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表木做表率
陆壳儿2023-04-18 16:233,637

  这次,李元惜悟到他的想法了,不免失笑,拿起茶碗,对准楼下小贩扁担前的一只筐,精确地投掷下去。茶碗稳稳地立在筐里,小贩惊讶地抬头,见了她,不解其意,李元惜便答:“这顿鸡是水监孟大人请大伙的。早到早得,赠完即止。”

  众位茶客听了,争先恐后,一窝蜂地往楼下奔去,二楼茶座瞬间一空。

  孟良平挑眉:“你且说来听听?”

  李元惜笑着摇摇头:“打发走茶客简单,回答我的问题恐怕很难。”

  孟良平闭上双眼。他这般神态,叫李元惜不由心中凉了半截。

  “你想问,我与丁霆究竟是什么关系?”孟良平起身离座,面带愁容地俯视着窗对面的街道司。李元惜已对他的聪敏十分了解,既然他问出自己想问,不如自己也答出自己猜测中的答案。

  “兄弟?”她试探地问,没想到孟良平果然反应强烈,睁眼吃惊地望着她,片刻,似是说服了自己,才把那僵直的身板放松下来。

  “也罢,这事儿又能瞒得了你多久?在我回答你之前,李管勾,请你答我:你为何迫切地要了解我?”

  这话倒把李元惜问住了,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你了解之后,又将如何待我?”孟良平追问,看着他双眼中的光芒逐渐犀利,李元惜不觉慌张起来,这两个问题她都无解,可是,她偏偏在乎。

  没错,正是在乎。

  “你是我救活的人,我该让你活下去,否则救你何用。”她心虚地回答,却逃不过孟良平目光的追问,她厌恶遮遮掩掩的自己,索性逼自己大方讲出:“因为我在乎你。我们共同经历这么多,如果你还想着你我相处只涉及公务,未免太过天真。你也讲过,我是你辖下管勾,亦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为何不能在乎?”

  她见质问自己的那犀利光芒收敛、缓和,终于变得温柔,他嘴角也现出微笑之意,然而眉头却舒展不开。

  楼下小贩的烧鸡已被抢光,两人均知时间不多。

  “我们并非亲兄弟,丁霆乃是丁若可亲子,我是被收养那个,”孟良平深吸口气,将隐藏在心底的秘密透露给李元惜:“我与丁若可的养父子关系,并不能被外人知晓。他的某些事,须得一个信得过、又好像没关系的人去做。”

  “你就是那个人?”

  李元惜仍欲追问,楼道里已传来喧嚣的人声,也许孟良平之前就不打算全盘托出,他及时岔开话题:“沙尘暴过后的这几日,街道司在大街小巷贴了禁立彩楼欢门的告示,得罪了不少人。我上朝时,不少官员来找我,让我劝劝你,管管你。彩楼欢门不能不立——你们测距什么时候结束?”

  话说着,那些下楼抢烧鸡的茶客陆陆续续回到楼上,纷纷作揖向孟良平道谢,孟良平抬手制止。

  “就在这两日了。不少街道已经发布了允许再修彩楼的告示,只要在街道司划定的距离之内,就不会有事。”

  “这个距离,是用表木做标记,对吗?”

  “的确如此。街道司陆陆续续收到不少木料作坊送来的表木样货,师爷今日去了万怡街,已经开始画石灰线,凿石洞,大约今日晚些时候便可立起表木。”说着,黄尖嘴带着面馆的小伙计上楼了,这小伙计头顶一大张托盘,到了桌前,将托盘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一并放下,李元惜一瞧,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便有点心疼起兜里的银子,没想到小伙计竟然说是掌柜请客。

  请客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只有我两,吃不下这么多——来,把这道鸡撤了。”

  “鸡不能撤。”小伙计义正言辞,“这道菜菜名叫鸳鸯戏水。”

  孟良平猛地咳嗽起来,李元惜瞥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菜上——“明明是两只小鸡仔,凭什么叫什么鸳鸯?盘底这层酱汁,就是水咯?”

  她见小伙计憋着笑,好像她说错了什么似的,又不想在孟良平面前出糗,故让他把鱼撤下去。

  “鱼也不能撤。”小伙计把托盘夹到腋下,指着菜碟:“大人们你们看,鱼,抱着鱼子,与子偕老。”

  “你们分明是把人家母子煎炸了,好好的菜,起名儿怎么这么花。”李元惜又指着那道鸭,小伙计一瞪眼:“鸭更不能撤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报了。”孟良平忙打断他,他一张白净的脸,此时飞起许多红云,像喝多了酒。

  “你们掌柜为什么送我们这些菜?”他问,李元惜猛一拍桌:“正是!又是酱汁鸡仔的鸳鸯戏水,又是煎炸母子的与子偕老的,这些菜在别人桌上也叫这个名吗?”

  “二位就别藏着掖着了,”小伙计喜眉乐眼的:“我们掌柜昨日去南熏门,碰到城门领,城门领亲自跟他讲的,说有一回在街上打酒,正巧与李管勾和左姑娘擦肩而过,左姑娘兴冲冲地叫孟水监是姐……”

  “杰……雄杰!”李元惜赶紧抢过话头,说到小左她便懂了,且还记得小左对孟良平“姐夫”的那个叫法,赶紧推着小伙计下楼去:“这饭我们吃,话不能乱讲了,回去告诉你家掌柜,再乱讲话,自行到街道司找我领巴掌。”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场糟心的闹剧,心早就乱如麻,扑通扑通地,快要撞破她的胸膛跳出来了。这都怪小左,早就让她不要疯言乱语,可她老是给自己惹麻烦,这下可丢人了。

  但李元惜也意识到,她早没了之前的抗拒和反感,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法。

  “哎,烦死了。”她一甩手,回到座前,却见孟良平眉里眼里都是笑意,那烦躁瞬间全消失了。

  “你笑什么?”

  “姐夫?”孟良平故意挑衅地说出小伙计被挡回去的话,李元惜忙夹了一筷子肉:“那丫头疯了,你别学她。”

  “她为何三番五次想让我与你……”

  “说来也是你那好老师范雍的意思,之前,我人还在刑场,范伯伯就跟她说了一通,叫她撮合我与你的婚事,在他看来,我与你简直般配的不得了。”

  “是吗?”

  “怎么可能?”李元惜回呛一嘴:“你我若是成亲,恐怕整日过的便是鸡飞狗跳的日子。”

  “世人的幸福不都是鸡飞狗跳吗?”

  “哪来的歪理?你爹娘鸡飞狗跳?”

  “何止鸡飞狗跳,柴米油盐酱醋茶,渔夫家过日子,三天一吵,五天一闹。”

  “我爹娘倒不至于吵闹,但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分开时互相想念,放一块了又略是嫌弃……”李元惜琢磨了下,摇头:“娘嫌弃爹,爹却不嫌弃娘,爹若闲着,能一整天地追在娘后头,绕得娘心烦。”

  借着吃饭的功夫,两人东一头西一头地扯着,明明说着各自逝去的亲人,却是头一次这般开心,仿佛亲人并未离开,依旧陪伴身边。

  不知不觉,两人又闲聊了些话题,直到钱飞虎又来茶坊寻人,两人才好搁箸告别,再去忙各自的公务。

  看着孟良平离去的身影,倒好像一大半的欢乐都被他带走了。李元惜不由暗想,孟良平会不会也有类似感觉?

  恍惚间,她又想起孟良平的问题:“李管勾,请你答我:你为何迫切地要了解我?你了解之后,又将如何待我?”

  因为在乎才要了解,了解之后,又将如何呢?

  “我会让你摆脱包袱,开心活下去的。”她对那背影消失之处,轻轻说道。

  街道司所收集的各作坊送来的表木,于下午时放上驴车,一应全往万怡街送去,每杆表木齐膝高,距离两旁铺面五步远,以为标准。店铺搭出的凉棚和欢门,绝不允许超过此距离。两杆表木间又以三十步为距,地面刷红漆为限。

  这个范围,比以前占街的十几、甚至二十几步少了一大半,商户自然不满,但百姓却是连声称好,民愿如此,又有街道司从中强制执行,商户们便只好将他们原先的物料砍一砍、削一削,再想方设法从华美和气势上去装饰。

  周天和在万怡街所立的表木,一共有八十六根,每根都各有特色和讲究。表木的材料、样式都不一样,表木顶端篆刻着制作它的作坊名称、地址、物料名称、造价,以及欲出售给街道司时的卖价,其中包括木师傅家送来的锦盒内的表木。

  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外公布公家衙门用料,是东京城头一遭,京城百姓惊奇不已,纷纷赶来参观,万怡街热闹极了,以至于商户们自觉暂停欢门的搭建,改先去招待上门买卖的顾客们。

  众人品评这些表木质量与价格,不仅能为各作坊带去顾客,也能促使各作坊拿出更下血本的东西,来参加街道司的公开竞标,一举两得,谁都高兴。

  但有人不高兴。

  木师傅便是其一。

  木师傅嘴上应承着要把关自家作坊的物料,以与众作坊公平竞争,拿下街道司的购买契约,但尝惯了垄断的甜头,哪里还舍得像其他商户那般竞争个头破血流?

  如今做的表木,无论木料还是雕刻,都算得上上乘,但依然被百姓们指指点点,说笑唾骂,问题就出来价格上。一百五十文的卖价,甚至不如用料最差的那根表木,司马之心,路人皆知。百姓们笑的,便是他们暗中贿赂街道司的心思。

  结局可想而知,街道革新计划中将要用到的成千上万的表木,木师傅都无缘再去参与。

  “爹,这野管勾,还真有两把刷子。”

  牛车车厢中,丁霆愤愤地骂道,用力扔下卷帘,叫车夫继续行路。丁若可闭目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看着气定神闲,其实已是暴怒难抑。他也没想到,街道司会将各作坊送去的表木样本送到万怡街,做了一道风景。

  “你之前不是瞧不起人家嘛?”他冷冷地斥问:“我早说过,李元惜便是孟良平对咱们丁家的反叛,我叫你好生对待这事,方才能分一杯羹……”

  “爹,我们做得已是最好了……”丁霆插嘴,丁若可手里的动作顿时戛然而止,睁开一双光芒锋锐的小眼,瞪着丁霆,丁霆立刻消声,转而寻到为自己开罪的借口:

  “依我看,这是街道司那师爷作孽。师爷周天和,是周通达家的少东家,他爹为了自家生意,和朝廷百官多有交往。爹,你不如给他那边施压……”

  丁霆不敢正视丁若可,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盯着手指,做些无意义的小动作。他听到丁若可猛地提了口气,随即余光看到他又扬起了那对核桃,赶忙把身子歪到一边,抱着脑袋大呼:“爹,我错了!你说什么我照做!”

  “孟良平最近可有蹊跷的动静?”

  “没、没有。”

  “找到他栖身秘处了吗?”

  “没、没有。”

继续阅读:第八十四章:吹针伪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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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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