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最近是真的吃不饱。有些生手看不出来,但顾少亭一望便知。它饿一天还显得很正常,饿两天就老在那咂吧嘴,这叫做假性咀嚼。饿三天,它就开始啃猪圈的围栏了。对于这种奇怪的表现,史岱繁曾经形容为“UNO”(unclassified notable observations,“非典型显著现象”),很难说是明确的病理状态,但养殖者不能忽视。顾少亭不得不弄了些干草,让它有点嚼口,同时思考怎么能再找点便宜的纤维饲料。气温越来越低了,如果老是让它吃菜市场的菜叶,没准会拉肚子。
顾少亭发出信息之后,等了三四天。有一天,有声找上门来,说要带顾少亭去个新地方,看点“好东西”。两人往北走到中山路,又从小吴门出了城东,迎面看到一座小山坡,山上山下,星星点点有几座建筑。
但有声并不怎么开心,一路上没说话。到了山下,终于指着山间说:
“这山叫杜家山,看见那座宅子没有?原来是一个地主的,田老盘了下来,马上要在这开馆了。”
开馆?不走了?顾少亭心里一慌。贺有声也一脸忧心忡忡:“田老觉得这样能把薛师叔引来。”
他们拾级而上,路上遇到几个人抬着一把担架朝山下跑去,里面躺着一个人,好像正在吐血。再往上走,又跑下来几个自带兵刃的青年,跟着担架的方向跑去。
“是江西会馆派来的。”有声说,“字门拳。”
来真的了。顾少亭心中暗想。继续往上走,到了宅院前面,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中药味。顾少亭捂着鼻子进去,绕过影壁,院子不大,堂屋是光秃秃一个大堂,感觉原本不是用来住宿的,应该是个会堂,四周挂着几张国父像,采光还不太好。一干江湖人士或站或坐,中间围着一些海绵垫,全都是默无声息。田凤梧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眼睛半闭不睁地喝着茶。
顾少亭知道药味是哪儿来的了。偏院的七星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锅,里面咕咕嘟嘟地冒泡,想来是两大锅药材。贺有声叫一声“火太大了,怎么看的?”就过去把灶门关小。顾少亭凑进一闻,药汤又腥又臭,但闻久了有一种薄荷般的清香,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熬药是要做什么?”顾少亭问,“开诊所啊?”
贺有声忙着擦脸上的炉灰,朝院子里的一个旗杆努努嘴。顾少亭望过去,这才发现旗杆上面没有旗,而是挂有一个黄色的包袱,颜色有点像那种游方僧的袍子。
“黄包袱身上背,打死了不流泪。说的是一个江湖规矩,只要背上黄包袱,就是开门迎接挑战。谁都可以来踢馆。”
贺有声说完就舀了一点药,只是尝了尝,又吐在地上。看来这是外用药,治跌打损伤的。
“打赢了才能开武馆?”
“中央国术馆分馆。”贺有声纠正道,“是有编制的。”
这就更邪门了。顾少亭心想,现在也算是法治社会,怎么还会允许这种民间私斗存在?但想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向恺然,估计也是想选拔具有实战能力的武术,既然是要实战,那么不打怎么行呢?也许允许私斗正是一种潜在的默契。
但是再怎么说,死生大矣,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头出来打架,多少也有点残酷。
贺有声说:“你不要作声,看着就好。”他把熬药的火调小了,俩人来到厅中,站在国术馆一侧的后面。刘晋见他们来了,悄悄耳语:“湖北会馆现在已经在医馆里了。我们下去了四个,险胜。都在后院敷药呢。”
“那人数也不全啊。”顾少亭插嘴道。他对数字向来是敏感的。
“有两个接骨去了。”刘晋说。“席首现在那个是庞老大,邬家拳里面不知道哪支的。”
邬家拳……想起来了。在湘江的时候,船老板说过这个门派。这个庞老大个子挺高,但是个有点娃娃相的柔和圆脸。浓八字眉,络腮胡子,正在和田凤梧肩并肩坐着喝茶。
“没意思。咱们换个法子打吧,都说田老内家三拳厉害,我能不能指定一种来打?”
“还有这规矩。”田凤梧笑笑。
“新玩法嘛。”庞老大不怀好意,“我想看八卦掌。”
“怎么还能这样?”“这也是你能指定的么?”馆员们急了。让一个武林名宿按自己的要求打拳,跟点戏折子似的,就是把不尊重写到脸上了。
田凤梧扫视一番,面上有些为难:“我已经把三拳合为一气了,庞老大这个愿望,鄙人恐怕很难满足。”
庞老大撇撇嘴。实际上顾少亭也是这副表情。田凤梧这类江湖师傅总是玄乎大过实际,先把自己包装得全能,打的时候却又各种推诿。过一会儿真的打起来,可真怕是田凤梧自己先用上那锅药汤。
但是看起来只要田凤梧不答应,这个庞老大似乎就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田凤梧慢悠悠喝了最后一口茶,示意庞老大上场,这就算是默许了。
顾少亭提起劲来了。在柔道馆看当身技是真的不过瘾,空手道也很难见到,他真想看看老武术家是怎么拳打脚踢的——还没见田凤梧动过真格儿的呢。
两人先是绕着一个不存在的点边转边靠近,庞老大果然拖着半条腿,但刘晋在旁边指出,这是有利于步法灵活的举措。两人搭上手,庞老大递了几招,然后分开。顾少亭看到相比腿法的单调,庞老大在攻势里却是变了好几次手势,大惑不解。刘晋说:“邬家拳手型很多,惯用的手型叫掐手,此外还有镖手、羁手、兰花手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变化这么多是干什么用。 ”
“那田老用的全是八卦掌么?岂不是很吃亏。”
“这不是很简单么。”刘晋说。“你看刚刚那招八卦的变脸摔,和太极的抱虎归山区别又不大。后来用了八卦的回头望月,在太极里是斜飞式,在形意是蛇形。嗐,都一样。我们取这些名字,也就是因为门派多。招式丰富,各自有差异,也算是为了生计吧。”
刘晋真是满肚子生意经。顾少亭根本顾不上听他罗列招式,就见场里田凤梧已经架不住了。那人太高了,高个子练那种满是习气的拳显得很怪异,但每一招出手都狠辣。但再看一会,顾少亭又觉得田老是在引诱对方,让庞老大进入内围,好让自己也能作出有效的击打。
果然,庞老大一个不小心,就被田凤梧打了几记崩拳。要是换做一般人,这几拳可能当场就躺下了。就算庞老大横练一身武艺,也只能摸着自己的肝脏后退几步,半跪着缓了缓才接着上场。
田老是有武艺的。
顾少亭看得出,有了刚刚的经历,庞老大在下意识地缩身护肋。这就让他的身高优势进一步地磨灭了。“来了。”刘晋说。
“什么来了?”
“形意的猴形。啊不,是八卦的起脚……总之你看吧。”
要说田凤梧的腿脚也真是利落。刚刚是庞老大首先击出一招将军送印,将掌心向上去插田凤梧的喉咙。哪知道田凤梧就接这么一势,使出形意猴形的“猴爬杆”,以右臂直接挂在庞老大胳膊上,起身就是一个腾空二起脚,踢到庞老大下巴。趁着庞老大不及反应,田凤梧右掌捂住他面门,身体却已经到了他身后。
“可是不太对。”刘晋说。“本来猴形是以膝纵打出一个劈拳,田老冲面门打上去了,怎么没发力。”
“没必要这么拘泥吧?”顾少亭倒是不以为然。
果然,田凤梧是要变招的。他把左臂圈在庞老大脖子上,右手离开庞老大面门,转而固定住其后脑,两臂相锁,跟个血滴子一样套在庞老大头上。顾少亭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这正是《Defendu》里面讲的,让对手窒息甚至休克的法子。
“点……点到即止……”庞老大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
眼见他越挣扎,呼吸越发不畅,脸色已经变得像个茄子,他的门人也跃跃然围上去了,顾少亭赶紧在人群里举起双臂挥挥,示意田凤梧不要把招使老——要不然这人就救不回来了。
田凤梧缓缓把软成一团的庞老大放在垫子上,邬家拳门人们一拥而上去抢救,这一仗就算结束了。他走回到太师椅上,喘了好大一会才重新开始喝茶。刘晋说:“打急了。田老这是太想守住杜家山了。”
顾少亭这才有机会走上去,问田凤梧:“您老不走啦?”
“难言之隐,实在抱歉。”田凤梧摆摆手。
“您白骗我好多拳谱。”
“里面的东西挺好用。你发现了么?我刚才把八卦的‘脑后摘盔’,后面连上了洋人的锁喉术了。”
“那叫裸绞。”
“可我总觉得还没用过瘾啊。后面一定还有别的。”
“没有必要再来别的了。一旦锁好了,在擂台上再无可解,而且可能会引起残疾。”顾少亭看着被抬走的庞老大,回答道。这老头真是太不知节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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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过去,顾少亭中间又去过一次杜家山。那口锅还在,但是学生已经走得越来越多了。他们说是张治中征兵,要带他们去华北打仗。田凤梧还在馆中坐镇不动,时而对付几个踢馆的人。
有一天早上,顾少亭手里没活,刚好邮差过来,给他一封航空邮件。
落款是重庆大学!顾少亭心里升起一股强大的勇气。等待很久的消息终于到来了。他把包裹抱进屋里,屋里却在打牌,床给大家伙儿占了。顾少亭想着还是不要露财的好,就去了靠墙泰的菜摊。
靠墙泰说:“去咖啡店吧!你换件衣服,一定换一件,不要丢了面子。”
顾少亭以为靠墙泰嫌他棉袄上有猪圈味,就从大箱子里拿出来那唯一一件黑色的呢子学生外套换上。这校服十块大洋呢!路上都没舍得穿过。出了屋,靠墙泰面上又有不悦。
“你小子鬼滑得很,还有件压箱底的行头?”这是完全把他的风头盖过去了。
“那怎么办,要么我比你利落,要么浑身屎味钻进去,你看哪个更丢你面子。”
靠墙泰听他这么说,也就摇摇头带路了。
他念念不忘的这家咖啡店,叫“青春宴饮社”,顾少亭本以为要走很久,结果从东边出了菜场,往北一拐,这家咖啡店竟然就到了。这小子可真行!他靠墙摆摊的地方就离人家咖啡店不到百步,没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了南门口菜场的。真的是痴儿怨女,酸得人心里反胃。
这家“青春宴饮社”窗明几净,除了玻璃门看起来不太保暖,但它好在很时髦。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是绿帷布围起来的一个个小隔间,有几名妙龄少女端着餐盘穿梭其中,穿着的是欧式看护服,也就是女仆穿的那种长裙,胸前下摆皆有花边蕾丝点缀,脚下蹬着软底小黑皮鞋,可谓赏心悦目。
顾少亭最近满城乱转,急于寻找学校下落,竟然忽略了这么好的一家咖啡馆——当然,就算发现了,也很难消费得起。靠墙泰已经站在橱窗前呆住了,顾少亭赶紧拉着他进了店。
一进店门,顾少亭终于明白西装的重要意义了。根本和臭味关系不大。来到这种场合,就算靠墙泰的西装破成那样,也比他的大棉袄强百倍。
“银真哦,叶红不在?”一进店,靠墙泰就熟门熟路地揪住一个女招待问。
“下午过来。”那个叫银真的女招待甩开他,又看了一眼顾少亭。她们对学生来咖啡馆显然是司空见惯了。她指了一个位子:“你们坐那边。”就端着餐盘又走了。
顾少亭坐进布帷子,看看玻璃板下面压着的菜单,发现比他想象的要地道,该有的咖啡甜点倒是不缺。刚刚那个女招待银真又进来了,顾少亭趁机点了一杯咖啡,并且让她取一把剪刀或者拆信刀来。他以为靠墙泰要来一杯小酒,或者菜单上写的什么……炖王八汤之类的传统中餐,但靠墙泰问银真要的也是一杯咖啡。
银真和叶红,大概都是艺名。撇开这个名头,她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女孩而已。打从新生活运动开始,女招待这种事屡屡被禁,又屡禁不止,公安局认为女招待令损害了女性人格,但在咖啡馆打工的确又是个体面轻松的活计。特别是对于出身贫寒,却偏偏又生有几分姿色的少女,更是不小的诱惑。在“楚社”“远东咖啡馆”这种大店,也有富家子女和抱有明星梦的女子来体验生活的,但不管是贫是富,也都不是靠墙泰能高攀得起的。
送咖啡进来的女招待并不是银真了,换了一个更娇小的少女,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靠墙泰立马站起来,神色激动,原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叶红。她身材单薄,眼睛活泛得很,就像一只小羊羔那样,天真得不像是能对付浮浪男人的样子,放下咖啡后,又从托盘拿下一把牛排刀,径直递给顾少亭。顾少亭看着朝自己胸前捅过来的明晃晃的刀尖,怔了一下,对叶红的天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稚君,她会把刀柄翻转再递过来……
他还是小心接过了刀。靠墙泰说:“你看信吧。我们商议点事情。”便拉着叶红要出去;叶红开始有些拒绝,但后来也就跟着出去了。
顾少亭拿起那包厚厚的包裹,用牛排刀小心地拆了封。这封信经历了重庆的湿冷,又发到高空,尽管已经是拿到了暖和的室内,但开封之后,仍然有一股来自平流层的冷气扑面而来。这法子如果拿来保鲜猪肉,没准会收到不错的成效。
包裹里面总共有两封信,各自封好,还有一个更厚的信封,鼓鼓囊囊的。顾少亭打开了第一封信,字迹模糊,是用一台墨带陈旧的打印机打的,看了几行,眼睛就有点酸。再看落款,是一个手签的花体字,大概是一个叫什么柯蒂斯的老外。他没印象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物。
还是先看另一封吧。这回他学聪明了,先看落款。嗯,是罗家伦校长的亲笔信!他赶紧读了起来。
信里说,中央大学的大部分人马已经在重庆安置好,在11月22日复课了。在战争的后方,电报时灵时不灵,他们上报了失踪人口,也发电到各地政府询问顾少亭的下落,但一无所获,全校师生尽是遗憾和愧疚。这次收到顾少亭的来电,实在是喜出望外,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这么说,稚君是不是也已经在上课了?但罗校长哪里知道这些小情小爱,他接下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知顾少亭。
原来,顾少亭上次张口要钱的电报好巧不巧,竟然直接被基金方得知了。
罗校长说,现在经过和柯蒂斯先生的商议,可以给顾少亭两种选择:要么把猪原封不动地运到重庆沙坪坝的农场;要么现在就杀了它埋掉。而他本人更建议是后者,只要顾少亭本人能安全回到学校上学,那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顾少亭看看自己手里的牛排刀,简直怀疑自己是认错了字。他明白校长看中学生生命,但为什么要如此激烈,为什么要动刀子杀掉史蒂夫呢?罗校长并不是这种人啊。
罗校长并没有讲清楚这么选择的原因,只是说这是美国人柯蒂斯给出的选项。接下来的一段就更神秘了,罗校长在信里亲自说,这个柯蒂斯并不一定是为了这事来重庆的。那么大的一个基金会,又不缺钱,不至于为了一头猪逗留这么久。美国人从香港转来重庆,既麻烦,又不安全,这个人来中国,肯定是另有所图。
最后,校长说,冒险在信封里夹了些钱,是以私人名义捐助给他捱过这段苦日子的。拆开大信封,果然里面厚厚一叠法币。
顾少亭现在满腹疑窦多于感动。他觉得还是研究一下那封英文信比较靠谱。果然,那封信虽然还要翻译一遍才能看懂,但柯蒂斯给出的要求,可以称得上是清晰,明确,且变态。
他自我介绍说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办事人员,现在以基金会的名义,宣布流亡的环境并不符合实验条件,希望中止实验,并且出于基因流通的考虑,希望能销毁这头猪。哈哈,顾少亭想,这帮学术领袖现在还没研究清基因到底是什么,就把它捧得像神仙一样,不能磕着也不能碰着,真是太好笑了。他接着往下看,柯蒂斯在信中写道:
“总之两条路,如果不想继续这个项目,那就把能够证明猪死了的照片寄给我。屠宰现场的照片,或者耳标清晰的照片,两者都可以。我们会拨一些资助你回到学校的钱。”
顾少亭想象了一下那种照片。这种变态的印象不是毫无来由的。
“如果你想要赶路(意味着更多的钱,我们在香港的银行要花点时间转运),那就要麻烦很多了:你需要和猪、还有你回信当日的报纸合影,报纸上的日期和耳标一样清晰。当然,如果你选择了这个方式,那就意味着你要记录数据、撰写实验报告和论文,这是避免你寄信后随意处理这头猪,因为研究项目还在继续。”
顾少亭无语了。这种流浪的环境下,怎么可能写得出论文?
“这也是基金合同的硬性要求,你们可以因为不可抗力拒绝执行科研,我们也可以因为不可抗力拒绝发放钞票。”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是一些影印合同之类的文件,还有校长开出的暂停学时的证明之类,不甚紧要。
顾少亭沉浸在柯蒂斯给出的两条选择里,他想起史教授提到过这么一件物理学趣闻:近年爱尔兰有个叫薛定谔的学者,为了和一群量子力学研究者吵架,在想象中设计出一只机关猫匣。匣里面放着一个放射性原子,连上继电器,如果放射性原子衰变了,会通过电器控制锤子砸碎一瓶“Zyklon B”,那是一种剧毒的毒剂,能把猫毒死。
大概就是这么设计的,顾少亭对物理的了解也仅限于听个乐子的水平。这串动作流组合起来,明显只是为了好笑,顾少亭小时候和玩伴们也做过类似的物件,无非是在东屋滚个窝瓜,就把西屋的小鸟笼住,当时他们叫它“连锁机关”,而外国人管这种机关叫“卢布·哥德堡机械”。
连锁机关保证这个匣子存在一个荒谬状态:基于这个原子本身有50%会衰变的可能,那么匣子打开之前,那只猫既有活着的概率,又有死了的概率。薛定谔觉得如果物体拥有一个属性,那么这个属性的数值应该是先于观测就存在的,如果要打开箱子才能真正确定猫的死活,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他就用这只猫匣来反驳那些反直觉的东西。
然而现在的情况下,史蒂夫就真实地成了一只薛定谔的猪。只有顾少亭做出这个决定,史蒂夫的生死才能确定。
他当然不要史蒂夫变成猪头肉。虽然校长发话可以随意处置,但这样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的确越来越重了,就好像田凤梧悬在旗杆上的阿哥黄包袱,背上了就别想拿下来。他惊奇地发现,现在自己考虑这些问题,头一个想到的变量竟然已经不再是稚君。
就这么决定了,他要带它去拍照。至于申请款项的数目,得往高里要,这样校长和美国人讨价还价,还可以有个余地。
他向银真要了一支笔,呷一口咖啡。在拍照之前,正好先把信写好:
“是的,我需要你们基金会继续支付后续的资金,用途是买猪吃的东西,和我赶路需要的路票和物资。寄送汇款单时,请在后面附好基金代码,以供我发表论文时使用。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阻止湖南人吃了那头猪。以下是预算的大致分类……”
写完他还了笔,问附近有没有好点的照相馆。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确定了一个技术最好的摄影馆,由银真指了方向。
此时隔壁的布帷一动,一男一女出来了,没有结账,男的礼貌地开了大门,女的颔首示意,就出了门。几个学生围上去围着那个女士东问西问,有几个隐约像是校报记者,好像是询问前两天的警报对办学有没有影响。从女招待的口中得知,那女士就是著名的林徽因教授,最近在长沙继续教学,而男的竟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
林教授走后不久,靠墙泰也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往沙发里一坐,猛地喝一口咖啡道:“他奶奶的。你见到那个男人没?是这家店的老板,叫周翊襄,是个当官的,搞搞副业……”
言语间好像对这个周老板意见很大。他看见顾少亭的包裹,又叫道:“搞鬼哦,你哪来这么多钱!”
出门在外,决不可轻易露财。顾少亭连忙捂住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