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月信之时。”
林英英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女子们每当月信之时,只能声称有病,待在寝室。若能有更衣室紧挨寝室,那便能方便快捷地在更衣室更换月布带,寝室的环境自然变得更好,人待起来也舒服些。”
骄阳似火。
娘子们或摇着团扇,姿态婀娜地从凉亭里走出来围观,或隔着团扇窃窃私语,眼里俱是羞答答的笑意。
只有李四娘不齿地看了林英英一眼,便厌恶地以扇遮面。
县主眨了眨眼,歪头问道:“如果每间寝室都有更衣室,岂不是整个宅院都被更衣室包围?”
“当然不会处处都有,更衣室还是按照传统布局设置在宅院东部,只不过在每处小院的东边再设置一处。”
县主点了点头,天真笑道:“这个好,省得每次跑东司都要花许多时间。”
娘子们频频点头,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
林英英指着画里浴室剖面图继续解释:“与大多传统大宅一样,每个小院都有一间独立的浴室,不过我们的设计,着重强调了防滑和保暖的处理。”
此时流行温泉浴,娘子们一听浴室更来了兴趣,除了李四娘,全围在画边叽叽喳喳。
“现在气候倒好,冬天沐浴的时候,保暖最重要了,我最怕冷了。”
“防滑也是,上次我差点在浴室摔了一跤。”
……
连李四娘都竖起了耳朵。
县主轻声一吼:“不要吵了,听林三娘说。”
林英英笑道:“为了取暖,浴室通常在浴池旁边的小屋设壁炉,但烧火之时,烟味传进浴池,多令人不悦,甚至有晕厥的风险,所以壁炉设置数量有限。因此想要更暖和,便是每处浴室多增加一座壁炉。”
县主不解:“这也无甚稀奇,而且烟味岂不是会更大?”
“所以我们将炉膛剖面设计成覆盎形,也就是像这样下面窄、上面极宽的形状,这样炉烟便可以加速排出,而且将所有出烟口设计在室外,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苏五娘眼前一亮:“这样一来,多增加几处壁炉,也不会烟味过重?”
“不仅不会烟味过重,甚至比从前更少。”
“防滑呢?”
“浴池一般深度为三尺,若要下到池底,只能通过台阶,那么台阶处的防滑极为重要。为此,一是将台阶处的玉石雕刻上几道横线;二是加速沐浴后浴池里的排水,比如将池底圆形的瓦窦改成沿浴池边的长条形。”
县主连连点头:“妙哉,妙哉。三娘你果然心细,我很喜欢。”
之前声称差点摔倒的娘子焦急问道:“林三娘,可愿单独改造我的浴室和更衣室?”
其他娘子也纷纷询问。
林英英浅笑着看向县主:“不知三娘是否有幸建造县主的宅院?”
县主若应允,承诺等宅院建造完,再让建造司为其他娘子改造。
县主指着林英英哈哈大笑:“三娘,你说呢?”
林英英眉眼弯弯,知道县主主意已定,心里的石头就要落地,却见高平又凑了上来:“县主,林八郎的设计,有违礼制。”
高平话一出口,所有人愣在当场。
此时建筑等级森严,不管是城池、宫城,还是宅院,都必须按照礼制规定来建造布局。
违背礼制,是极其严重的事。
林英英绝不允许高平信口开河,愤怒说道:“我家八郎设计此宅时,完全遵循《营膳令》的要求。高大郎莫要血口喷人。”
裴庆远也收起一贯的懒散,正色道:“高兄指的是这像天花板一样的藻井吗?县主贵为皇室宗亲,完全可以享用。裴某近日也同林八郎考察了几处王公宅院,林八郎所设计的斗四藻井也没有僭越。”
遮蔽建筑内顶部的构件叫天花,其中呈穹窿状的天花,每一方格为一井,又饰以花纹、雕刻、彩画,则被称作藻井。
藻井是“礼”的象征,不能随处施用。
高平对裴庆远一再帮衬林家极为不满,却又不敢朝他发火,只好把愤怒全发泄在林家姐弟身上。
出于基本礼节,高平不敢对林英英怎么样,于是死死盯着林文显,高声问道:“你为县主设计宅院,就只看了《营膳令》?”
林文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立刻靠近林英英,替她挡去高平大半的目光,认真回道:“《考工记》《洛阳伽蓝记》我也熟读在心。”
“既然熟读《洛阳伽蓝记》,你可知后魏的帝后寝宫,在洛阳宫的中轴线上,分为前后两组,前一组为式乾殿和显阳殿,后一组为宣光殿和嘉福殿。显阳殿和宣光殿之间,有一条东西向的横街。这条街,你知道叫什么吗?”
林英英不明就里:“自然知道,是叫永巷。”
高平登时得意的大笑起来:“你既然知道是叫永巷,那为何还设计一条东西方向的街。”
永巷?
县主脸色一变。
林英英不解:“加这条街不过是为了方便进出内堂各宅院,横街叫永巷和县主的宅院,又有什么关系吗?”
高平笑得愈发得意:“三娘没有去过贵族豪宅的内堂吧?”
内堂乃家中女子住所,林英英虽然去过苏府和一些王公贵族府邸,但一直是以男子身份前去,只能在外堂停留。
林英英再次摇了摇头。
“不妨问问诸位娘子?”
李四娘第一个答话:“我们府上的内堂前,确实没有这样一条直达的横街,而是拐了两折。”
“李府乃家父所造,自然不会犯此等错误。”
高平笑着附和,见林英英依然迷惑,心情大好,掷地有声说道,“内堂前不造横街,是为了避免比拟洛阳宫的永巷。”
此时确实有避讳风气,但只听说起名需要避讳皇帝名字,还没听说造房子要避讳皇宫一条横街的?
林英英仿佛明白了,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有许多忌讳。
这在古代和现代,没有任何区别。
自己只为了方便就如此设计,还是太天真了。
裴庆远看着她的神情,心里发紧,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高平笑得愈发肆意:“三娘和九郎,你们听好了,永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