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抱拳退出后院,点兵点将,带着周天和等一众青衫子,驱马再往麻衣巷去。
最近,包括麻衣巷在内的几条街都在革新中,破损的路面已经铺上新砖,侵街占道的障碍全部拆除,表木新立,明沟重修,麻衣巷上的商户住户都欢欣鼓舞。
福海酒楼的欢楼是在沙尘暴后,应街道司之令拆除的,所有竹竿都保存完好,在街道司核准可被它利用的街道尺寸后,福海酒楼就将原先的竹竿裁修好,买了崭新的彩绸,来搭建新欢楼。红彤彤的爆竹几百响,舞狮的队伍就在酒楼内,两名青衫也在监督修建。万事俱备,只待楼头挂上酒旗,就可敲锣打鼓、舞狮放炮了,谁能想到,酒楼会突然塌陷?
李元惜、周天和两人骑马赶去麻衣巷,增调了附近干完活得两都青衫子前来协助清理。
酒楼面街的一半建筑坍塌,另一半倾斜着,好像再被人轻轻戳一下,就会栽倒在地。许多碎木料和砖块都飞溅到街面上,掌柜和跑堂不顾自己受伤,搀扶着食客走出废墟,街坊行人则在废墟里寻找着其他被掩埋的食客和行人。
“福海是三层酒楼,如今露在地面上的,只有一层。”周天和介绍道,此次清障任务很是棘手,两层建筑都塌陷进地下去了,要挖出、搬走它们,先得把地面上的这一层拆掉,如此颇要费一番功夫。
费工夫也得做,青衫们带着铁锹推车,尽最快的速度跑着进入麻衣巷,李元惜担心塌房危险,吩咐,首要保护自己,小心被受伤。他们只有一项任务,便是清障。
周天和立刻分配青衫任务,甲队青衫协助救人,一都五队青衫拆除残余建筑,乙队青衫去街头街尾立起“禁行”通告,驱散聚集围观的百姓。尤其是福海附近,百姓绝不能逗留,必须立即离去。甲、乙两队完成任务,立即协助清障。
各队领命,风风火火地去了。
掌柜见青衫子到了,哇地一声便哭了,找到李元惜,捶胸顿足,说自己好好做着生意,怎料遭此无端横祸。
“你有没有动过酒楼的横梁、支柱、墙面?”周天和问,掌柜摇头:“没有啊!倒是坍塌之前,那面墙——面街的那堵墙和地板微微开裂,我想应该没多大事,找个工匠刷层石灰粉,应该没事了。谁料?我以为是地震,可出来一看——你瞧瞧,只有福海被吞了!”
“吞?”
“地板下裂开好大的沟!”
“大人,这附近有公家修建的暗渠。暗渠方向与街道甚至明沟都不重叠,我没记错的话,它并未通过福海酒楼地下,应该是在这条明沟的终点,也即是——”周天和带着李元惜绕到酒楼背面,顺着一条覆盖石板的隐秘明渠向前走,指向街尾拐角处,麻衣巷的明沟到此终结。
“就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福海酒楼的坍塌与公家暗渠无关?”李元惜追问,小声地试探:“是鬼樊楼私修的暗渠吗?”
得到周天和承认,李元惜内心沸腾起来,孟良平猜想果真没错,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人,暗渠现在被坍塌的酒楼覆盖,挖掘需要时间。我去其他商户看看,若是也有裂缝,就该小心了。”
“也好。鬼樊楼的暗渠塌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我倒要守株待兔,看看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暗渠一旦挖出,她将立即通知吴醒言。大理寺现在掌握的鬼樊楼暗渠,都是古早以前官府掌握的,或已经成为一条死胡同,或因为毫无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难以推进下去,禁军们有力发不出,实在委屈。他们之所以没出现在麻衣巷,是因为不知道这里有暗渠,如果能顺着这条暗渠,找到鬼樊楼的老巢,岂不美哉?
纵使无法找到,也当利用起来,给鬼樊楼施压,用孟良平的计划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此时正逢晌午时分,日头晒得热烈,李元惜去别家酒楼借来热水,摆开几十只碗晾水,又叫了些面食大菜,青衫们渴了就来喝,饿了就来吃。等她安排好这些时候,福海酒楼隔壁的商户内传出哭声,引得其他商户纷纷去观望。周天和站在门前,不许他们进去。
“诸位,罗锅子羊杂店内,有墙壁地板开裂,与福海酒楼塌陷前的情况相似,为避免意外发生,大家都不要再回去了,先到巷外避一避。”
“万一我们的商铺也塌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铺子里还有商货,一时半会儿怎么搬出去?”
“天呐,为什么别处不地震,偏偏麻衣巷要这样?”
商户们心疼自己的家业,不舍得放弃铺子就此离开,周天和好言相劝,众人埋怨不迭,忽有人想起,维护暗渠是街道司的任务,他们的商铺因为暗渠而受损,故向街道司问罪寻求赔偿。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暗渠!”李元惜大声说道:“如果是公渠,街道司自然维护,倘若是私修的暗渠,街道司一律掩埋,保证商铺的完全。”
“哪里还有什么私修的暗渠?谁有本事私自修暗渠?”
“就是,我们又不是老鼠,门前就有明沟,自己打地洞做什么?”
“莫不是……”有一个商户仿佛想到了什么,顿时惊慌不已:“大人,难道我们脚下,真有鬼樊楼?”
李元惜注意到此人,问他是从哪儿听说鬼樊楼,他答,有个经商的好友跟他提过鬼樊楼,说这京城的地下住着鬼神仙,只要烧进钱去,万事皆可成。
“什么鬼神仙!到底是鬼、神还是仙呐!”
“樊楼在地上,怎么会在地下?而且起个阴气森森的名字。”
“专门忽悠人的把戏罢了。”
百姓们调侃着他,都不以为然。
可见,绝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鬼樊楼的存在,知道又敢讲出来,多数是从别人故事中听来的,不敢讲的,讳莫如深的,才是真正曾与鬼樊楼打过交道的。
既如此,李元惜也不与他们讲鬼樊楼,驱散他们便是,只留下那个商户,问明他好友的姓名住址,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差一名青衫回街道司,增调一都青衫,五辆驴车,调制些三合土,送到麻衣巷来。只要能及时支撑住地面,就能暂时保住麻衣巷。她听从周天和的建议,支撑住暗渠后,不可再存侥幸,应该借机填土,夯实渠洞。
麻衣巷彻底空了之后,没人指指点点,青衫子们也能放开手脚,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有的干脆脱了衣衫,光着被汗浸湿的油亮亮的膀子,抡起大斧砸下去时木屑飞溅。
近百人动手,大约半个时辰后,地面上残余的一楼建筑拆除,陷入地面下的两层显露。青衫子们休息片刻,吃饱喝足,继续干活。
清理掉了堆积在暗渠之上的杂物,周天和也在废墟中,通过地面塌陷的痕迹,确认福海酒楼下的暗渠不是《东京暗渠图》中的任何一段。
他带着李元惜,到酒楼背后的一处深陷的大坑旁,这处的明沟被酒楼拦腰撞垮,从上游来的污水源源不断地经缺口淌进大坑,青衫子们正忙着将一截烟囱支在缺口间,暂时导流污水。
周天和跳进坑内,双脚踩在泥里,挥舞铁锹,亲自将大坑一侧的坑壁上的淤泥清理干净,再往后挖,便能看到已经发霉腐烂的木板。
继续向后挖了大约半丈,一锹换来“轰隆”一声,湿土落下,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出现了。
“嚯!”旁边的青衫都惊叹道。
这洞犹如怪物的一张大口,呈现在李元惜面前,无论是宽还是高,它足以容纳两人通过,洞里冷飕飕地向外透着寒气,且有一股难闻的霉味,熏得人很是头疼。
“你们在外面等着。”李元惜拿来火捻子,提脚就往里走,周天和赶忙拦住她。
太危险了,酒楼之所以坍塌,就是因为地下通着这样一条暗渠,暗渠失了支撑,引起地面塌陷。若李元惜进去,万一出现意外……
“我必须进去。”李元惜坚持,街上正好青衫子在驱逐几个偷偷摸摸潜入进来的乞儿,李元惜望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拍拍周天和的肩膀:“你要让这些乞儿笑话我吗?”
周天和明白她摸清暗渠是为了明白怎样对付鬼樊楼,也清楚她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放弃,因此,只得同意。
“大人,一旦情况不妙,立刻遮蔽口鼻,我很快就会救你出来。”
“待会儿大理寺吴醒言要带些禁军过来探暗渠,你尽量把排场弄大些,咱们要故意引起鬼樊楼注意,要让鬼樊楼感到心窝子发堵。”
李元惜点了支火把,挑衅地向乞儿挥了挥火把,折身走入暗渠。
一股寒意顿时包裹了她的躯体。
虽然没有用来做排水渠,但似乎有百姓发现了闸口,通过闸口向下倾倒污水,污水混了湿土,脚下的泥泞不仅脏臭,更是湿滑,泥里更夹杂着老鼠、野猫等动物尸体,叫人实在不想下脚。
麻衣巷的暗渠,濒临全线坍塌,经常可见掉落的湿土在洞里高高堆叠,洞里一会儿宽一会儿窄,宽时大摇大摆,窄时需要侧身爬过去。洞内隔十步左右才会支起一套木板,像板凳一般支撑着洞顶,非常简陋。上面长满黄黑色的菇,闻着熏人,看着恶心,“板凳”的两条“腿儿”,因为腐朽而不堪重负,断折的占一半,有的甚至悬空。
李元惜一边走,一边庆幸,麻衣巷的商户百姓已经撤离出去,至少没有性命危险。不过,缺了支撑的暗渠又能坚持多久?地面上的商铺又能安全多久?
她折身回去,叫青衫们去取些木料来,先把暗渠支撑住。周天和找到福海酒楼的掌柜,掌柜一听暗渠的状况,当即将酒楼断折的木料全部交给街道司使用。
只酒楼的木料显然不够,其他商户便自告奋勇,四下去购置结实的木料。
李元惜再下暗渠时,身后已经跟了几组扛着木料的青衫,大家不敢大声讲话,小心翼翼地重建渠内的支撑。
李元惜继续往深处探去——走了不过二百步,便听到一阵诡异的撕咬咀嚼声,拿火把照过去,一个鬼一般的人影很快窜不见了。
“什么人?”
她紧步追过去,见地上掉着半只烧鸡,一群老鼠从四面八方窜来,眨眼间就将烧鸡撕扯抢夺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