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长公主巧谏
陆壳儿2023-12-28 21:113,433

  宫中缟素,噩耗传出京城,举城哀伤。

  这五日,不消皇帝下旨,京城中处处都熄了娱乐,百姓自发为小皇子烧送纸钱,街道司的事务比从前忙了些,但并无大碍。

  五日后垂拱殿,主要是商议豫王赵昕丧事。赵祯命端明殿学士李淑监护,葬于永定陵,将豫王的旌节符印陪葬于墓中,又自制挽辞,约定葬期及葬礼各项事务。

  他一向勤俭,然而对赵昕安排的陪葬之丰厚,实在令人咋舌,大臣们虽然同情他,但事关国事,不免招来反对。

  度支司郭昶首先不准,宰相孙沔以边事不定,豫王葬礼陪葬太多,此时举办葬礼花费过于巨大为由,请求暂缓豫王葬期。

  赵祯罕见地固执起来,他问询孟良平意见,原本想得到孟良平的支持,然而,孟良平从水路沿途水旱失调,也主张暂缓葬期。

  百官都反对,赵祯却也任性了一回,只顾着自己伤心,只顾着自己怀念儿子,对朝堂的议论一概置之不理,以至于激动之下,倾吐了自己身为大宋天子的委屈:

  天相一旦不吉,大夫们便来追讨他的罪过,可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为何不能追讨士大夫的过错?士大夫们个个花天酒地,度支司的账本上,年年都有为他们享乐支出的惊人公费,怎么没人上书这些花费过大,暂缓发放?

  他本是释放情绪,却让范仲淹嗅到了机会,趁机上奏了自己的改革主张。

  赵祯心灰意懒,焉能听得进去?但他毕竟是天子,伤心之余也需得顾着国事,因此,范仲淹这一番于国有利的表述,他记在心底了。

  又过两日,李元惜恰好任满,向都水监递上辞呈,再向长公主府中去,说明自己即将离京,万里赴戎机的计划。

  “你决意要走?”长公主正在病中,听她一言,激得咳嗽不已,杨总管劝她隔段时日,待公主病愈再来说这种伤心事。

  “国事又怎么能因为我伤不伤心而搁置呢?”长公主劝阻了她,叫李元惜到病榻前来,拉着她的手。

  长公主的确病重,面容憔悴不堪,李元惜心里愧疚,险些反悔留下来。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长公主忙拦住她:“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好消息是,哥哥听说你在陕州杀了郭邈山、王海,使赈灾粮顺利发放,震惊之余也很欣慰,赞赏你不愧是将门之后。若没有昕儿的事情,你带兵去延州的事情,应该就能成了。”

  李元惜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忙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昕儿的离去,对哥哥打击很大,他虽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该有的脾气他也会有——恐怕,他对战事也没从前那么强的意志了。”长公主长叹道。

  这一点,李元惜从孟良平那里也听说了,

  “今早垂拱殿中议宋辽和谈,富弼来信说,耶律宗真答应用二十万岁币解决纷争,但有一点,双方谈不拢。”

  谈不拢的,其实是一个字。

  宋向辽国增币,耶律宗真要宋天子的言辞中用“献”,或者“纳”,这两个字,都明显带着以下敬上的羞辱意味,富弼坚决不从,双方在大帐内激烈争执,哪怕耶律宗真以再起战事为威胁,富弼也绝不相让。无奈,耶律宗真只好派出自己的使臣,与富弼一同赴东京面见赵祯。

  富弼在奏本中说道:

  “臣下用死来拒绝他们,他们的气焰已受到遏制,可以不允许。”

  面对富弼为大宋尊严而做的努力,赵祯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他态度究竟为何,虽然不说明,大臣们却已了然——赵祯,只图尽快结束战事,对誓书中的文字尊严已经没兴趣了。

  赵祯一旦妥协,那么和谈也便加速了,好像辽国使臣进京,便能即刻敲定此事。

  “朝中主张和谈,你主动出京去延州,不是正好触怒哥哥吗?”长公主握住李元惜的手,劝她:“你了解元昊,现在他还不到甘心向大宋俯首称臣的时候,等宋辽间的和议定了,哥哥和大臣们必会促宋夏和谈,那时你再行出关,名正言顺,能带走的兵马,也一定不会少。”李元惜细细思忖,长公主所言确实是道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形势与她去陕州时已大不同,她若这时候强回延州,百官责问,官家不满,她不仅得不到支持,反而可能害了边关将士。

  “时间不会远了。”长公主期待地望着她,看到李元惜点头,这才松口气:“这回昕儿下葬,陪葬物品要从全国各地筹办,必有用得到街道司的地方。你是昕儿的惜姑姑,这时候离开街道司,怎好?”

  长公主情真意切,李元惜赶忙低头认错,辞别公主府后,立刻回去都水监,那封辞呈仍工工整整地摆在孟良平的案头,他似乎猜准了长公主会挽留李元惜,因此,并未送去吏部。

  其实,孟良平私心里真恨不得李元惜不要再离京、不要再离开他身边了,她去了陕州这段时间,他每时每刻都在为她的安危担心,生怕她一个疏忽,从此阴阳相隔。李元惜只是短短的分离,只是去对付一帮土匪乱民,就折磨他至此,将来李元惜与如狼似虎、狡诈凶狠的西夏对战,怎不会要他半条命?

  因此,李元惜留在街道司继续做管勾这段时间,他几乎一日三登门,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来找李元惜。

  京城不少能工巧匠都被发配往永定陵为豫王修建墓室,也有各地发来的陪葬物品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再由京城送往永定陵。每一件物品进出都甚是隆重,都有街道司青衫子维护街道秩序,如此,已过一月,豫王终于得以在永定陵入土为安。

  这期间,富弼带着辽国使臣进京,使臣暂宿使馆,富弼则五更时上早朝,本意是同赵祯、百官讨论增币条款的说法,眼见着赵祯心灰意懒,将要成全辽国,富弼情难自禁,在殿内即责备赵祯家事误国。

  此后,富弼更是三番五次上书,阻止赵祯妥协退让,然而,盟书到底还是以一个“纳”字签署。

  说书铺中,刘一手大肆褒扬富弼家事不误国的胸怀,赵祯也是后来才知道,富弼第一次出使辽国时,适逢小女夭折,第二次出使辽国时,儿子又新生,然而,他始终未被家事牵绊,一心想着宋辽和谈。即便是往来宋辽路途中,收到家人来信,他也绝不拆封,反而直接焚烧。当时,陪同富弼的人问他,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家里吗?富弼答说:这些家里的事只会搅乱自己的心绪,他带着大宋的使命和利益而来,不能被影响。

  听闻此,赵祯自愧不如,然而,辽国使臣已经带着盟书离京复命,他又能奈何?

  且说,那日赵昕下葬永定陵,赵祯满心悲怆,不愿回宫中去,又不知往何处去,长公主便建议一同在这京城内散散心,看看百姓烟火,聊以寄托哀思。

  两人穿着常服,随从的宫人内侍也全佯装百姓,因此并未引起民间骚动。一行人先是坐画舫游景,静听琴弦,看书生饮对、艺伎舞乐,随后再去马行街,吃些小食,看一场时下热门的戏剧来消遣。

  长公主见他情绪好转,便暗地里差杨总管去街道司请李元惜前来一叙,约定在刘一手说书铺见面。

  然而,走出勾栏时,赵祯已是疲惫,想要回宫休息去了。

  “哥哥总被那些个官员说自己失了仁政、德政,难道不想听听百姓怎么评价你吗?”长公主为了留下他,专挑了他最有兴趣的这一点来问,赵祯摆手:“我怕他们不说实话,阿谀奉承比臣子们还厉害。”

  “那倒不会。一来,你现在这样子,百姓不会认出你是天子,二来,有些说书先生从不为讨好谁而开金口。”长公主怂恿着,赵祯略想了想,答应随她一同去见识见识这声名远播的刘一手。

  随行的胡敏学为他们订了间二楼的包厢,又订了刘一手今晚说书的主题,专门让他讲讲大宋当今的官家,刘一手领了银子就唱起了这场戏。

  他收集的赵祯的故事真不少,从赵祯狸猫换太子那传奇的出生,到刘娥垂帘听政,从他被善妒的郭皇后掌掴,到他与曹皇后之间不冷不热的夫妻情,从他被包拯唾面落荒而逃,到他元日病发,差点在殿内胡言乱语等,有些事情连赵祯自己都忘记了,刘一手还是信手拈来,说得头头是道。

  当然,他毕竟不是赵祯,虽然这些故事已经尽可能地真实,却还是有些疏漏错误之处,赵祯听着怪异,有时甚至会尴尬、愤怒,可为继续听到百姓眼里的他,只能忍着。

  刘一手和百姓都不知赵祯就在某处坐着,因此便放心大胆地评说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在他们眼里,他懦弱、仁慈、聪明、多病、坚强、孝顺……有长处也有短处,俨然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李元惜赶到说书铺时,刘一手正巧讲到豫王的去世,百姓们对赵祯十分同情,也害怕他命里无子。赵祯听到伤心处,竟又落了泪。

  杨总管进到包厢,附在长公主耳边说到李元惜已经在外等候,长公主点点头,示意李元惜在外稍等片刻。

  “哥哥……”

  “富弼说我因为没了昕儿,失了心智,以一个‘纳’字,断送了赵宋颜面,他是刚正,哪里晓得我的用心?”赵祯擦净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心事:“我是因为没了昕儿,想到多少百姓人家因为连年战事没了自己的孩子,我怜悯他们,所以才不想用这一个字,再致流血。”

  “百姓有哥哥这样的人做他们的君王,是他们的幸事,哥哥有这样的百姓做自己的子民,也是哥哥的幸事。”长公主倍感欣慰,忽又黯然道:“可是,你怜悯你的子民,别人怜悯否?”

  “你是说,元昊?”

  “元昊虽然没能再掀起什么大的战事,但对边境的骚扰一直没有停绝,我听说那里的百姓夜里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床边准备着包袱,随时准备逃命。这样的日子,怎一个苦字了得?”

继续阅读:第三百二十六章:莫以仁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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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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