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纸包不住火
陆壳儿2023-04-18 16:213,601

  冷院。

  见巷内四下无人,孟良平开锁进院,由内锁上,进到屋里立即关门,脱了上衣对照铜镜查看。

  半月了,背部的刀伤仍旧没有彻底痊愈,平日里动作稍大就会牵扯地疼,这回硬着头皮参加蹴鞠赛事,到底还是出事了。伤口撕裂,血丝浸润着粉色的新生皮肉!

  他手落在桌上,捏成了拳头,忽然,在镜子背后隐匿一角,他见到些陌生的扁平小盒子,盒子漆着颜色艳丽的花草和纹饰,是女儿家才会用到的胭脂盒和首饰盒。

  打开来看,首饰盒里放着的,竟是一整套缝合伤口用到的刀剪针线纱布等,胭脂盒内也是油纸整齐包着止血药粉,写着药名的字迹很是蹩脚,明显和寄往延州的两封信出自同一人。

  这倒出乎意外:这是李元惜送来的?

  看她上次待他态度那样不善,他还以为李元惜必定十分讨厌自己,除了公务,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没想到她居然有心送来这些东西。

  孟良平心中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异样,就像是被小狗崽用肉垫挠了一把。

  他捧起胭脂盒嗅了嗅,药粉气味有草本清香,闻之沁人心脾,叫人展颜。

  说来,荆王之所以盛情邀请他参加蹴鞠赛事,全是因为昨日上朝,他向官家上了道札子,讲延州知州范雍安置降兵不当,朝中应该立即将支援延州战事的对策安排下去。但宰相不仅不听,反而斥责他长敌威风、灭己志气,没事找事的百官们也抨击他竟然对教导过自己的老师下黑手,养父丁若可更是对他冒着被贬谪出京的危险,上惹人嫌的战事札子很不满,下朝后找机会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有人欢喜有人忧,孟良平在朝堂上的慷慨激昂,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也吸引了荆王关注。荆王此次主持的蹴鞠玩乐,是拉拢些政见想同的官僚,为范仲淹、韩琦两位国之栋梁回京接风洗尘。这两个人,均是立场坚定的主战派,由此,他判断,朝中风向将要变了,西北战局有望了。

  作为大宋子民,孟良平当然希望国泰民安,作为臣子,他也希望李元惜安安稳稳地守着街道司,尽职尽责。

  毕竟,西北的李士彬不乱,京城的李元惜就不会乱!

  京城四面城墙,每城墙外分东西,或大或小都设有垃圾置点,西北水门外的置点有十亩地之阔,早在修建都城时,这里便开挖出了深广的垃圾填埋坑,京城运来的垃圾经过焚烧后入坑填埋。坑外的余地已经被荒草乱石覆盖,收拾时要先烧尽杂草,再把石块清理出去,地面整平。到午后,青衫完成任务,打道回府。他们并不知道李元惜将拿那块地做什么,一路便借机打探,李元惜直说了,这里将会办个粪场。

  “粪场?”不说其余青衫,就连平日里最憨直厚道的领队牛春来,这时也吃了惊:“大人,咱们以后不做青衫,改作倾脚头了吗?”

  “自有钱诞生以来,做什么事能离开钱?如果不做粪场,街道司只能一穷二白,时时勒紧裤腰带,看人家脸色伸手要钱,而有了粪场,意味着有了钱,有钱,就意味着能打开手脚,做我们想做的事。粪场很重要,我们必须办成。”

  这样一说,青衫们也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多的是缺钱少粮办不成事的经验,因此也都支持李元惜的决定。

  一行人启程回衙司。

  经过安肃门街,上街不久,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且看街面上熙攘的人群均四散躲开,腾出一块空地缓缓地向前挪动。所过之处,尽是抱怨。

  “去去,臭死了,大白天的出来干什么?”

  “小心点,差点撞到我哎。”

  “专门出来恶心大家的嘛?”

  人们一个个捏着鼻子或是拿丝帕掩着口鼻,就连路边卖小玩意儿的游铺、卖包子面食的铺席,恨不得立即关门关窗,洒水熏香,俨然如同阎罗过路、小鬼拘魂般令人胆颤。

  “大人,前面应该有辆粪车。”

  “我去看看。”

  出于好奇,李元惜驱马紧走几步,上前去看,只见大家心照不宣地躲开的,是辆太平车,车上堆放着两个封好的木桶,拉车的人埋着头弓着背,上身吃力地前倾,挽带勒地脖子上青筋暴起。

  李元惜回到车前,勒马细看,也真是巧了,拉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福宝!

  福宝看到她,不知是累是羞,顿时涨红了脸,往右横走了两步,绕开她。

  李元惜权当福宝是为她让路了,继续跟上去:“你不是应该在流杯亭吗?怎么会来安肃门街?”

  “顶撞监工,被调了。”福宝再左行,又绕开李元惜。

  “老伯的伤如何了?”

  “不劳你操心!”福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别处转,一直缠在我左右,不觉得丢人吗?”

  “丢人?”李元惜看着周边纷纷散开的人群,故意高声喊话:“本都是凭劳动赚钱养家,分什么高低贵贱?如果没有你福宝这样的倾脚头,东京城的百姓岂不是要在一滩粪水里游泳不成?”

  她压低声音:“我想,在东京城,你比我、比街道司所有人都清楚,你这一车臭烘烘的、被人嫌弃东西,可是车宝藏。”

  福宝倔强地别过脸去,豆大的汗沿着晒得黑红的皮肤滚到鼻尖和下颏,滴落地面:“我不懂你讲什么。”

  “粪场的粪肥只是晒干,你的粪肥里居然掺了别的东西——庄稼果真能长得更好吗?”李元惜语气平淡无奇,却叫福宝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你又不懂种庄稼。”

  “是不懂。你一车粪肥卖多少钱?”

  福宝立即停车,他抬起头来,一双眼警惕地盯着她:“那天的事,你还给谁讲过?”

  “什么事?”

  “偷……”福宝咬牙,声音低得像是夏夜的蚊虫:“偷……偷粪晒肥,私卖农户。”

  听到福宝终于承认自己的行为,李元惜甚是欣慰,她对福宝心存的芥蒂不过如此,只要消除,仍是十分中意他的。

  不过,福宝果真偷粪制肥,那么,由此可能给将来带来的隐患,就不得不让人担忧了。

  “那天的耳朵已经够多。你做了事,违背了既定好的规则,就要承担后果。”

  路边行人催着骂着,福宝只能再次拉起粪车,好在他准许李元惜走在他身侧,不再躲闪了。

  “我只担心被粪行的听去了,以后做不成这活。我需要粪。”

  “我也需要。”李元惜直言不讳,见福宝惊愕,她下马,伸出只手:“五亩地,是街道司向粪行迈进的第一步。我们会对拱宸门街的禁军营下手,做出的粪肥,要全国最好的,百姓最中意的。”

  “街道司也要晒肥?”

  “我大胆做个猜测,是你,在卖农夫粪肥时,告诉他们粪肥和草木灰不宜同用吧?”她向粪车里瞥了眼,粪车已经被福宝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草木灰的踪影,可见这孩子心思缜密,如果那天不是仓促出现在街道司,恐怕也不会叫她发现蛛丝马迹。

  “你连这都打探清楚了?”

  “他们说,你的肥比别家的肥更壮苗,出苗也更快。”

  福宝微微露出得意之色:“我有我用心得来的配料,那些根本不把农民收获放在心上的粪场怎么比得了?”

  “福宝,你有头脑,你也有粪肥配料,你理应有更好的前途。你要是真为你爹着想,就应该吸取教训,及早想法子,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李元惜停下脚步,一手放在福宝结实的肩膀上,笃定地望着他:“我们可以双赢。”

  他们身后,牛春来等青衫忽然拦住了几个虎背熊腰的褐衣男子。

  这几人一直尾随李元惜和福宝,他们面相凶横,身上留着可怖的刺青和伤疤,手里还拎着棍棒。牛春来久在市井街头往来,他认得出来,这些人是打手!

  要打架吗?

  牛春来不想闹到那个地步,可他需要保护管勾。

  “我们只要旁边那福宝,和别人无关。”打手挥了挥手里的短棍,生硬地拨开牛春来:“好狗不挡道。”

  “牛哥!”

  青衫们看着牛春来,街道司在百姓眼里的形象急需维护,不得破坏,所以,绝不能冒险和打手硬碰硬,再说,打架也不是牛春来的做事风格,可总不能让这群打手把“好狗不挡道”骂到管勾耳朵里。

  他连忙嘱咐手下的青衫不要轻举妄动,拦住打手,自己穿过人流,追上李元惜,指给她看被围在十步外和青衫推推搡搡的打手。

  “是粪厂的人!”福宝说。

  那些人虎背熊腰,可以毫不费力地打残他。

  纸里包不住火,福宝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拉拢李元惜为自己壮胆,而是先把车停靠路边,防止打斗间粪车再被推翻。

  “李管勾,我违背了粪行的铁规,是我的错,街道司前,我父子给你惹麻烦,我道歉。”福宝边说,边解开外套的绳扣:“眼下是售卖粪肥的旺季,倾脚头偷粪晒肥、私卖农户的做法一定会被粪行扼杀杜绝。这群人是粪场专雇的打手,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狠狠给我一顿教训,好叫别的倾脚头也长点记性。这事以前在别的倾脚头身上发生过,我知道该怎么做。带你的人疏散百姓,离开这儿。”

  “呵,你倒有担当,可轮得着你给我发号施令吗?”

  其实,李元惜很理解福宝,倾脚头们收入和劳务严重失衡,累死累活一天赚五六十文,这点碎钱养家,真真是不敢生病。换做是她,她也会做和福宝一样的选择。

  “我一定不会被抓住!我不能受伤瘫床,我爹还指望着我呢!”福宝咬牙,眼神中带着不可消灭的坚毅。

  “第三次!”李元惜伸手,竖起三只手指。

  “什么第三?”

  “这是你第三次给我惹麻烦。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你就是不情愿,也给我乖乖来街道司应募!”

  她走到打手们面前,亮出自己的鱼袋,打手们见来的是个官,纵使心里不情愿,也不敢轻易冒犯。

  她开门见山:“街道司不掺和你们的闹事,可是,为了行使更有效的街道治理,我会跟着你们,直到福宝安全回家。”

  打手们相互交头接耳,李元惜辨识出其中一个的唇语,应该是“避过风头,一会儿再做”。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途中你们一旦动手——”李元惜加重语气,吸引打手们注意她的用词,“我会立即派人通报军巡铺,街道司作为目击者,也会将你们听命的粪厂,以当街寻衅滋事、扰乱秩序、故意秽污街道的名义告上开封府!”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敢动我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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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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