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煲药月子所
陆壳儿2023-04-18 11:323,850

  李元惜素来不善撒谎隐瞒,本就心情忐忑,雷照奔来时她已察觉,为了赶紧藏药包,慌乱之下掀起一块盖板,胡乱塞进去,却不想,盖板下是空的,那药包就这样轻易地掉进庖厨里去了。

  庖厨里正叮叮当当地准备晚饭,施娘子一班人全数都在,在这些专事做饭的人手里,锅碗瓢盆刀板刷、瓜果米肉蛋菜汁,油盐酱醋葱姜蒜,仿佛有了活泼的生命,热闹非凡。

  李元惜生怕药包被发现,报告给小左,小左因为她那任军医的娘,自然也识得药方,认出这是治妇女崩漏的药,那时,她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自己揽下这崩漏的毛病吧?纵使自己承认,小左是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不清楚?小左若不信,再刨根问底地深究起来,揪出孟良平……

  “不,绝不能!”李元惜脱口而出,底下雷照一怔,爽朗地大笑:“有啥不能的!你是管勾,俺们是你手下的青衫,只有俺们迎你的份,怎么能让你亲自出门迎接?虽说,嘿嘿,虽说俺们做的是保准让你惊讶满意的大好事。”

  雷照的粗门大嗓敞亮得很,他伸手,想扶李元惜下树:“你看你,怪暖人的,担心俺们,还专门爬到树上来瞭俺们。”

  李元惜攥紧拳头,气得胸疼。

  迎你的头,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跳下树去看雷照身后押着的驴车,车上运着三根梁柱,年久落了些灰尘,但粗壮结实,委实是好木料。

  “这是?”她一头雾水。

  “给咱库房和牲口棚用的。左姑娘真是好主意,俺们赶了个早,去了人家要拆的房屋外等着,不想已经有人候着了,俺们哥几个一想,不中,不能叫人抢了去,就齐齐上手,帮人家捣了四面墙,管家高兴得很,就把梁柱卖给俺们了。你瞅瞅,都是好货啊,往后两天,我们还要再去把剩下的些梁柱运回来。你再猜猜看,所有这些,多少钱买的?”

  去买拆家的二手梁柱?小左的确有点掌财的头脑。李元惜亲验了梁柱,很是满意,给出最低价格:“四十两!”

  “三十两!”

  好家伙!

  “哪来的钱?”

  “左姑娘说,每月十五日街道司账房结算上月账目,所以,数着日子到十五那天,街道司派人亲自给他送手里去。”

  小左这招缓兵之计用得甚好,李元惜掰着手指计算,从她招募青衫到现在,十三日有余,到这月十五日,也就是清明节那天,刚好过了一个月,青衫的月钱也该结算了。如果孟良平不醒,到清明那日,各路债主上门,青衫们也倒戈,她李元惜言而无信,还有什么颜面再做管勾?

  进了街道司大院,库房光秃秃黑漆漆地只剩四面墙架子,火灾现场基本清理,留着烧坏的焦木供街坊邻居分了。这些焦木可以用作木炭烧火做饭,以作对他们帮忙救火的回报。

  火灾后第一日,街道司召回全部青衫,暂不接外界委托。经历一天的忙碌,大部分先行休息去了,剩下的做些轻松的善后,他们一身疲惫,见了李元惜,打起精神问候声,李元惜一一回应,同时又在心底咒骂了无数遍火上浇油的侯明远。

  小左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比夏日闪电更速度快,冲出账房,绕过喜冲冲地要向她报喜邀功的雷照,眨眼就到李元惜面前,欣喜无限地来摸她的钱袋子。

  “多少?”

  “什么多少?”李元惜装疯卖傻,往垂花门去,小左拦下她,伸手索要东西:“当然是银子。姐姐,孟大人给你拨了多少?是现银还是交子?”

  李元惜心虚,佯装不耐地拂走她的手:“没见着人。”

  “什么?是不是你又惹他不高兴了?”小左面色骤变:“姐姐,我的好姐姐,这百十号人,这偌大一衙司,都在等着他解燃眉之急,我和师爷纵使要为街道司开源盈利,也绝不是朝夕间可成的,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咱的正事。”

  “你也来冤枉我!孟水监外出公务了,我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这才……”李元惜最忌惮小左,倘若叫她发现自己在熬药,定会顺藤摸瓜摸到孟良平,凭她那千方百计说媒的心情,指不定要横生多少事端。

  想到这里,李元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看,周天和正在账房前看着她,四目相对,师爷并未有何表态,反像洞察她似的,李元惜忙避开,却又挨上了小左摸到头上来的手。

  “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烫!”她一惊一乍:“姐姐,是不是追袭侯爷的路上受了风寒?得嘞,我先给你把个脉……”

  李元惜赶忙甩开她,大步流星地往寝房逃,“不用折腾,我去取样避寒的东西,今夜在都水监里守候。他人一旦现身,我就要钱。”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拼命?”小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生平第一次,她猜不透李元惜的心思了。

  她与周天和正议着适合街道司的生财之道,小左生性机敏,头脑灵活,善于变通,联系自己进京以来的所见所闻,想出了十几个生财的“好”主意,譬如倒卖度牒。

  在本朝,要做和尚,必须有度牒,有度牒就可以免税,冲着这一点,度牒价格水涨船高,在黑市,一张能卖到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许多富绅都愿意花重金买张度牒,做个假和尚。

  小左的计划是,李元惜从都水监拿回钱来,她便去黑市买五六道度牒,倒手卖出去,轻轻松松赚个百两银子。但周天和坚决反对,京城有京城的规则,街道司有街道司的底线,并非所有生意街道司都能触碰甚至上手的。买卖度牒在黑市风行获利,朝廷几番下旨纠察法办,街道司若踏进这浑水里,说不好真被一道度牒搞到撤司。

  倒是今天来的一个委托很有意思,两人都认为可以钻空子。

  “左姑娘,我们说回碳场……”

  周天和将小左迎进账房内,管勾遇到难处,作为师爷,当尽早排忧解难。

  回到寝房后,李元惜来回焦躁地踱了两圈,心知账房要算计的账目太多,需要银钱的地方也太多,她理应帮忙,种种愧疚,不如一并算到孟良平头上去。

  思来想去,她蹑手蹑脚地路过账房。施家班子在庖厨内升起炊烟,院里架起大锅灶烧着洗澡的热水,她假意与施娘子闲聊,实则去找药包,所幸,药包掉进一只晾晒干货的竹篾里,忙做晚饭的厨子们来来往往,却没有注意到。

  “大人喜欢药膳吗?”施娘子忽然问,到了李元惜耳朵里,鬼使神差地变成“大人喜欢药吗?”,惊得李元惜慌忙将药包藏进衣衫,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回应:“这……和喜欢没关系,不喜欢也躲不掉。你会熬?”

  “会啊,我最擅长做了。”施娘子正勾兑着芡汁,她手脚利落,言语间尽是自信,鬼鬼祟祟的李元惜与她对比极是鲜明,也正是因为施娘子的自信,叫李元惜燃起在街道司内熬药的希望,问她气味是否会被账房闻到,朴素的问题逗乐了施娘子。

  “大人,我做的药膳,不说账房,就是富柳巷巷头巷尾也能闻到的。”施娘子说着,报了几个拿手的药膳名儿,李元惜这才反应过来,不想施娘子多看了她两眼,便问了和小左一样的问题。

  “大人,你脸红得厉害,是不是着了风寒?”

  庖厨内,施娘子班的徒弟手下不停,却挤出片刻时间,全数向她打量来,李元惜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时头脑发懵,拙嘴笨舌,摇头摆手间,出口便是:“无碍,无碍,只是妇女崩漏。”

  方才热闹的庖厨顿时鸦雀无声,柴火噼啪,猪油滋滋,李元惜囧地耳根发烫,暗暗责备自己,不过是个孟良平而已,怎么把自己搅得这般魂不守舍!

  她佯装并不在意,与施娘子客套两句,掀开锅盖给自己包了几个馒头,赶紧逃出街道司。

  上了街,想着去哪家食铺凑个火,熬这锅汤药,可食铺卖的是鲜香,最嫌弃辛苦的药味,再去寻他处,恍然间,在大街混杂的气味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循味去,药味越发浓重,散溢的地点竟不是药店,而是:王喜婆月子所!

  若非她亲眼所见,真不信这世上还有专门伺候女人月子的地方,且是这般辉煌。

  面街楼起三层,每层有八扇窗,东西两面设厢房,北面是庖厨,前后三排火灶,院内晾衣杆横十竖六,与那火灶一样,全都用得满当,不少夫家婆婆在火灶间炖饭食或熬药,药味正是从这里散溢出的。

  原来,此处是专为妇人生养后或预备生养前调理身体的所在,每间厢房住两位产妇,竟共住了七十多名,除去自家婆婆,还有王喜婆及其二十名女徒弟一同伺候。

  李元惜道明来意,女徒弟准许她进去借火,等了不多会儿,一只火灶空了出来,李元惜涮净砂锅,倒进药材,舀了两瓢水倒进去,就着那仍有余火的煤炭拉起风箱。

  熬汤药是个慢活儿,李元惜是个急性子,拉风箱又是个简单又反复的无聊动作,不到一炷香,她已然有摔锅砸箱的冲动。一日奔波劳累,闲下来后容易发困,中间不知迷瞪地打了几回盹,脑袋都快从脖子上掉下去了,才将这碗汤药熬好,

  倒是王喜婆好灵的鼻子,本在堂中帮一妇人按摩肿胀的腿脚,忽闻到一味新鲜的草药味,赶忙出来看个究竟,见李元惜非是本院中人,熬药也不是为本院孕妇服用,才放下心来。

  让她心惊的这味草药正是止血的艾草,孕妇不能食,否则可能生畸儿。

  此等灵秀之人,李元惜分外佩服,与王喜婆小聊了几句,喜婆是个热心人,将闲置的暖水瓶借她盛药,李元惜谢过后,赶着夜色匆匆向冷院奔去。

  沿途顺路去看了都水监,府衙内依旧一派繁忙,一日水监不在,有些要紧事挨到晚上再不能拖,少监、监丞和主簿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手处理。这些事务,一旦处理不慎,便要担责。水最无情也最难揣测,他们又少有孟良平的胆魄学识,每逢在公文上盖下刻有自己名姓的印章时,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进了冷院,先去看了黄狗,它正为小狗崽哺乳,李元惜分了一半馒头给它,而后进屋遮了窗帘,点了火烛,挑起孟良平眼皮,见他瞳孔没散,探他鼻息,微弱平稳,仍在昏睡中。

  趴着的姿势定不能喝进汤药,李元惜只得暂先将他翻身仰躺。搬移过程中动了伤口,孟良平再次痛得哼了两声。

  “吃药!”李元惜把药倒进茶盏中,一手捏着孟良平下巴下拉,露出唇缝,将药灌进去些,万没想到孟良平口干舌燥、气道干涸,乍见湿润,竟然不适,猛地咳出来,药水喷了她一脸。

  这动作,又险些叫李元惜砸了药碗。

  从小到大,她哪里伺候过人?头次伺候就遭此待遇,实在叫她郁闷。但又能怎样?孟良平无意识,咳完又晃悠着往床下栽去,她一步抢过去,孟良平正好压下来,待她抬手托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阴凉地淌过皮肤的,是他被惊扰的呼吸。

  “喂!”李元惜轻声呼唤,唇瓣机敏地察觉到,她距离孟良平的距离,最近不过半个指节。

  太近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章:刀风不闻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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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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