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把难民拉回江南北路,才可阻止这场危机,而要拉回去,必须先解决农田干旱问题。地表之上,河水分流问题可以通过招募劳役改道即可,但春耕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必须要动用地表下的水源了。
他驱马回到都水监,正巧遇到钱飞虎抱着图纸要到街道司去,他便拿了图纸,再往度支司去。
富弼已出城调集赈灾粮草,亲自押着前往江南北路去了,郭昶恰在衙司内,听闻与江南北路旱灾有关,不及寒暄客套,引着孟良平往正堂去。
孟良平将图纸层层叠叠地铺开在桌案上,这些,便是都水监监丞们进入旱区,日夜不休地勘察,才绘制出来的真实水经图。他们是孟良平的眼睛,绘制清晰的山脉河道,具体用什么办法,可以让干土挤出水来,需要孟良平来指点。
“你这里可有彩墨?”他问,郭昶忙令衙役取他宝贝的孔雀石研磨成的绿墨。
孟良平边向他讲解旱情具体情况,边整理思路,拾起细毫,蘸了绿墨,在展开的地图上描绘绿线,点出圆圈。
这些绿墨就是地下水源,圆圈则是井口。他学习前朝西域都护府的坎儿井,找准水线,广挖水井,引地下水来种地和生活,力求以最少的人力,最快的时间,让旱区有水可用。
“郭大人,我思来想去,挖井已经是目前能解决这场旱灾的最佳办法,若我们动作快些,还能赶得上春耕,江南北路今天的收成就有指望了。”
郭昶听过他对水线的解释,以为可以。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需要改换河道的役夫,还需要挖井的役夫?”他在正堂内慢慢踱步,细细思考:“如此,我们还需要至少五万石粮!朝廷缺粮,西北还在催粮草,眼下我最多能拿出这么多。”
孟良平找到监丞送来的信,指出一段给郭昶看。
“旱区不能耕种,农民担心收成,人心不定。监丞在信里说,流民抢了官府和粮仓,已经开始起事了,这一点,我遇到的南方的商人也证实了。”
“起事流民人数多少?”
“恐怕已经上千人了。”
郭昶愁眉不展:“开挖水井,得多久能见效?”
“速度快些,一月。”
郭昶点点头。他相信这样的方案已经是孟良平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大宋立国以来,灾害不断,流民经常揭竿而起,当地官府无兵无将,往往不堪一击。
他期盼着此次流民叛乱,随着第一口深水井见水,会无声无息地结束,不会随着流民,蔓延到京城来。
“就按你说的办。”郭昶收好孟良平做好标记的地图,立刻修书一封,封入竹筒,交代衙役立即投信给还未走远的富弼。
另外,他准备给官家上劄子,详说此事。
可是,朝中的“叛乱”,何时又能更正回去呢?
“孟老弟,南方有旱情,你又恰好执掌水务,可谓是天不助你,”郭昶忧虑地说道:“那些大臣们又要以这个为借口,继续攻讦你咯。”
攻讦?
孟良平淡然一笑:“我若是怕他们,就做不了水监孟良平。”
“好气魄!”郭昶赞赏道,他估摸着时辰已到,便邀请孟良平与他同去做一事。
“还记得,吕相曾向我推荐过一人,说要彻底清除丁若可散布在全国的盐道势力,有他,我便如虎添翼,可以高枕无忧。”他提醒道,禁不住地喜形于色。
孟良平听了,也大喜过望:“难道文彦博已到了京城?”
“应该已在城外十里地了。”郭昶推测,也巧了,负责在城外等候的衙役来报,文彦博带着囚犯等,的确到城外了。
郭昶激动得不可自抑,忙收拾行装:“孟水监,你随我速去迎接,如何?”
“带上吴少卿吧,他那里有些新状况,我们正好可以一叙。”孟良平建议,郭昶欣然答应,交代衙役去请吴醒言。
“那,李管勾……”
“她有重要事情去做。”孟良平摆摆手:“如果她的事情办得顺利,我们双方便如里应外合的攻势,今夜,鬼樊楼的日子不好过,明日一棒重击,修缮暗渠,便全由我们做主了。”
他胜券在握,这些鬼樊楼的触角,是到斩断的时候了。
话说李元惜这边,她早有心思拜访都虞侯孔庆,奈何一直很忙,腾不出身来,今日有理由登门做客,心情自然欢喜,路上买了些果子送去,哄得老夫人开开心心。
自从丫头回家,老两口精神焕发,这个昔日冷锅冷灶的小院里重现生机,花花草草满庭院,还养了一只大胖猫。老夫人说,这猫是街道司一个叫雷照的小伙子送的,他人看上去傻傻的,却很会来事,瞅着丫头不在家的空档,经常给家里送米送面,打扫屋舍。本来嘛,以孔庆的身份,不缺为他效力的小兵,丫头回来后,也有很多人上门提亲,个个都比雷照出身好,但雷照这小伙子尤其讨人喜欢……
说来说去,李元惜也看出来了,雷照精明极了,知道该讨谁的欢心才能把丫头赢到手。难得的是,老夫人并不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定要高攀个乘龙快婿,凡事都以女儿开心为准。
孔庆打趣老妻:“人家送米送面,逗你开心,是为将来有天,你送女儿给他,逗他开心。”
李元惜被他的风趣逗乐,老夫人笑着捶打了下孔庆:“你不喜欢这么机灵又实在的女婿么?我可是听说,你打算把他安排进畜牧司,在那儿做个闲职。”
“畜牧司?”李元惜震惊地看着孔庆,瞬间,好心情被扫走一大半,好像有一盆凉哇哇的水浇到她炽热的心头上,孔庆心中忐忑,眼神躲闪几次,终于迎上李元惜,解释道:“我是想着,小女若是与他真有缘成亲,就让他做份闲职,多陪陪小女。小女不易,我不想她的丈夫十二时辰里十个时辰都在街道司。我攒下些银子,也够他二人一辈子吃穿温饱。”
说实话,李元惜可舍不得让雷照去什么畜牧司,这小伙子在街道司又是打拳又是卖肥,掏沟夯土卖力气比谁都好使,且李元惜尤其喜欢他俺来俺去地给自己出风头,想尽法儿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是,这又怎样?能拴得住一匹野马吗?
正如雷照会对丫头一见钟情,畜牧司对雷照,也会有极大的诱惑,她无法左右,也当理解。
“李管勾不会……舍不得放人吧?”孔庆问道,李元惜摇摇头:“这事由不得我舍不得,街道司不是囚牢,雷照愿意,我只能放手。”
她心情全无,也不想再与二老再聊家长里短,因此直奔主题:
“我今天来拜访,主要是想了解禁军营其他七条粪道的事。”
“七条粪道……”孔庆不解地望了眼老夫人,他以为禁军营粪道出了什么事,鉴于老两口都没听到市井里有这样的消息,因此,满是困惑:“李管勾,这禁军营的粪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上就要出事了。”李元惜笑笑:“你还记得,当时你做主帮街道司拿下拱辰门禁军营粪道时,我们曾约定什么?”
“街道司日后会收购剩余军营的七条粪道,我要从中协助。”
“元惜正是为这事而来。”李元惜起身,向孔庆抱拳行礼:“我街道司准备明、后两日协商、完成收购那七条粪道。但我们对这七条粪道到底什么情况,背后涉及哪些牵连等一无所知。常言道:行商必多诈。为防其中有街道司吃不透的地方,希望孔大人能亲到街道司,为我们大家指点迷津。”
李元惜清楚,明日早朝,官家定会同意街道司收购粪道,大力操办粪场,以为整治街道提供财力支持。之后,按照她与郭昶的约定,度支司作为担保者,定会约见其他七条粪道的实际掌控者和禁军营各军长,论定街道司赊账购买粪道的生意。然,这安排外人不知情,孔庆也是其中之一,他只当是街道司要真金白银地去买下七条粪道,不禁大吃一惊,跳出椅子。
“什么?买?七条?”他指着李元惜半晌合不上嘴:“街道司难道已经有此财力了吗?”
“必须买。”
“如此,街道司将掌控京城全部禁军营的八条粪道!”孔庆仍难相信,但李元惜泰然自若,十分坚定:
“除拱辰门粪道外,其余七条粪道管理混乱,早就该收归公有。”
“要管理那七条粪道,需要不少人力。”他又提说,李元惜也有准备:
“粪道收购后,给街道司三日交接时间,街道司只要张榜招募,青衫子足矣。”
孔庆缓缓落座椅中,心想着,看来街道司并不是胡闹,而是确切要收购粪道了。纵使畜牧司凭着马粪收入颇丰,又能敌得过街道司几何?他借着畜牧司敛财不少,难道雷照留在街道司,就不会大有作为吗?
“李管勾,老夫愿意将所知道的全盘告诉你们。”
这一下午,孔庆竭尽所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禁军营粪道的情况,都一一详细与李元惜讲来:各个禁军营约多少兵卒,每日产多少粪;管事的是谁,性情如何;各条粪道又有多少家粪场来收;利益究竟有多少人来瓜分等等,都清楚明白。
他这边说,李元惜便在旁边拿纸笔速记,谨防忘记。
末了,孔庆吞咽几次,仍压不住心中的问题,被迫一吐为快。
“你们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来这么巨量的钱财?”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请明日来街道司做客,元惜愿意让你亲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