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口吐混账话
陆壳儿2023-04-18 16:143,519

  李元惜与小左、周天和三人一同步出开封府衙,随百姓一起等待差役挂上腰刀,从使臣房里押来其余十几个一同上了脚链手铐的囚犯。

  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堪论!京城一别,远赴战场,此生可能不复相见,这些囚犯的家人亲朋来送行,总免不了哭天抢地的哭嚎和嘱托。为让自家人路途少受点磨难,他们都尽力打点差役些银两好处,说尽了好话。此情此景,叫人心酸。侯明远却是个例外,他一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哪有什么人来给他送行?

  大约是受到触动,他不禁涕泪两行,面朝东北方向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后被差役强行拽起,恋恋不舍地踏上远离京城地充军之路。

  东北方向有什么,或是侯明远最后在想些什么,未来是死是活,没人在乎。李元惜注视着侯明远渐行渐远,神情沉重,小左见了,知道她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是由京城去延州,你是由延州来京城,他不想去的地方,你是盼着要去。姐姐,命运好生捉弄人。”她坏笑着戳戳李元惜:“你该不会羡慕他吧?”

  李元惜鄙夷地冷笑:“他?我实不愿意他去延州,想我延州各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去充军能做什么?在营房里赌钱?暗通敌营售卖军情?不用说上阵杀敌,单是誓师时拿敌首祭旗,我就怕他吓尿裤子,要是再钻死人堆里做逃兵,或者跑到西夏阵营里做个什么‘谋士’,我延州名声都要被他败坏了!”

  “哼,说着不羡慕,一句一个延州。”

  小左嘴上这么说,心底也想家,延州不比京城繁华,但家中有慈祥的爹娘,爹可曾还像过去那般,忍着腰腿疼,在账房里从早坐到晚,拨一副算盘?娘是否背着竹篓,在山林里穿梭,采集春生的草药?想到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她眼底泛潮。

  “我倒真有点羡慕侯明远了。”她呢喃,又怕李元惜对她愧疚,忙深吸气,转移了话题,逗笑李元惜:“姐姐你看,京城流金淌银,多少人都迷失在铜臭中了,你把街道司账房交我打理,万一哪天我也像侯明远……”

  正说着,两个商贾打扮的人你拉我扯,吵吵闹闹从身后走过,去闹公堂。两人顺耳一听,涉及到三十两黄金,纠缠原因居然是因为给钱不要。

  “还有这事?”小左听着钱,眼就亮了,精神抖擞地拽着李元惜去听审。

  原来,一位从福建邵武来京城做生意的李姓商贾在茶肆邀客,不慎将三十两黄金遗失。四年后,李商再次来到京城,在茶肆说起当年失金之事,掌柜从柜台后取出包好的金子交还给他,上称一称,分毫不差。李商十分感动,偏要送二十两给掌柜,掌柜拒不收,李商是个急性子的畅快人,心里过意不去,干脆把陈掌柜拉上公堂,请杜老爷判定陈掌柜拾金不昧之举应不应该受赏。

  事情明了,主仆两个哭笑不得。前有侯明远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断送商贩生计,后有陈掌柜拾金不昧,人品的差异天上地下。

  然而,三十两黄澄澄的金子摆在案前,倒提醒李元惜大火后街道司的困境,因此,看那金子也分外眼馋。

  “街道司账面还剩多少银子?”她忽问小左,小左立时拉下脸埋怨:“还说呢,你从都水监那儿带来的银子本就不宽裕,均在一百颗人头上,更是少得可怜,多亏我聪明伶俐、精打细算,才没饿死人。这下好了,托侯爷鸿福,一把火给咱烧得又一穷二白了。”

  说罢,她叹声气,“没钱,可怎么办呢。”

  “我怎么听着,你话里带着一丝侥幸?”李元惜紧蹙眉头,转头看她,果见小左脸颊绯红,要憋不住笑了。这笑,瘆人。

  “你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

  “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主母常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看这个时候,应当是姐姐你要开始打鬼主意了!”小左纠正,满心欢喜地帮李元惜打理起了头发,还批评她不知形象,只穿个睡袍就敢满大街地跑。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行为如此“不知检点”,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叫管勾大吃一惊的是,这丫头火灾中居然还记得揣把梳子和发簪。

  “小左,我真服你了!发簪什么时候买的?这么花哨,你觉得我会用吗?”李元惜拒绝,小左却不由她,硬是扯着她的头发不让走,强梳了个整齐又好看的发型,接着,目光越过李元惜肩头,兴奋地跳起挥手:“你快些。”

  李元惜这才意识到,小左拽她听拾金不昧的故事时,已经提前催周天和去成衣坊给李元惜挑选合适干净的衣衫去了。周天和下马,手里捧着个包袱。

  “你的旧衫子烧坏了,幸亏我提前让成衣坊的老师傅给你多做出两套,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你可不能穿着这身脏兮兮的睡衣去见人家。来,伸胳膊。”

  李元惜被她摆弄,莫名其妙:“见谁?要做什么?”

  “大人,街道司遇火灾,你需要去都水监述职。”周天和整理了下马鞍,把缰绳交到李元惜手里,心虚地看了眼小左,嗫嚅着:“顺、顺道再要些经费来。”

  这轻飘飘的后半句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给她前胸重重地击了一掌,击得她胸腔内火辣辣地烧,差点要吐血。

  “孟良平!”上次与他的见面,李元惜可是受尽了侮辱,这才过了几日,难不成就让她腆着脸去要钱?李元惜拔了发簪扔给小左,自己随意束了头发——好看的自己,凭什么让孟良平那种人看?再说,街道司大火,管勾却花枝招展,难不成她去都水监是去相亲么?

  “有什么关系嘛?他都水监本就应负责咱们街道司,咱穷着呢,又遭大劫,不跟他要钱,跟谁要?”小左嘴上说着一本正经的话,眼睛却意味深长地挤来挤去,狡黠得很,恼地李元惜恨不得戳瞎她的眼,小丫头片子整日不知净想些什么不着边的事!

  可话说回来,戳眼是气话,银子却是实在要争取的,要见孟良平这事,其实她已提前心中做了预想,必须要去,越快越好。

  想到此,李元惜自己都觉得懊恼,兀自紧了紧腰带,任愁绪翻飞:“人说,京城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小左,你身为街道司帐房先生,管着银钱进出,怎么的就没个点石成金的本事?”

  她上马时,小左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喔,现在你终于知道发愁了!十两银的月钱也好,革新京城街道也罢,要命的是和孟相公半年的赌约,这一件件需要真金白银落实的大事,事前你可一点都没和我商量!没商量,凭什么叫我负责!”

  又见李元惜不仅腿夹马腹不肯动身,还扬手作势要劈她,小左赶忙抓住她的手,先稳住她。

  “好好,我负责,你别动怒,弄乱头发就不好见人了。我哪敢辜负姐姐你啊?上次你我商量街道司开源经商后,我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寻觅合适机会。你放心地去要经费,我呢,也一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点石成金,争取让你以后……”

  小左的话音戛然而止,李元惜正听得痛快,这会儿掐了话尾,叫她不尽兴。但小左不管她,煞有介事地摇头拒绝:“不行,不行,此事还是不能成。”

  “为什么不能成?”

  小左一声贼笑,跳开两步,挽着周天和就跑。

  “你要是有钱,能对孟相公服软?你不服软,哪个男子敢娶你?”

  瞧瞧,人嘴里能吐出什么混账话!

  小左积极做媒,全是因为有家里有个同样唠叨的主母。

  是,在西北的延州,风气远不如京城开放,男女早婚早育成俗,许多和她同年纪的女子,孩子都能绕膝跑了。

  她没觉得自己另类,上门说亲的媒婆却不这么认为,有些嘴坏欠打的,私下里传谣她是石女,天生无法同男人行房,所以才不想着出嫁。

  爹是个出名的暴脾气,这话经市井传进他耳朵,他把传话的人先揍了个半死,给媒婆家扔了血淋淋的猪头,威胁她们再敢多嘴,下场就是这颗猪头。接着,他又设擂台,公开比武招亲,管它杀猪的押镖的、兵士或武将,只要夺得第一,即刻与独女成婚。

  后来还真有个俊俏的武生得了第一,摘掉帽子和胡子后,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欢快地朝主位叫了声“爹爹”,居然是李元惜自己。

  “天地父母乡亲共见证,我,与我今日大婚,非我休我、弃我,我自会与我白头偕老!”

  李元惜说完这饶舌的一段话,身后管家叫了声“主君不要啊”,围观百姓将士一致惊呼,爹甩着他的马鞭,骂着“不孝子”,气势汹汹地来收拾李元惜了。就这样,比武招亲变成闹剧,让延州百姓嘻嘻哈哈看了好一通热闹。

  俗话讲:慈母严父,爹强硬,娘就要柔韧迂回些。

  娘每回去姐妹们家里做客,回来时总是摇头叹气,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天闷闷不乐,还喜欢烧女儿的弓和长枪。李元惜记得,有一回,她实在好奇不过,就问是不是别人又讲爹的闲话,娘哀怨地看着她,幽幽叹声气,那萎靡的语气,李元惜至今还记得。

  “有闲话可讲是有福气,我单单是没得聊了。几个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聚在一起,初开始聊夫君,我口若悬河,后又讲十里八乡的趣事,我也能说笑几件,后又讲家中琐碎,我滔滔不绝,话锋一转,讲到各家的女婿、亲家,我突然哑了口,再讲到闹心费神的小孙孙们,我这张嘴都没地方搁了。你说,我要同她们讲什么?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只能借故告辞。我寻思着,人心真是险恶,她们是看咱家太完美,心生妒忌,抓住一个污点可劲儿地渲染,故意埋汰我呢。”

  这番指桑骂槐,十分精彩,最精彩的是,娘还郑重其事地把小左叫到身边,把李元惜的终生幸福托付到连爱情所谓何物都不懂的丫鬟身上,原话是:

  “旦有个人要娶,管它麻子癞子瘸子跛子,赶紧嫁了才是。小左,你最机灵,你得擦亮眼睛,多帮她寻觅寻觅。”

  如此看来,小左相中的孟良平不是麻子癞子瘸子跛子,而且相貌堂堂,贵为京官,已经是上上人选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忠犬巧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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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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