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的出现,也叫李元惜吃惊,薛喜年更是指着他唾骂:“牛二,你怎么在这儿?说,是不是你向李管勾乱嚼舌根?”
牛二不急不缓,挺直腰板朗声说:“刘管勾请喝茶,我不敢不从。”
刘管勾?刘丰年?李元惜向茶坊看去,只见茶坊门前停着辆牛车,牛儿无聊得甩着尾巴,拍打身上的蚊蝇,反刍上来的草咀嚼得津津有味。
薛喜年要来抓牛二,又被青衫子扭住,动弹不得,便破口大骂:“老子是为你们多赚钱,你们居然坑害老子,等老子回到紫林村,看不打折你的腿!”
李元惜一掌打在他嘴上:“你敢打折他的腿,我就敢拧断你的手臂。”
薛喜年吃痛,马上缩了脖子,但十分委屈,老杨亦是如此:“李管勾,你做人不坦荡啊,咱们怎么约的,你怎么可以……”
“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何况我的承诺依然会做到,只是不依你的方式。”李元惜叫了农夫,一道去黄尖嘴茶坊,去看刘丰年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农夫是她认识的,兴高采烈地向她鞠了一躬:“小的很少进城,也不跟公家打交道,那天没认出你,还以为你是哪边的野丫头。嘿嘿,你别见怪啊。”
“看来你的事情解决了。”
“多亏李管勾啦。”
李元惜见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了两分怀疑:“这里面坐的,恐怕不只是刘丰年吧?”
牛二用力点头:“是嘞,还有水监孟大人——孟大人说,李管勾在衙司里面办正事,事儿办完了,才能来打搅。”
往楼上去的路上,牛二把昨天拿着李元惜的信,跑到都水监后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对李元惜讲了遍。
昨日,这几人问路到了都水监,竟被水监衙门恢弘的建筑给镇住了,一时不敢去叫门,总觉得李元惜给的封信不大管用,更像是糊弄他们。反倒是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引起钱飞虎注意,特意出门来问,接到村民的信,虽是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带着他们进了院,到前大厅前停下,叫他们稍等片刻,随后拿了信去递给孟良平。
很快,一位河长走出来了,钱飞虎便带着他们进去问话。
“李管勾,水监大人名声在外,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俊朗的后生小子,待我们也分外客气,一点都没有官架子,”牛二对孟良平赞不绝口:“我们跟他讲了紫林村的事后,孟大人立即就让那位衙役给我们赁了辆马车,我们赶时间,一道去了村里。临走时,他还叫我们撑开各自身上的褡裢,把桌上的果品和糕点全倒进去了,好在路上哄哄肚皮。好人啊,他真是个好人!”
“他一直在这里吗?”李元惜向楼下看去,对面街道司院里的情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想来,她对薛喜年和老杨掌柜的所作所为,孟良平也该看清楚了。老杨毕竟是丁霆的人,而老杨交代,因为丁侍郎的关系,孟良平似乎忌惮着丁霆,那么,不知孟良平又会对此事作何处理。
“李管勾?”
李元惜回过神来,见牛二掀开茶楼竹帘,正等着她,便随着他径直往靠窗的茶座去,待看到那面目俊朗的后生,便情不自禁地欣然一笑:“你叫我来,何必藏着,用了刘丰年的名号?差点我便恶心地不想来了。”
说着,无视战战兢兢的刘丰年,找了把椅子,大大方方地坐在茶桌前。
“怎么?街道司的表演你可满意?”
“我们等你有一会儿了。街道司的表木,你选中哪家去做?”孟良平避开她的提问,提起茶壶,李元惜连忙倒扣茶碗:“不了,有话说话,茶是实在喝不动了。街道司的表木到底谁家去做,尚未决定,昨夜与师爷、小左他们商量,想把这次收集到的所有表木,全数安插到万怡街去。”
闻之,刘丰年拿出绢帕,擦了擦头上沁出的热汗。
孟良平也是头一次听这样的做法,大惑不解:“全数?”
“是为让百姓监督,街道司用料和价格大家都能看得见。”李元惜解释,盯着刘丰年:“有人用好料低价,拿下街道司的表木供货契约,往后他家供的表木会树立到其他街道上去,旦有不一致的,京城百姓不会看不到——我街道司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为防止拿到契约的作坊对某一地点的树木滥伐,我和师爷商议过了,多增加几家作坊。”
听罢,孟良平会心一笑:“你做的正是我所想的。刘丰年,你听到了吗?”
刘丰年点头如捣蒜:“听、听到了。”
“你来街道司,又是做什么?”孟良平责问。
刘丰年一张肥脸油光灿烂,此时强装镇定,皮笑肉不笑地应对:“没、没什么,就是想念了,回来看看……”
“如今的街道司,新人新气象,全无你在时的模样。你有什么好想念的?”孟良平针锋相对,刘丰年尴尬地笑笑,适逢黄尖嘴端来了茶壶茶碗,他便急忙给自己斟了一碗,咕咚咚地一口饮尽,不待喝完,孟良平便平静地掷出一道惊雷,呛得他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木师傅的背后,是礼部侍郎丁若可之子丁霆,你别以为拽着他的尾巴,没人敢削你。”
这道惊雷,把李元惜也震惊到了,她没想到,孟良平竟然会主动提起所谓丁霆。
刘丰年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与此同时,吓得他屁股离座,牛二却死死摁住他的肩膀,硬将他按了回去,此举叫他颇为恼火,但农夫是跟着孟良平的,他不好发作,再说,不知不觉间,头上的冷汗已经珠子般滚落,他曾在孟良平手下任职,明白这位水监的脾性,对待公务,他一丝不苟,不容掺杂任何污点,如今被他抓了现行,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
“丁霆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成全这桩差事?”孟良平紧跟着又问,刘丰年面上神情几番变化,终是绷不住了,连忙离座,噗通一声跪下,想要求情。
“自己做事自己担责,不是你向我下跪,我便能饶你。”孟良平呵斥,一脚踹过去,刘丰年生生抱住了,哭丧着脸:“大人,我知错了,知错了!我辜负了你的教诲,李管勾才是好样的。可这事不全赖我,我倒不想帮,但人家丁霆什么人啊?人家到我门上要我帮个忙,我有几个胆子不帮?”
李元惜不想听他狡辩,但见孟良平神色严肃,显然对刘丰年厌恶至极。
“你知道,官家推行廉政,不止一次交代,要藏富于民,官员不得与商勾结,盘剥百姓。我记得,你在街道司时,也曾向我信誓旦旦,严明定要两袖清风,清廉始终。”孟良平起身,走到刘丰年身前,鄙夷地俯视着他:“刘管勾,你在任时,我尚且被你蒙蔽,今日被抓了现行,你说,我该如何办你?”
孟良平说得不急不慢,却戳中了刘丰年恐惧之处,许是想到过去吞掉的银子都会被官府查封,自己妻离子散,也会步侯明远后尘,到延州充军,或许会被妖怪样的夏贼杀死,他便不由得筛糠般抖起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不敢,不敢了”。
李元惜撇撇嘴,却见孟良平转头看向她。
“你作何打算?”
“一路绑着,送回老家。人家送表木给我,我不宜太绝情。”她耸耸肩,打她在这茶坊看到孟良平那一刻起,便知孟良平想要左右她的决定,她亦无心将此事闹大,只是这木师傅三番两次贼心不死,总要拉她下水,实在叫她恼火。
她离座,搀着刘丰年起身:“你回去,但不要再回来了。”
刘丰年猛地抬头,又惊又喜。
李元惜一手搭在他肩上,指着街道司外老杨掌柜,道:“烦你再告诉老杨掌柜,叫他回去与丁霆说说,我李元惜脾气暴躁,一不小心就要骂人,这次就不与丁侍郎作难了。丁衙内若能悔过,应当老老实实做出街道司中意的表木。”
刘丰年抬眼看看孟良平,孟良平点了点头,这才千恩万谢地下楼去,却不料心虚胆战,两脚踩着楼梯倒像踩着云雾,一不留神踏了个空,将一身肥肥的肉咕咚咚地滚下楼去。
当真丢人!
刘丰年到了车旁,和老杨、薛喜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三人像被狼赶着似的,立刻往牛车里钻,叫驾车的人快些掉头,狼狈逃出街道司。
街道司与木师傅的闹剧很快过去了,牛二也欢欣鼓舞地辞别,方才热热闹闹的一桌人,仅留下李元惜和孟良平二人,李元惜便干脆叫来黄尖嘴,让他去巷口叫两碗面,再来两碟小菜。
“你要留我吃饭?”
“不吃饭,如何才能同你多说会儿话?”李元惜探头去喊已到楼下的黄尖嘴:“掌柜,跑着去!”
回头,见孟良平正怪异地看着自己,再一次猜出她的心思:“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吃饭也能问。”
李元惜看看四周,不觉得茶坊是可议事的地方:“去衙司说话?”
孟良平微微一怔,将杯盏里的茶水饮尽,看向窗外,突然高声大叫:“哎呀,楼下卖烧鸡的居然在免费送鸡!”
一言既出,四座哗然,人人都离座,扑到窗前向下探望,李元惜觉得莫名其妙,她是知道富柳巷经常来个走街串巷卖烧鸡的小贩,却从不听说他免费送鸡。
孟良平从兜里掏出两枚碎银子,扔到茶碗里,推到她面前。
“李管勾,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