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飞快过去,直到约定日子的清晨,林英英才扔下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这两日,她几乎没有睡超过三个时辰,才将完整的设计稿画了出来。
如果只是给临川长公主一人设计,自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可林英英有私心,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将给普通百姓设计的暖阁也画出来。
如果长公主喜欢她的设计,自然会帮忙推行,这样不仅可以造福百姓,她林英英的名字更是可以传到更远的地方。
林文显昨晚就画完了自己的图纸,因为担心林英英,一直没有回去休息,见林英英停下笔,赶紧张罗着让侍女端上一直温着的清粥。
“阿姊,赏菊宴定在申时,还有几个时辰。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不如回屋小睡片刻。”
林英英吃下几口粥,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一些。
“你陪我熬了一夜也累了,也快去休息吧。”
午时刚到,林英英便醒了过来,沐浴后用了裴庆远新送的露华膏,又同林文显一起吃好午饭。
时候已经不早,可裴庆远却一直没来。
已经到了未时,林英英一面最后检查着图稿,一面不时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对于这样的事裴庆远一向积极,可为何今日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他的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林英英有些担心。
而在永宁坊的裴府,裴庆远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间已经不早,如果再不想办法出去,那恐怕就来不及接林英英了。
这样想着,裴庆远又一次拉开了直棱窗的挂帘,候在窗外的护卫马上回过头,看向裴庆远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耐烦:“七郎,你这次又想吃什么?还是又想要什么了?”
这两天,裴庆远想尽了一切办法和护卫套近乎,可惜都没有成功。
他还想借着要东西的名义,支开护卫,可这些人都非常警觉,即使真的离开值守替裴庆远办事,也都会先找人替他才离开,这让裴庆远完全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如今被护卫诘问,裴庆远气不打一处来,嗫嚅了半晌又关上了门,整个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箭袋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拿起箭袋,将手伸进去,片刻从里面掏出了一枚火石。
那日游猎夜宿郊外随手扔进去了,想不到今日竟然可以派上用场。
裴庆远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宣纸。
未时已过半,林英英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早就急得跟什么似的林文显的肩膀,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林宅在城西延康坊,李自柔的新宅位于城东北角的大宁坊,二者之间,足足斜跨小半个长安城。
林英英和林文显一路紧赶慢赶,才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县主府外门。
也许是因为有临川长公主在,宾客比想象中还要多。大门和正门之间的空地上,马车排成了两队,像林英英这样骑马来的反而成了异类。
好在县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估计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进去了。
林英英和林文显自觉地排在了车队的最后,却见隔壁队的马车帷裳掀开,露出半张秀丽的桃花面,正是熟悉的苏五娘。
“三娘、九郎,想不到这样巧。”苏五娘说着还向两人身后看了看,“哎,你们家里那位八郎呢?”
林文显支支吾吾的正想找理由,林英英赶紧接话:“八郎他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来了。”
“那真是可惜了。”
苏五娘叹了口气,“听闻临川长公主感念北地百姓深受风雪之苦,想看看京师有无能工巧匠,有没有实惠的办法抵御寒冬暴雪呢。如今你家八郎不在,怕是又要让高大郎出尽风头了。”
林英英一愣,这件事是裴庆远私下告诉她的,为何如今传得连苏五娘都知道了。
林文显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连忙问道:“这事,苏家娘子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苏五娘说了一半,忽然狐疑问道,“姚参军没有同你说么?”
姚崇?
林英英愣了愣:这件事明明是裴庆远安排的,怎么又有姚崇的事?
见林英英懵懂的样子,苏五娘赶紧转移了话题,“我马上要定亲了,后面恐怕就没那么多时间见面了。一会儿我们坐一起,说说话。”
“你要定亲了?夫家是?”林英英几番斟酌,也没有说出恭喜两个字。
“是京兆韦氏的小公子,我也算是高攀了。”苏五娘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林英英一时没有领会里面的含义,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难怪林三娘要攀附县主,否则长公主的宴请,哪里有资格来呢……”
循声望去,竟然是讨人厌的李静儿。
李静儿坐在马车里,探出来的上半身,穿着鹅黄的上襦,配上得体的妆容,整个人显得娇嫩而脱俗——如果不看她略带刻薄的眼神的话。
林英英懒得理她,却又听她假装不在意问,“今日怎么不见裴七郎?”
林英英一听,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风姿俊秀的人影。
苏五娘旁边的苏浩,一直对李静儿存着几分心思,立马笑嘻嘻地答道:“四娘有所不知,七郎那小子被他阿爷关在了家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了呢。”
林英英一愣:被裴行俭关家里了?
“那他现在怎么——”
李静儿仿佛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这队伍为何如此缓慢?”
苏浩立刻好心表示:“我去前面看看。”
说着便策马往前,无视了旁边苏五娘杀气腾腾的眼神。
李静儿仿佛才看到苏五娘一般,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真诚”祝福的笑意,声音更加温软:
“还没有恭喜五娘好事将近。听闻韦家的小公子……天性纯良,尤需人看顾。京兆韦氏门楣清贵,五娘嫁进去后,想必令尊在朝堂也能更进一步了吧。”
尤需人照顾?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说,韦家那幼子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傻儿吗?
苏五娘的脸“唰”地白了。
林英英脸色一沉,苏五娘不仅姿容上乘,性格更是爽利,这样好的姑娘竟然要嫁给一个傻子?
林英英只觉后背都开始发冷,透过苏五娘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赶紧摇了摇头,驱赶走脑海里可怕的想法,替苏五娘不平:“李四娘这般识大体,想必李尚书也能为你寻个好去处,好让李家更进百步?”
李静儿脸色一变,眼底寒光一闪而逝,随即绽放出一个更娇柔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愈发轻柔:“林三娘说笑了。家父慈爱,四娘姻缘自有天定,不求锦上添花,只求不辱没家门便是了。”
“那就提前恭喜四娘了。”林英英步步紧逼,笑容清澈,“否则我还以为你是……嫉妒五娘呢。”
“我?嫉妒?”
李静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悦耳却毫无温度的笑声,“五娘觅得归宿,四娘自是替她欢喜。至于我么……这长安城勋贵如云,能入我李四娘之眼的郎君,定是那真正配得上‘清贵’二字的人中龙凤。五娘,你说是不是?”
苏五娘脸色更白,指尖掐进了掌心。
林英英轻笑一声:“四娘张口‘清贵’、闭口‘龙凤’,倒让我想起西市胡商训鹦鹉,那鹦鹉学舌再像,飞得再高,也终归变不成真凤凰。”
李静儿一脸震惊:“你竟然敢侮辱我?”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又不在乎什么‘清贵’,什么‘龙凤’。”
林英英淡然一笑,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
李静儿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那高门贵女的气度快要维持不住,她狠狠瞪了林英英一眼,一把拉下了马车的帷裳。
苏五娘脸色虽然不好,但依然朝林英英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林英英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见队伍动了。
苏浩也策马赶了回来:“没事,前面崔家大娘子有些秋燥,耽误了些许时候。”
有他在场,林英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地跟着队伍,在到达正门前下了马,抬步进去。
倒是林文显一路上都在偷偷看她。
李自柔的赏菊宴设在了湖边的回廊里,男宾和女宾分别用自雨亭隔开,只是如今秋日了,自雨亭的风车也停止了转动。
临川长公主就坐在亭内,与姚崇不知说着什么。
她看上去约摸四十余岁,可能是长居北地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不如长安贵女那样白皙细腻,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即使是笑着,也让人不敢放松心神。
看到林英英与林文显,李自柔同长公主说了几句什么,便吩咐侍女雀梅快步走到林英英跟前:“县主请林家娘子入内。”
林英英跟着雀梅来到亭内,朝临川长公主和李自柔行了个礼。
李自柔连忙吩咐免礼,拉起林英英的手,同长公主介绍:“临川姑母,这就是我同您说的,我在长安最好的朋友林三娘。”
临川长公主打量了林英英几眼,侧目问姚崇:“就是设计这座自雨亭的那个林家?”
姚崇眉目含笑:“长公主好记性,这位娘子便是林少匠的爱女。”
姚崇说完给了林英英一个眼神,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缱绻的情意,不过林英英却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思全在其他——裴庆远不在,她不知道长公主会以怎样的方式提起暖阁,还自己女子身份。
“姑母,我这宅子也是……林家设计的呢。”李自柔跟着补充。
长公主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林英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了然:“本宫听勋乡说这宅子设计的时候,你也提了不少建议?”
林英英听她提起“勋乡”二字时,语气宠溺,可见是真的同李自柔亲近,于是笑道:“臣女出身营造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对营造之术也略知一二,又身为女子,自然更加知道女子的需要,便提了一些浅薄的见解,所幸县主不弃。”
绝口没有提“林文英”这个人。
长公主又赞许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赞许她的建议还是机敏。
“既然如此,本宫这边有个问题想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