关,你知道的吧,就在……”苏玖儿故意停下,期待地看向对方。
寒狰冷着脸不接话。
苏玖儿气馁:“哎……”
寒狰冷哼一声:“想套话,我可比你在行。再说了,如果你真的有线索,你早就去那守着了,而不是花功夫来抓我——抓我这个猉人与抓凶手那个猉人,不是一个难度吗?”
苏玖儿眼泪汪汪。
这猉人脑子还挺好使!”
太难了,不好骗啊!
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寒狰继续追问:“你追着我不放,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苏玖儿语塞:“哎……其他的,三两句说不清,但我没有恶意……猉人大哥,你就当我贪图你的美貌,行不行?”说到这里,灵机一动,“对了,你们猉人不是怕热吗,我体温低,你可以拿我当个随身冰块带着……”
寒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使劲,又收紧了掐着她脖子的手:“你竟然敢对我说轻薄之词?”
苏玖儿脸憋得通红,有心开口解释,奈何喉头被死死捏住,已经说不出话了。
寒狰越想越气:“事不过三,再让我看到你,我保证你没命再说第四次!赶紧消失!”
“呜呜呜,我、我……”苏玖儿想点头认怂,奈何脖子还在别人手里,只好着急地指指寒狰,又指了指自己被他捏住的脖子,可怜怜巴巴地表示自己没办法消失。
窒息感越来越重,混着回葱的辛辣刺激,苏玖儿的眼泪再度滑落,一滴滴落在了寒狰的手上。
寒狰眉头微蹙,猛然松开了手。
苏玖儿跌倒在地,咳嗽不止。
一阵疾风吹过,眼前只剩一片狼藉,和昏睡不醒的老胡。
两个猉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黄昏,和安堂传出了胡八道杀猪式的叫唤:“哎,疼!疼……“
秦湘宜面不改色,一边继续往他伤口上倒药粉,一边好奇追问:“当真是从马背上滚下来了?”
胡八道心虚地点点头。
秦湘宜看看他,回头再看苏玖儿。
苏玖儿赶紧掩下心虚,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湘宜轻叱一声,回头继续上药:“你们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苏玖儿乖乖应声:“保命第一……”
胡八道忍着疼回答问题:“绝不涉险。”
话毕,想了想又宽慰秦湘宜:“玖儿这不是没事嘛,你别多想了。”
秦湘宜冷着脸,裹纱布的手突然用力,胡八道又疼得嗷一嗓子嚎出了声。
待秦湘宜走开,苏玖儿赶紧过去扶起胡八道,压低声音继续密谋“要事”。
胡八道擦擦疼出的眼泪:“那猉人太凶残了,咱们换个法子吧,别从他身上下手了。”
苏玖儿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他也没那么坏,你看他都饶了我三次了……”
正说着,秦湘宜拿着药瓶,气冲冲地从内间走了出来。
“你们在跟猉人打交道?!”
被抓现行,苏玖儿心虚地扁扁嘴:“娘!你怎么又偷听我们讲话。”
秦湘宜不说话,抬手狠狠拍了把胡八道受伤的腰。
“啊!”一声惨叫冲破屋顶。
“他的腰,你的脖子,都是猉人弄的吧?”
苏玖儿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注意到自己脖颈上的淤红了,下意识紧了紧领口。
果然是跟猉人有关!
秦湘宜气得甩掉了手里的围裙:“气死我了!猉人狂妄凶猛,又力大无穷!你忘了你爹《九霄公案》里写的吗?但凡牵扯到猉族的案子,都是伤亡惨重!”
苏玖儿哄她:“哎,知道了知道了。”
秦湘宜指着苏玖儿,一脸严肃:“答应我,不管你们在办什么案子,都得放下!”
苏玖儿一叠声应好:“行行行。”
秦湘宜气冲冲看向胡八道。
胡八道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老腰,赶紧点头:“好好好。”
结果仍旧未能逃脱伤害,秦湘宜又拍了一把他的腰:“趴好,上药。”
胡八道痛得龇牙咧嘴,到底忍下冲上喉咙的惨叫,乖乖撩开衣服接受秦大夫的“辣手摧花”。
苏玖儿侧身偷瞄,正对上老胡疯狂示意的眼神,赶紧抬手比划示意他忍耐。
那家伙能让自己身体好转之事,还是先瞒着吧!
斜阳透过窗幕缝隙,洒在空旷的房间中。
大厅中央,寒狰面对着一桌精致的猉族菜肴,一脸不悦地把玩着筷子。
在他的斜侧方,克哈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肯起来。
“殿下,你怎会不罚我……”
寒狰安慰他:“假文牒也拿到了,你也受了伤,功过相抵。”
克哈瞅了瞅自己桌子上和寒狰差不多的小菜,愧疚的快哭了:“那也不能允许我吃这么好的东西啊……”
寒狰耐心开口:“让你吃饭,是让你保存体力,方便我使唤你。”
闻言,克哈抬起头,眼里都是感动。
他蹑手蹑脚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小桌前,抬头望见自家殿下拢在夕阳中的背影,不由满是崇拜地感叹出声:“我的殿下吃饭都如此优雅……”
耐心即将告罄,寒狰头也不抬,边吃边克制地警告:“食不言,我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克哈立刻放下筷子闭上嘴,变成块石头。
寒狰扶额,对这个木头疙瘩快无语了:“还不快吃,一会儿不新鲜了,有你后悔的。我带的盘缠也不多了。”
克哈一听,更加为难,仿佛陷入两难境地。
纠结半天,终于又找到了点自己的“用处”。
“殿下,我想了想,那个女巡卫说的‘鬼门关’,在九霄城没这么个地方。”
“‘一口咬掉佳人冠,抛在月下鬼门关’……四日之后,凶手一定会在鬼门关抛尸。这最后一具尸体,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苏玖儿的话浮现在寒狰在耳边。
寒狰哼一声,轻声重复:“最后的机会……”
克哈眼巴巴地看着他,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个机会。”
寒狰看他一眼:“说。”
克哈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试探道:“那个女巡卫不是说,她脑子里有另一半卷宗,你要不要考虑……”
寒狰顿时瞪了克哈一眼:“我是什么身份?!怎能堕落到与乾国的女流氓为伍?”
克哈惊讶出声:“女流氓?”
寒狰看着克哈,一脸笃定:“你不觉得,她对我有所图谋吗?”
克哈懵了半天,终于笑出声:“噗……殿下,你会不会是想多了?你这么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一个乾族女子哪敢图谋你……”
寒狰挑眉,挑起一块猪蹄,隔空投进了克哈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住嘴,好好查鬼门关在哪吧。”
克哈悻悻然住口,低头认真啃殿下“恩赐”的猪蹄。
深夜,借着一盏灯的微光,苏玖儿还趴在桌前,盯着纸片发愁。
摊开的白纸上,所有的箭头都坚定地指向中间大大的“三道疤”、“鬼门关”六个字。
“哎!鬼门关到底在哪啊……”
苏玖儿苦闷地趴在了桌上,目光所及,是桌角上父亲亲笔记录的《九霄公案》。
母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猉人狂妄凶猛,又力大无穷……但凡牵扯到猉族的案子,都是伤亡惨重!”
苏玖儿叹口气,伸手拿过《九霄公案》,漫无目的地翻看,突然被一段话吸引了目光:“义庄惨案,之所以迟迟没有查到新线索,并非猉族凶手作案毫无破绽,而是督查卫没有以猉族的思维考虑问题……”
苏玖儿皱眉,苦苦思索:猉族的思维……
有什么闪过心头,苏玖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刚喊出口,便传来了秦湘宜的声音:“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还不歇下!”
苏玖儿吐吐舌头,赶紧吹灭了蜡烛。
但炸裂的兴奋未消,到底忍不住在黑暗中蹦跶了两下。
督察卫休息室里,胡八道凝眉看向兴奋的苏玖儿:“用猉人的思维?”
苏玖儿重重点头:“对!那首童谣是乾人所作,还是猉人所作?”
“当然是猉人。”
苏玖儿再点头:“没错。我爹在《九霄公案》里写过,猉族用的是‘天图’,而不是我们乾族的地图!所以童谣中的“鬼门关”,肯定不是指地上。”
苏玖儿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张图,一一铺开在桌面上。
一张是九霄城城图,而另一张,则是九霄城星象图。
苏玖儿示意胡八道看清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星象图叠在了城图上:“所谓‘鬼门关’,对应的是星象图中的‘死星’。”说着用小刀在星象图“死星”的位置刮了一圈,力透纸背,然后轻轻撤下了星象图。
胡八道瞪大了眼睛:“光华桥!”
只见在城图上,刚才小刀圈出的位置,赫然就是九霄城的“光华桥”。
苏玖儿点点头,继续道:“至于‘月下鬼门关’的‘月下’,我查了许多猉族文献,发现他们有一个叫‘月下庆会’的传统节日,即每年的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也就是三日后?没错了!四天前三道疤猉人将蒋大人的尸身抛在花柳堂,三日后再抛尸,间隔刚好七日!”胡八道看向玖儿,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胡八道点点苏玖儿的脑门儿:“你这小脑瓜越来越好使了哈!”
苏玖儿嘿嘿一笑,却又陷入了为难:“问题是,咱们即便知道三道疤将于何时、何地抛尸,可没有足够的人手,也很难逮到他啊。”
胡八道也想起严宽的警告,禁不住长叹一口:“哎,那怎么办啊……”
两人一会兴奋一会惆怅,谁都未曾看向休息室窗角贴上的一只耳朵。
“三日后,光华桥……”
岳大仁呢喃,得意一笑,轻声离开。
过了一会儿,胡八道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掀开一角朝外看去,确认岳大仁背影已经消失,方才鬼鬼祟祟地对着苏玖儿点点头:“走了走了。”
苏玖儿点头,继续道:“岳大仁得知这么重要的线索,三日后定会带手下暗中埋伏光华桥。”
胡八道皱眉:“万一被他先一步发现了三道疤的踪迹,一百两赏银岂不是跟咱俩没关系了?”
苏玖儿眨眨眼:“没错,所以这是下下之策,若我们擒不下那个三道疤猉人,只能借助岳大仁的人马围捕他。三日后是最后一次抛尸,即便拿不到赏银,也不能让凶手白白跑了。”
就知道这小机灵鬼儿还有后招,胡八道挑眉:“那上策呢?”
苏玖儿眼里冒起贼光:“那便是最难的……我们要将那个凶巴巴的恶猉人引到光华桥,猉人鼻子比狗都灵敏,那人既识得三道疤,定能先一步察觉!届时,我们再利用岳大仁制造混乱,让他们鹬蚌相争,而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胡八道搓搓手,跟着笑了起来:“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怎么引?”
深夜,寒狰宅邸门外。
胡八道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正准备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塞进门缝时,大门突然开了。
胡八道吓了一跳,呆在了原地。
寒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胡八道干咳一声,尴尬道:“你是一早便知道我会来?”
寒狰冷声:“怎么可能。一炷香之前听到的脚步声,还有你身上的一股酒味。”
胡八道内心腹诽,无比认同玖儿的高见:“没错,就凭这比狗还灵敏的听觉、嗅觉,他一定能找出三道疤!”
寒狰蹙眉:“你们又怎么知道的我的住处?”
胡八道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九霄城中,上下九流都有我的朋友……你们这宅子的租婆,可是我的老熟人了。”说着拿起信怼到寒狰眼前,循循善诱,“猉人老弟,考虑一下合作的事吧?有了我们,你就能在九霄城行走自如,不受限制了……”
寒狰一脸不悦,但眼神却落在了信上。
明显已经动摇了。
胡八道见状,主动上前,把信封塞到了寒狰怀里。
走的时候,又回身叮嘱道:“还有啊,她已经找到‘鬼门关’的位置,三日后,约你一见。”
说完,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寒狰忍了半天,还是松开手,让信掉在了地上。
身后的克哈秒懂,鬼祟冒出,捡起信来,展开结结巴巴开始阅读。
寒狰听完后,老神在在:“嗯,这封信我扔了,是你偷偷捡起来看过告诉我的。所以我不必守约。”
克哈对自家殿下的行为满眼崇拜。
“殿下,好一招掩耳盗铃呀……”
三日后,午夜。
光华桥城墙上,如往前一样,站着一排守卫。
走近了看,才发现都是岳大仁等一众督查卫巡卫所扮。
他们看似如常站岗,实则竖起耳朵,留意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不远处的塔楼上,苏玖儿和胡八道并肩坐在高塔上,俯瞰着身下的光华桥。
时间慢慢流逝,胡八道忍不住戳戳身边的苏玖儿:“都快五更天了,三道疤一直没有动静。你说,他今夜真的会抛尸吗?”
苏玖儿点点头:“他大费周章利用童谣作案,便是给自己的犯罪定了规律,一般绝不会轻易打破。”
胡八道稍稍安下心,又开始犯愁别的事:“还有那个猉人,怎么也没现身啊……”
苏玖儿余光打量了一遍周围,刻意地稍稍提高音量:“他若是要找三道疤,肯定会来,只不过,现在正躲在哪个地方打量着我们呢。”
胡八道笑笑,抬目继续望向光华桥,片刻到底有些不放心:“我去底下看看情况,你自己当心些,要有什么突发状况,你点燃信号灯,我马上赶来。”
苏玖儿点头:“好。”
胡八道的脚步声远去,周遭安静得只有风声。
苏玖儿叹口气,顺势躺了下来,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安心等待。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总缠着他抱自己到和安堂的观星台看星星。
她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吹不了风,也不知道父亲的那句马上要到天空去了是什么意思……
后来,父亲走了,就只剩下她自己去看星星了。
苏玖儿望着夜空,长叹口气。
正自顾沉浸在思绪中,视野中一闪一闪的星星却忽然模糊起来。
苏玖儿赶紧坐起身,意料中的一阵力虚头晕,让她扶额闭上了眼。
苏玖儿咬牙,满心无力:怎么这时候犯病了!
她浑然未觉,一个黑影悄悄出现在了她身后。
塔楼的另一边,一身玄衣的寒狰隐身在黑暗中,听着苏玖儿想言语刺激他现身,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在这个女流氓面前露面呢……”
等到胡八道离开,对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免于“污言秽语”的侵扰,寒狰不由舒了口气,抬眼继续盯住了光华侨的方向。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传到耳边,寒狰惊觉,猛地转头看向苏玖儿的位置。
在苏玖儿的身后,一个黑袍身影正悄然靠近。
一阵风过,吹起黑袍,小半面孔露出,脸上的三道疤痕清晰可见。
寒狰瞳孔微缩:“穆延?!”
不及思索,就见那黑袍人忽然伸手,猛地推向苏玖儿。
苏玖儿正埋头凝神舒缓头晕,突然,一股力量重重袭来,猝不及防间,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塔楼边沿跌落。
“啊!”尖叫声划破夜空,苏玖儿眼急手快,一只手拽住塔楼边沿的砖缝,整个人险险吊在了半空。
砖缝猛然受力,摇晃了一下,忽然炸开。
苏玖儿望向脚下的三丈高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即将坠落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身体,苏玖儿睁眼,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
抓住自己的,是那个凶巴巴的恶猉人!
苏玖儿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声来,艰难出声:“别……松手……”
寒狰回头看看已经飞远的黑袍人,又看看悬在空中的苏玖儿,十分焦急:“别废话!快上来啊!他要跑了!快!”
闻言,苏玖儿赶紧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可是实在使不上劲,“我……上不去……”
黑夜中,黑袍人彻底消失。
寒狰懊恼地叹了口气,用身子卡住边沿,向苏玖儿伸出了另一只手:“手……给我……”
苏玖儿赶紧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送到了他掌心里。
寒狰用尽全力,终于把苏玖儿从半空中带到桥上时,两个人都已几近脱力。
随着惯性,苏玖儿整个人摔倒在寒狰怀中,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寒狰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吐槽她:“你平日里都吃了些什么,怎么这么沉……”
话未说完,苏玖儿合身扑到他身上,如同抱着一株救命稻草,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活下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鼻涕加眼泪,这次哭得非常认真,寒狰推了几下都没有推开,不由有些傻眼,干巴巴取笑:“你一个巡卫,这么怕死?”
“呜呜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想死……”
寒狰不知所措,任由苏玖儿哭了一会儿,然后拍拍她脑袋,调侃道:“下来。还没合作,怎么就已经会拖后腿了呢!”
怀中的女人抽抽鼻子:“呜呜呜,我吓得挪不动了……”
寒狰失笑,故意道:“那三道疤还抓不抓了?”
苏玖儿这才想起正事,胡乱抹掉眼泪爬了起来,抽噎着问:“你可看清了?是他把我推下去的?”
“那人披着黑袍,我隐约看到他脸上有疤印,但我也不能肯定,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猉人的气息,更不像要抛尸。”
苏玖儿思索片刻:“不对呀,七日之限马上就要过了,他不可能不抛尸……”
天边,一道金光划破了夜空。
天要亮了。
装扮成侍卫的一众巡卫守了一个通宵,都显得疲惫不堪。
岳大仁抱怨:“天都亮了,哪有三道疤的影子!”
城门另一侧,藏在暗处的胡八道也同样一脸茫然。
然而,不远处的护城河边,王天运哈欠打了一半,生生地卡了壳儿。
浑浊的河水中,一个人形油皮纸包从河底缓缓浮出。
王天运傻眼:“快看,那是什么!”
准备回督察卫的一众巡卫闻言,纷纷回头围了上来。
大家用竹竿小心地拨动油皮纸包,合力将它拖回了岸边。
油皮纸一层层拆开,距离近的王天运回身就吐了出来。
纸包里,是一具身着官服的腐尸,四肢齐全,只有头颅不翼而飞。
如果没有差错,应该就是那位消失多天的张云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