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李元惜顿悟,要想回延州,她得先打一场胜仗,眼下,就有两个好战场供她选择,一是郭邈山,二是王伦。郭邈山的势力是在商州起义,地理位置与李元惜有天然巧合。
“平贼郭邈山如何?”
“你能行吗?”长公主反问。李元惜已激动难耐,等不及与长公主再细细计较,她出了长公主府,便去找郭昶,问他为陕西赈灾的粮食可征集到位?得知崔粮的圣旨正在路上,最快也得明日下午才能到,准备和搬运漕米又得三日,也即是说,最快,也得等四日以后,高阳关路的漕船才能在扬州启程,从大运河经山阳渎北上。
“船上可有押运人员?”她急切地问道,郭昶对她如此狂热地讨论粮船很是吃惊,只能边观察她,边回答她,且尽量一问一答,不该多说的,一个字都不说。
“自然必不可少。”
“可有军队随行?”
“只是赈粮,非为平乱,所以没有军队随行。”
“那如何保证粮食不会被乱民劫走?”李元惜咄咄逼问,郭昶内心已逐渐明朗。郭邈山的势力是从商州起义,一路蔓延到京西路,商州距离陕州甚近,郭邈山有心劫粮,大可能在陕州出手。
“乱民?李管勾,你该不会……”
“快说。”
“到地方后,有当地官员接待。”
“当地官员能抵挡得住郭邈山?”
“这……”
郭昶的脸色变得难堪,私下也在计算着,运粮船上三百名押运人员,地方上的衙役和加派的士卒,有两千余人,而郭邈山不过一千余人。
“应该可以。”
然而,李元惜却浑似没听到,反而关注起运粮的地图来。扬州的粮食在进入长江后,过通济渠,经黄河直入陕州,再由陕州走陆路、水路发往受灾各处。
陕西昨日已降大雨,黄河水量充沛,水路畅通,从扬州去陕州,大约七日即可到达,京城属于通济渠段,自己可在汴河登船,从扬州到京城,三日足矣。她正盘算着呢,抬头却见郭昶正给门外的小吏频频使眼色,那小吏由最初的懵懂逐渐醒悟了,连忙闯进门来报郭昶说,有急事需要他处理,郭昶立马配合着向外走:“哎呀,不巧不巧,李管勾,你看我有急事要去处理,暂时不能招待你了。”又对小吏道:“你帮我送客吧!”
李元惜夺步而出,一把推开迎上来的小吏,追上郭昶的脚步。
“不劳送,我要求你的事一句话就能说明白。运粮船到京城后,我想登船去陕州。”
郭昶大惊,以至于停下脚步,然而,李元惜却拽住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你要离京?”郭昶问道。
“对。”
“街道司呢?你任期不足一月!”
“告假即可。”
“那……孟水监呢?”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见李元惜一夜之间便做到了无牵无挂,郭昶震惊之余,已经无计可施,他又停住脚步,还未张嘴,就被李元惜拉动袖子:“别停下啊,不是有急事吗?你要去哪里处理急事?咱们都快出了你的度支司了。”
“这……”郭昶急了:“李管勾啊,你离京玩玩可以,你得留下你的斩马刀,否则,我得向官家请奏此事。”
“我出京就是为游玩的,斩马刀乃是防身用的。”
“游玩就去登别的船,我的运粮船是为公干,不包游玩!”
两人说着的功夫,已经出了度支司,李元惜到拴马桩前解了缰绳,郭昶又夺下缰绳:“李管勾,这太胡闹了!你是长公主义妹,万一出个好歹,我罪过可大了去了!”
见他急得头上冒油,李元惜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是多加了一个皇家义妹的身份,自己的生死就变得如此重要。不过也罢,她若想搭粮船,借着平贼郭邈山来给自己厮杀元昊纳投名状,就必须让郭昶心甘情愿地给她腾个位置。
“郭邈山可能就在陕州劫粮,赈灾粮被劫走,你罪过大不大?”她问道,在郭昶开口辩解前,先强行打断他:“我李元惜曾在西北战场血战多少,曾经孤军深入敌军,摘得野利黑屠的项上人头,区区郭邈山敢是我对手?他伤不了我,我却能杀得了他。”
“可是……”
“实话说吧,郭大人,我需要和陕州官府抢头功。”李元惜直白地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如果我护粮成功,我自会向官家请罪,但我距离回延州又近一步——假使元昊作乱,你觉得,我上战场和其余将领上战场,官家更会照顾谁?”
郭昶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为保护李元惜,也为给皇家脸上贴金,赵祯必然舍得拨兵拨粮,可兵和粮的花费,多一分就是度支司一分的负担,他看不出李元惜去延州对自己有任何有利影响。
“多拨兵拨粮,打胜仗的可能性就更大,与西夏最有利的盟约,可能就在这一仗里见分晓。”李元惜压低声音,小声问他:“盟约,也与你度支司无关吗?”
当然有关!
郭昶想了想,觉得这事坏就坏在李元惜告诉了他自己的计划。
“你暂且不要告诉官家和长公主……”
李元惜两眼放光,满口答应:“好!听你的!”
郭昶一脸苦相:“下午我差人给你送样东西,等运粮船到了,你拿着它交给发运使,悄悄上船就是。”
回到街道司,李元惜便开始着手告假事宜。街道革新任务完成后,委托便大幅锐减,每日青衫子做的基本都是清洁扫路的活儿,没什么挑战,也不会再有过去忙到天旋地转,几日几夜也不能好好歇息的时候了,她这个管勾也变得清闲起来。那么,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街道司暂且交给周天和去管理完全可行。
下午,郭昶送来了一封信,是向发运使陈述李元惜上船缘由及注意事项的信件,上面押着郭昶自己的章子,算是表示他为此事负责。李元惜细心收起信,看着日头渐渐西沉,便想象着明日这个时候,圣旨就会到达江淮,不久后,扬州渡口将会停泊两艘庞大的漕船,七日后,她就会登上这艘满载粮食的大船,饮血陕州。
隔天夜里,孟良平来邀她上街游玩时,她便向他提请休假。
“你想好了?”
“想好了。”李元惜将飒从刀架取下:“要打元昊,我必须去陕州。这刀再不出鞘,就该锈了。”
孟良平点点头:“既如此,你便有两件事要做。其一,街道司事务暂时移交周天和代管,其二,你需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
“哪有什么刀枪不入?”李元惜笑道,这世上必然不存在那样的神物,她理解孟良平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延州之后,我便再没了自己的盔甲护身——刀枪不入的神物去哪里寻?”
孟良平把游玩的计划改做拜会一位老者。
两人驱马前往一处外城七拐八绕的巷陌,在巷尾月光都难去的地方,坐落着一间冷清寂寥的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只能容纳一间房,单从外看,房子几乎成了野鸟麻雀的巢穴,因临近水沟,潮湿非常,墙壁上生着厚厚的青苔。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李元惜感你到纳闷,孟良平边叫门,边向李元惜解释,因为相信她一定会离开,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留意京城中做盔甲的高人。
“我想尽办法想让你在战场上活下来,盔甲只是第一步。”
开门的老人已经很老了,须发花白,皮肤上嵌着星星点点的黑斑,眯着眼凑近了看人:“你来了。”
“老伯,烦请你为她做身盔甲。”孟良平把李元惜拉到老人面前。老人点了点头,只用手便开始丈量李元惜身材的尺寸。李元惜很不习惯,但孟良平却一点也不马虎,老人说一个数字,他便记一个数字,待测量完了,老人便叫他去烧铁水。
李元惜看他这般模样,自然对他的手艺也不大相信,孟良平却听话照做,果真去院子里去生那只大约两百年没点火的陶炉。
“你怎么会信他?”
“当然信。你知道他是谁吗?”孟良平问道,李元惜摇头表示不知。孟良平便告诉她,《晋书·吕光载记》中有描述,有种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普通的弓箭不能射入,刀劈斧砍亦难伤筋骨,唐时曾将此甲列为十三种甲制之一。
“咱们在丁宅大战玉相公时,你也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经过孟良平提醒,李元惜想起来了,当初她和孟良平上下夹攻玉相公,明明双刀全力砍杀在他腰上,他却没有断成两截,侥幸存命,就是因为穿在上身的奇怪锁甲。
若是老人真能为她打制出这么一副铠甲,李元惜自然欢喜。
孟良平早在院里备了打制的材料,有纯度极高的铁块和钢料,炭火一旦烧起来,整间院子都变得火热难熬。
“你来鼓风。”孟良平把风箱交给她,通过向炉中鼓风,使炭火燃烧更旺。他则脱了上衣,在手上缠了布条,将铁块钢料放到特制容器中,开始烧铁水。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光是不断鼓风,就叫李元惜手臂酸痛,孟良平更是浑身大汗淋漓,火舌滚烫,铁水钢料熔化后,老者便指示他按照一定的比例将其混合,再倒入陶制的模具中,使其成为手指粗细的钢条。而这钢条又要被塞进炉火中烧红,变软后的钢条要经历锤子成百上千次的击打,使其更细、更韧。
孟良平打制到半夜,烧好八根,老者又用手指比了个长度,叫他们把钢条再断成这般长短的小棍。如此繁杂的活计,孟良平却做得一丝不苟,只是为不影响旁近左邻右舍的休息,孟良平只得先熄了火,双方各回去休息,第二日,处理完公务后,再相携来到小院。老者便教他如何弯曲钢条,把它们一个个地相连接,做成连环套,又怎样再把连环套制成环锁铠。
据说,老人年轻时曾跟随太宗皇帝一起攻打北汉,一场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就是这环锁铠救了他的命,此后他又经过数次改良,在真宗朝时,他想把这套环锁铠用于宋辽会战,可惜当时无人引荐,环锁铠只能继续默默无闻。
在老者的指示下,一套由孟良平亲手锻造成的环锁铠终于打造成功,李元惜迫不及待地上身来试,此铠甲并不太重,也不妨碍手脚活动,十分灵活,孟良平试着拿刀来砍,一般力气,并不能断掉铠甲,而铠甲环扣相接,又能阻挡箭镞锋利,可谓是战场上一防身保命的利器。
临别时,尽管老者再三拒绝,孟良平仍付下银钱,谢他多年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