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骡子……”胡敏学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谓他:“我因没有证据,不敢加你与尊称,你且继续讲来,既为柴氏宗室后人,荣华富贵,怎么就会被拐走呢?”
于是小骡子接着介绍:“后来爹一定要离开杭州,去乡下种田,他说这叫返璞归真,但走得很急,我们到了一个很偏僻的乡下,邻里之间都住得远,有一户人家只有个老婆婆和她的孙子,小孙子和我年纪一般大,我们就成了好玩伴,在山沟里能玩一整天,往往娘喊吃饭,我们才回去。那天,我看程勇衣服太旧,就把我从前的一件衣裳偷偷拿来给他穿,更奇怪的是……”
“小骡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追问,小骡子挠挠头:“我爹娘不知怎么的,再没回家。我去找程勇,程勇奶奶也在找他。程勇同样失踪了,大家都说他被拐走了,再找不回来了。”
“你爹娘呢?”
“官府在山沟里发现了他们,他们砍柴时失足掉下去,摔死了。”
吴醒言摇摇头:“不对,不对,你才多大的孩子,怎么会记得清楚这么多事情?小骡子,你老实告诉我们,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他推想对了,这些事情中,许多并非来自小骡子的回忆,他只记得他有个小伙伴叫程勇,程勇穿着他的衣裳失踪了,自己的父母砍柴掉沟里摔死了,其余的,是一位中年女子告诉他的。小骡子现下带大家去的地方,就是中年女子所在的房间。
李元惜打量四周,发现这正是自己之前为寻窝窝而见到小骡子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捡起那枚令他熟悉的纽扣。
“难道,你想要救的那个朋友,就是程勇?”李元惜问他,小骡子点点头:“就是他。”
他走到某个房间前停下来,敲了敲门,向里面说道:“娘娘,是我,小骡子。”
众人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心有灵犀般一致向门的两侧退去,李元惜将小骡子也拉到身旁,只见木门轻轻向两面开启,一股清新的檀香味盈盈溢出。李元惜脱下鞋子,往屋里扔去,并没有多余的动静传来。
小骡子受不了大家这么紧张,从李元惜怀里挣扎出来:“楼主已经走了,这房里只有娘娘一个人。”
什么叫楼主已经走了,娘娘又是谁?
他一脚踏进门槛,向里面的人说道:“娘娘,我把四位大人都带来了。”
与此同时,月华宫里,随着苗昭仪捂着孕肚一声痛叫,宫里终于热闹起来了!
赵祯对外言称病得糊糊涂涂,时醒时不醒,宫女报来消息,刚刚还躺在床榻上装模作样,转眼间就生龙活虎,多亏他没来得及发声就先恢复冷静,宫女也不曾向屏风来看一眼。如今,太后与诸嫔妃都忘月华宫去守着好消息,稳婆已经去了,太医也在帐外守着。
吕夷简见赵祯如此欢欣,不忍叫他独守一个冷清清的集英殿,便告知宫女,官家今日恢复了些神智,饮过药后,立刻乘辇去月华宫。
“那可要快些,女人生孩子,哪能掐着你们男人的时间?”宫女调皮道,掉头离开集英殿。这边门关上了,谁也没料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集英殿内。
“谁在那里?”吕夷简不满地问。阴影没有回答,反而向前一步,吕夷简立刻警觉,不动声色地向着赵祯的位置移动。
“是不是兵部来送文书的?”他指着自己办公的桌案道,“放那里就好。”
但阴影没有去桌案旁,反而加快脚步,直冲赵祯去!吕夷简挡在赵祯面前,在守卫森严的宫中如入无人之地,可知来人乃是高手。
“来人——”
“圣上!”那人急忙停下步子:“圣上勿惊,不要声张!”
赵祯亦察觉到危险,可恨为了隐藏自己的病情,侍卫大多都在集英殿外守候,殿内却无几人,这几人业已全部倒地,昏迷不醒。
他几时来到殿中,几时动手,侍卫竟然毫无察觉。
不过,听来人语气周正,措辞也恭谨,赵祯得以微微稳定心境。
“你是?”
那人摘下风帽,递上鱼袋与圣旨:“官家不必惊慌,臣狄青奉旨,秘密前来护驾!”
一言既出,赵祯拨云见日,喜上眉头:“狄将军比朕预期早了两日!”
原来,此人正是叱咤宋夏战场的面涅将军狄青!
赵祯早对面涅将军狄青有所耳闻,心中甚喜爱之,想要召见狄青,却遇西北战事频急,无奈只好作罢,只差人画了狄青一副画像送来京城,以瞻其神武。此次他之所以能进京,也是机缘巧合。最初,范仲淹、韩琦两位西北经略使因对如何用战意见大相径庭,一个主张修城御敌,一个主张急攻克城,朝廷接两人奏报,各有各理,难以裁决谁的策略更适宜,便叫陕西经略使夏竦回京,当面与官家说个清楚。夏悚走时,又带了狄青来讨官家欢欣。两人启程后,在官路上遇到宫内急递,接到密旨。
这密旨不同于送去府州、麟州等要求出兵勤王护驾,而只向他借一人——狄青。
狄青因此奉旨上路,暂别夏悚,一路不敢停歇,骑坏了三匹好马,飞奔来京。狄青性格不同张扬的夏竦,他深恐铜面具进京吓着百姓,为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去掉铜面具,以遮风帽掩饰面上刺字,身着朴素麻衣进城。密旨中提醒:进宫不可知晓他人。狄青因而选择夜半三更时,飞檐走壁,潜入宫中。以他所见,整座皇宫都秘密部署着禁军和侍卫,集英殿尤甚,殿内侍卫换班却只进出几人,直到月华宫宫女来报喜,他才确信,官家确在集英殿中。
听狄青说得如此轻松,赵祯既欢喜又忧愁,欢喜的是,狄青果然不同凡响,战场上于千万人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这守卫森严的大内于他也如无人之境,他来护驾,赵祯可以安矣,忧愁的是,皇宫中部署的禁军和侍卫,都是极其隐蔽,然而狄青却能轻松发觉,并能绕过这许多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座前,还把几个近身侍卫给打晕了,由此可见,禁军也好、侍卫也罢,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孟水监曾言,楼主功夫极高,即便胡敏学也难生俘,他脚下又正在清剿鬼樊楼,若楼主被逼狗急跳墙,闯进宫来,恐怕真没几个人能抵挡。
想到这里,他便冷汗涔涔,忙走上前来握住狄青双手:“朕有你,无惧矣。”
他请吕夷简向狄青说明当下情形,狄青也是听得极为震怒,恨不得立刻擎了兵器去将楼主拿在案下。吕夷简劝他不急。
正此时,皇城司送来胡敏学的急件,吕夷简拆信时,尚能嗅到纸上的酒水味道。胡敏学于心中说及地下最新情况,主要有两点:藏经阁失火被烧;鬼樊楼中还有密道,出口不详。
先说这藏经阁失火被烧,胡敏学在信中并未提及李元惜,只说火势之大,难以扑灭。
这消息无疑是敲碎了赵祯的一大期望,怎能不让他气愤?他之所以抽调胡敏学离开最需要他的宫里,转去鬼樊楼,就是为了让藏经阁里的东西不会有失,并且除他和皇城司外,无人知晓其中内容。换言之,他要做一个龙床上的楼主,对百官的秘密了如指掌,皇城司之前就是帮他刺探京城内外民情和数十万官员行为的,藏经阁无疑能补充皇城司不知晓的状况。
他急问亲事官:“守在报慈寺的那些人打听到多少?他们可知道烧到什么程度?”
对答:“应该不清楚,藏经阁从始至终都没有让闲杂人进去,阁楼又与鬼樊楼其余建筑隔着深水潭,火势没有波及扩大,从外围看,只能见到冒头和火苗和浓烟。”
若果真如此,还可弥补。
“藏经阁烧了多少,烧了谁的,不要让他们知道。”赵祯思忖片刻,交代他回去以后散布消息,就说藏经阁虽然被烧,但里面的东西抢救回了不少,正在整理中。
“起火原因是什么?”吕夷简来问,那亲事官有些为难:“是……是街道司李管勾不小心……”
“她不是不小心。”赵祯气得挥袖大骂:“她是故意烧了藏经阁,叫我无法对右掖门下闹事的那群人动手!她觉得朕做不了这皇帝!”
“官家,李管勾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右掖门下闹事的官员现在不知多高兴,他们松了口气,你猜猜,假使现在上朝,他们还会不会支持清剿鬼樊楼?”
吕夷简见官家仍在气头,便连忙补充吩咐亲事官,对外宣称李元惜点火烧阁楼是奉官家之意。
“官家,事情已经这样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百官一定会感激圣上天恩。”他劝谏,赵祯烦恼地挥挥手,“你拟旨吧。”
如吕夷简所言,百官听闻藏经阁遇火,如拨云见日,顿觉曙光在望,又听闻好多匣子被及时抢救,免于火灾,其中点了几人的名字,黄鹤年亦在其中,不说他人,单说黄鹤年,当时便禁不住这大起大落地情绪,梗倒在地。可想而知,当这道旨意发到右掖门下,他们听说烧阁楼是官家的意愿时,对官家自然感激涕零。赵祯态度的松动,就是他们的颜面和前途,也是他们后半生的命运。
一时间,官员纷纷跪朝,以谢皇恩,这是后话。拟旨期间,赵祯不忘交代侍卫速速打听宫中异常:哪里地面沉陷或者膨胀,哪里地下冒烟等等,诸如此类,事无大小,一律报来,以此来判断宫中究竟何处地下是藏经阁。
至于说密道,地图上清晰可见报慈寺在什么方位,洪恩寺又在什么方位,以胡敏学最早送来的地下地形图以及鬼樊楼的大致布局,经过推敲,可知这皇宫的一大半都与鬼樊楼重叠。楼主是再藏经阁内逃走的,这密道的出口很可能就在宫中,即,楼主很可能已经通过密道,来到这地面上的大宋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