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盖打开瞬间,鼠见愁刺鼻的味道扑出,叫人直皱眉头。孟良平身先士卒,舀了绿汁,泼到自己身上,又满带一壶,教头接到李元惜给的任务是保护孟良平,自然也要相随其后。
吴醒言亲自舀起绿汁,泼到兵卒衣服上,一人多带一壶,以备需要。
而后掘开明沟闸口,目送孟良平下渠,他期待着孟良平将给他带来好消息。
兵卒们紧随孟良平与教头之后,一个接一个下渠,绘图的兵卒紧随其后,安排好地下的事务,地面之上,也要谨防暗渠内的贼人逃出,遁入民宅,因此,分派一组禁军与巡防铺兵协作,一旦有贼人脱逃,立即拿下。
明沟下是公家修的排水渠,皆用砖石砌成,十分坚固,渠内水深至小腿,流速不小,趟水而过尚不吃力,走出几十步后,即遇到绕过他们奔走的老鼠。
“跟上去。”孟良平命令兵卒。
果然如他所料,老鼠们奔逃的轨迹起先看去十分杂乱,往东南西北的都有,而且随着大批禁军过去后,激起附近更多的老鼠奔逃,场面似乎更加混乱,但其实老鼠们自有方向,兵卒们跟上去以后,很快就向孟良平报喜:
“找到了!这里有个通道!”
“这里也有!”
公渠与暗渠的通道通常都十分隐秘,不易寻找,老鼠们做起了向导,于是,兵卒们打开通道,钻进暗渠中——这里栖身的老鼠可用恐怖来形容,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滚滚乌云从头上流过,人不能贴着墙壁,否则随手捏上去就是老鼠,渠坑泥泞,污水能抵脚踝,老鼠大军却能汇聚成河,潜游而过。
“别发呆,快,追上去!”孟良平催促道。
这些暗渠的支撑木腐朽严重,禁不住老鼠撞击穿梭,有的地方忽然坍塌,就必须尽快撤离,或者绕道而行。
兵卒越分越散,跟在孟良平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忽的,又有禁军从另一处隐秘通道进来,算是会和。暗渠也绝非都是土坑土洞,有的地方曾是前朝公渠,脚下不泞,但却因深扎寻常暗渠之下数丈之远,冷气嗖嗖,寒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举灯不见脚尖,行在其中,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鬼魅,老鼠吵闹的动静反而能多加几分安心。
老鼠们在公渠暗渠都躲不过鼠见愁,只得往地面上逃窜,而在老鼠们向外逃窜的地方,必然能引起百姓尖叫逃窜,这处便是专属于鬼樊楼设在地面上的进出口。栅口本来为避免为人注意,修建得极为隐蔽狭小,然而,老鼠奋勇而出,那小栅口顿时变得拥挤不堪,老鼠们挣扎、尖叫,甚至啃咬,百姓们或是闻声,或是根据老鼠出逃的痕迹寻来,不由都震惊恐惧,管它身边有什么东西,扫帚也好,铁锹也罢,一起拿起来朝栅口打去,只要能暂时刹住老鼠出逃的动静,就赶紧拿出什么封堵。栅口下是个洞,只倒东西填不平,只能往上压东西,院里的陶瓮,家里的木箱,冬日里没烧完的大碳、铁锅……有什么用什么,只要它们跑不到自家院子和家里。
老鼠们无法从此这个栅口出去,马上会掉头去下一个栅口。它们迫切地寻找通风的地方,仅仅一个时辰,这个码头就标注出三个暗渠闸口,在暗渠内找到十八个与公渠相接的秘密通道,且捉拿了两个从暗渠内逃出来的囚犯,形势一片大好。
可是,问题也很快出现了。
地下通风不足,本来气味就十分恶臭,再有鼠见愁浓烈气味贴身熏鼻,常人哪堪忍受?若真只是鼠见愁刺激到,孟良平倒可以向街道司借口罩来用,或是拿薄荷油涂抹鼻下,用来达到提神醒目的作用。
可短时间内,这些兵卒一个个唇色发白,眼眶发青,他们下渠最初的精神很快就被消耗干净,昏昏沉沉,承受不住。
孟良平自己也是头昏目眩,走路踉跄——看来,鬼樊楼已开始放毒反制探渠。
“出渠!快!出渠!”孟良平呼喊道。出渠的命令被快速传递,所有兵卒不需要原路返回,就近从暗渠栅口撤离。
尽管撤离够快,那毒药却还是追上了众人,待他与教头从暗渠出来时,禁军们或躺或坐,瘫了一地。
小左带着在药铺煎好的解毒药进快着赶了过来,分给兵卒喝下解毒。
毒药厉害,解毒的药也毫不逊色,兵卒们中毒未深,解毒速度又够快,因此只是精神稍萎靡些,身体并无大碍。
“怎么办,暗渠里到处都是毒气,呼吸了就要中毒。”吴醒言着急地问他,“现在形势正好,咱们就此作罢,岂不可惜?”
“有毒的不是空气。”孟良平回想着,自从老鼠反扑回来,兵卒们便开始出现中毒症状,难不成有毒的是老鼠?鬼樊楼竟能以老鼠带毒?
不可能。
它再神通广大,又怎么能命令得了老鼠?
那么,鬼樊楼又是通过什么放毒?
“孟水监,你看……”吴醒言为难地征询他,“咱们还能不能撑得住?”
这问题,同样抛给了李元惜。
五王宫桥下码头,将士们即使喝了药,也需要时间才能恢复力气,李元惜与他们一道下过渠,眼下也是提不起精神,继续探渠,恐怕没几个人能坚持得住,但是要放弃,谁也不愿意。
“大人,你说,该怎么办吧。”大家等着她的决定。
李元惜看着迷迷糊糊的兵卒们,怎能让她不想起仍在暗渠中被鬼樊楼控制的阿泰等人?又怎能不令她想起血淋淋的十二只耳朵?
“我们还未发现鬼樊楼本部,这说明我们还有未探明的区域,”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说明……我们还无法营救失踪禁军。”
她决定继续探渠,天色已经暗沉下去,她买来些火把,分与众人。
火,亦能驱鼠,防止老鼠扑近撕咬。
“大家打起精神,咱们喝了药,不会死的,大不了今夜在暗渠内睡一觉。”
再次下渠的,不止她一处,负责探渠的三千禁军,几乎全部再次下渠,继续找路画图。
教头以为孟良平身有伤,中毒更伤身,因此不准他下渠,孟良平却认定了下渠c才可能找到鬼樊楼究竟是靠什么放毒的答案,故而坚持下渠。
上上下下折返几次,终于,禁军们体力耗尽,孟良平也浑身乏力,即使再饮药水也不能解,何况药铺传来消息,所有的仲楼全部煎完。
午夜的鼓声正从鼓楼遥遥传来,无论探渠是什么结果,都必须停止。
好在这一趟暗渠之行颇有成效,已经远远超过预期,至于阿泰等人的安危,只能寄希望于暗渠地图能让鬼樊楼有所忌惮。
闸口周遭围观的百姓众多,有许多家都遭了鼠害,因此纷纷来讨要鼠见愁浓汁,为家里驱鼠。吴醒言便令兵卒将剩余汁水分给众人,此举再被孟良平阻止,对外宣称所有鼠见愁都会运回街道司,百姓可去街道司领取。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吴醒言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去街道司?这些鼠见愁搬回街道司,也需得些周折吧?”
“必须搬回街道司。”孟良平隐隐有些预感,这些鼠见愁草,定然还有用处。
探渠期间,望火楼上青衫子们全神贯注地观察并标记所有出了鼠害的地点,临近几个坊内,有的人家安安静静,有的人家突然惊慌失措,逃出院落,有的巷道内玩耍的孩童突然惊慌奔跑,有的家犬朝着一个地方狂吠——只要有乱象出现,必会伴随成群结队的老鼠奔逃。
孟良平希望没找到的闸口,青衫子们能尽可能地补充!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不仅要整合禁军绘制的零散地图,更要控制已经探明的暗渠。各个码头开始陆陆续续从暗渠收兵,但并未撤兵。禁军依然守着明沟暗渠的栅口,吴醒言就在踊路街码头收集从京城各处传来的零碎地图。在这所有的地图中,望火楼的地图尤其重要,因其观察的是暗渠隐藏极好的出入口,所以,一旦有一座望火楼交来地图,吴醒言便立马派人前往地图上指示的地方去把守。
所有繁琐的动作,只为确保暗渠不会重新被鬼樊楼夺走。
这夜,无人能安眠,尤其是鬼樊楼。
从晌午后到第二日天明,没有一件事能让樊楼主顺心。青衫子开始探渠后,他那数量庞大的喽啰爪牙便被连根拔起,从地下揪到地面,驱赶到开封府、大理寺、御史台以及禁军营的大牢里,这些地方从没牢房不够住的时候,探渠结束时,却已经是人满为患。这些人是大宋多少年来积攒下的逃犯、死囚等,无一不是见不得光的恶人,迎接他们的,凶多吉少。
楼主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倘若有一群老鼠也能像他们那样依赖自己,为自己效力,他会毫不犹豫接纳老鼠。他关心的,是没了这些人,相当于自己的眼睛被戳瞎,耳朵被捅烂,手脚被剁去——从今往后,他可算得上一个孤家寡人了。
暗渠,是四通八达的路,没有人走,又怎么称得上是“路”呢?
而下渠青衫子的身份暴露,原是三千禁军的消息,更是让他感觉被愚弄,暴怒之下,杀人泄愤,被割去耳朵的十二个禁军惨遭虐杀。
玉相公只觉得寒意滋生,凉透骨髓,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干扰楼主,只能在楼外避着,等着老毒物的消息。
老毒物回来时,似乎比楼主更愤怒,然而见识到楼主那张黑沉沉的脸,满地的禁军尸体,以及被吓晕厥的丁若可后,他的愤怒悄悄偃旗息鼓。
他放的毒,被孟良平解了。
窝窝放出的老鼠,也没能驱走禁军。
楼主一声不吭,老毒物赶紧从楼内逃出,到玉相公面前诉苦。过去,他的毒可谓是抵挡官兵的杀手锏,今日却杀不了任何人:
“听说,有个药农给了他一道解毒方子,今天他们就是一边喝药一边探渠,太勇猛了。”
“这个药农是谁?现在何处?好好查查。”玉相公叮嘱他,老毒物却被禁军探渠的阵势狠狠吓住了,现如今让他到地面上去,寻找一个刚为街道司立下汗马功劳的神医,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
他连连摆手:“二当家,我们五鬼各有各的本事。从前老大老鬼擅长打听消息,现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你们不闻不问,逼得他自己吞碳。剩下的我们四鬼,除了窝窝的老鼠能探点事儿,我们三个鬼,不过是使使毒,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