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邈山不敢待在知州府继续吃香喝辣,赶紧叫上几个跟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出了知州府,直奔渡口,预备先向众人解释清楚,不想,半路就遇到了索命杀手。
李元惜与雷照一前一后拦住了他们的进退之路。
郭邈山已经从粮船上回来的兄弟那里听说,漕船上有个年轻女子,自称金明砦巡检使李士彬之女,御赐铁券丹书,当下心里一沉,握紧手中的两柄大斧,目中放出狠光。
“你就是李元惜?”
“正是!”
“后面的是……”
“你爷爷雷照!”雷照叫嚣,面对这一脸麻子三角眼、鹰钩鼻子瘪腮帮的所谓郭大王,只觉得浑身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立刻把他桶成个筛子。
“李元惜,我和你从前没有过节,今日你杀我的人,我劫了你的粮,就算扯平了,”郭邈山不愿冒险,便试图劝说李元惜无视他的罪孽:“今晚过后,我回我的山头去,你回你的朝廷去,说你收服了我郭邈山,我郭邈山愿意招安。”
“招安?”李元惜为他的天真哭笑不得:“朝廷为何要招安你这种畜牲?”
“李元惜,你别给脸不要脸!”
“垂拱殿内,枢密副使范仲淹正筹划着大力削减无用官职、精兵简政的国策,陕州知州这种遇事就逃的人尚且保不住,怎么可能还要招安你一个无法无天的土匪头子!”李元惜呵斥道,摘下斩马刀,利落地脱鞘立起刀身:“郭邈山,你死期到了!”
“还等什么?让你爷爷用屁给你放朵花吗?”雷照向郭邈山身旁的两兄弟骂道,两兄弟被他一张没好话的刁嘴激怒,持着朴刀就向雷照夹击攻去。
李元惜这一交锋的结果似已注定,绝无意外。
一个威风凛凛,号令千百号人的土匪郭邈山,终究不过是个好勇斗狠的痞子,哪里能是身经百战的女将对手?如今,只被李元惜拎在一个包袱里,晃晃悠悠地跟她赶去破院,留一人负责最后释放被囚禁的大户,其余青衫子全部杀回知州府。
果如那小吏所言,知州府已成土匪贼窝,聚集着少说二百余人,若是郭邈山不死,要肃清他们也得苦斗一番,然而,郭邈山已死,李元惜就拿他的头颅扣门,吓煞开门的匪徒,李元惜缩到之处,尽是畏畏缩缩的寂静。
所谓群龙无首,失了郭邈山,土匪们便失了主心骨,谁敢反抗,当即正法便是,杀一个两个,或许还有人不服,杀五个六个,便没人敢不服了,为求活路,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而知州府内的变故,渡口尚未听闻。
入夜以后,渡口亮起火把,火光通明,上千石粮食全数被乱民一袋袋地卸下船来,堆在一起,等候郭邈山前来主持分配。
土匪和乱民,谁都不愿意离粮食远一步。
一会儿,有大户的内眷哭哭啼啼地来寻郭邈山,手里捧着两大锭银子,说什么家里只剩这点钱了,郭邈山要做什么生意,他们都认,只要让家主活着就行。
内眷这么一哭闹,便是坐实了郭邈山要卖粮换钱的流言,乱民更坚信郭邈山要撇开他们带钱逃走了,土匪看到银子就眼馋,少了乱民分钱,对他们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没有郭邈山发话,乱民人数又不少,他们不敢随意动手,只能动起歪脑筋。
借用渡口食铺的大灶,一锅热气腾腾的粥被搬到粮食旁,锅里飘逸着饭香味,勾着许多人肚子里的馋虫。
“搬粮食的是你们,你们一定饿了,这第一锅饭,你们先吃。”土匪这边说道,乱民那边不好被骗:
“平日里开饭,我们总是吃着你们剩下的锅底,规矩不能乱,这是你们教的,当然你们先吃。”
双方各怀鬼胎,谁都不肯让步。小吏见他们继续对峙,不免有些着急,便去商贩家借了只小狗,偷偷放到渡口来。
大旱过后,虽然有了雨水,粮食却是青黄不接,人尚吃不饱,遑论猫狗?这小狗本饥肠辘辘,乍闻到饭香,顿时兴奋,摇着尾巴一路寻过去,正好被乱民抓住。
乱民舀了一碗粥,放到小狗面前,土匪见了,就来踹狗:“这是人吃的东西,你们是拿畜牲羞辱我们吗?”
“我们怀疑你这粥里有毒。”
“笑话,我们为什么给你们下毒?”
“杀了我们,粮食就都是你们的了!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们!”
两方正在争吵,小狗忽然叫了两声,大家看去——只见它身子晃晃荡荡,站不稳了!
“狗娘的!果然下毒要杀我们!”乱民们怒上心头,抄起锄头、镰刀:“我们拼命得来的粮食,死也不能孝敬你们!”
说话间,两拨人就打了起来,小吏见了,暗道大事已成,急忙跑去知州府给李元惜报信。
李元惜叫雷照等人镇守着知州府,自己带着郭邈山的头颅再往渡口来,另外请小吏再去纠集许多百姓,一起来这渡口,保护自己的赈灾粮。
如今土匪没了郭邈山,百姓们也敢冒头了,听说带着他们与土匪纠斗的是长公主义妹、御赐丹书铁券,更是有了底气。
小吏敲锣打鼓喊话而过,大街小巷紧闭的大门便纷纷敞了开来,人们带了棍棒,擎着火把,街坊邻居相约,一同向渡口二来。
渡口处,土匪与乱民已经纠斗许久,死伤许多,忽然有妇人来传话:“不好了,不好了,你们都上当了!郭大王死了!快搬粮食逃吧!”
那些个妇人,就是白日里坐着小船,假装怀孕,并拿桨板将李元惜击落于水,险些令她毙命之人。
人善或恶,本在一念之间,李元惜以为他们无辜,本意要让他们活着,无奈何他们放肆贪念,纵容自己杀人放火,已与土匪无异,李元惜再要放过他们,就天理不容了。
乱民和土匪听了她们的话,大惊失色,土匪不信郭邈山悄无声息地死了,但他至此仍不现身,实在蹊跷。慌张之下,也不管什么土匪山头的规矩,同乱民一起,慌里慌张地把粮食往小车上堆,堆满一车,紧赶着就跑。
跑得了吗?
李元惜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一颗郭邈山的头颅踢到粮食下,拔出斩马刀来,不怒而威:“哪个敢逃一步,就把头颅扔到那里!”
有人不服气,以为李元惜不过女流之辈,定打不过男子,因此三五个纠集一起,或拿朴刀,或举锄头,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声怒吼,朝着李元惜奔去——
毫无疑问,斩马刀待他们一点都不留情,不叫他们真应了李元惜的话,无以立威震慑刁民。
果不其然,一旦刀饮血,无论土匪还是乱民,都乖乖地放下推车,不敢再动作。
小吏这会儿带着百姓从街道处赶来,火把汇成一条条赤红的韧带,牢牢地束缚住了他们和赈灾粮。
大家守候着,曙光升时,发运使带着后一艘粮船上的官役和从别的县借来的捕头衙役,凑了三百余人,紧锣密鼓地赶到渡口,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事态已然平息。
于是,发运使派出人去寻找陕州知州归府办事,待人回来后,立刻登记放粮赈灾。
李元惜记住这小吏的名字,他虽只在知州府中做着记事的小官,俸禄不及知州的百分之一,却是危险来临时府中唯一没有逃走、还在积极拯救百姓的好人,她想着回到城中时,向官家说及此事,若能提拔小吏,那再好不过了。
后面赈灾等各样杂乱的事,李元惜无心参与,吃过早饭后,她与青衫子们便搭了一艘前往京城的客船,欢天喜地地回京城去。
陕州这一番经历,于李元惜而言,大概十分普通,却让雷照、董安等青衫子们异常兴奋,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雷照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吹到天上去。
“俺这宝剑一出招,嘿,剑刃还没到呢,他头发先被削断了,吓得龟孙子磕头如捣蒜,叫俺爷爷,只求饶他一条性命……”
董安听不入耳了:“啧,你这吹牛没边际,剑刃没碰到,怎么可能断掉头发?”
“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凡是高手,刀剑一出,必有萧杀之气,俺使的这宝剑,在师父手上便杀人无数,那剑气,就是无形之刃!”
“大人,你瞧这厮……”董安来告状,李元惜捂住双耳:“不听!雷子,我怕你的无形之刃不小心伤了我耳朵。”
雷照急了:“大人,俺不能伤你啊!”
董安学了李元惜的说法,捂着双眼连声叫痛:“哎呀,糟糟糟!雷爷爷的无形之刃刺伤我眼睛了。”
这话好玩,其他青衫子也跟着起哄,雷照的无形之刃俨然成了笑话,急得他面红耳赤,扑上去就打人,一艘客船被十几个壮汉扑来撞去,船在河上摇来摆去,其他舱室里的船客跟着晕船呕吐,连声叫骂,逼得船家扔下橹进舱来训斥,他们才安静了些。
这回陕州之行,于他们而言,是次难得的历练,众人正在兴头上,便问李元惜,等任期一满,是不是又该启程回延州去。
仔细算算,回京大约不到七日,李元惜的任期就满了。
“你们还想去延州?”李元惜问,雷照扑到她座前,连连虔诚地点头:“大人,俺们不是为杀几个土匪来的,俺们和你一样,都是为去延州的。”
“你们也都是吗?”李元惜环顾其他青衫子,没有例外,大家都愿意随她去延州,领略一番别的天地。
既如此,李元惜便不好再拒绝,嘱咐他们回去以后,用心找铁匠打制自己的兵器和铠甲,另外,西夏兵马绝非土匪,其凶猛好斗,如狼似虎,是如此,才让大宋的精兵强将付出极大代价,在边境苦苦抵挡三年,不可大意。
她的叮嘱,众人都记在心里。
回京路上顺风顺水,李元惜想着即将要见到的亲人,不禁心情激动。孟良平和小左他们可好吗?长公主和官家是否会支持自己?她已等不及要见到他们。
然而,谁也没料到,在她出城的这几日里,宫内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垂拱殿内无论君臣,所有人都被这件事紧紧摄住,不得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