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心里骂她无数次,又不敢正面迎野猪,正打算蹲下身抱头先护住肚膛时,两发弓箭飕飕地从身边飞过,竟然正中公猪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李元惜惊讶箭矢从何处而来,沉重的公猪尸首还是重重地扑在她身上,箭柄被刀鞘挡住,齐刷刷地折断。
母猪和猪崽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又一发箭射出,没入母猪肩处,母猪怒嚎一声,扔下李元惜,往前方追去。
李元惜奋力扔掉压在身上的猪,拔出刀来,追着母猪过去,在它即将咬到那人时,一刀扫过去,砍断了它腰身。
一场大难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她摔坐地上,大口喘息着。扭头细看那人,很是奇怪——看她身材,应该还很年轻,却穿着件寿衣,脸上涂抹着碳灰,头发本来裹在寿帽里,在高粱地里逃命时被挂掉了,一头长发如水,披散下来。
母野猪的血溅了她一身,即便她嫌弃极了,也不肯脱掉衣服,只能抓起土来蹭掉污血,这样做,让她更脏了。
若单纯看她这样,李元惜会认为她是个傻子,可刚才杀公猪放出的那两箭证明她绝不是普通农家。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拿家乡话问道,女子听了,沉默不答,把弓箭放在地上,起身就走。
眼看着日头就要西沉,她身份蹊跷,李元惜多留了个心眼,又看她浑身哆嗦,不免生了同情。
“我有干净衣裳,你不嫌弃的话,跟我去换一身,干干净净地去赶路。”
女子回头,礼貌地摆摆手,脚下却走得更快了。
莫不是个哑巴?李元惜心想,又冲她喊了一声,女子不愿回头,她便起身去追她——
起身一瞬,女子突然抬脚就跑。
李元惜原本对她不是很在意,见此,顿时警觉,顾不得将斩马刀收回刀鞘,扔在这里又怕遗失,只好提着血淋淋的大刀追着她跑。
眼看着快到进村的路,女子突然停下脚,愣了片刻,又回身迎着李元惜跑来。
这诡怪的行动可真叫李元惜摸不着头脑,难道是那条路上什么东西吓到了她吗?她准备去看看,不料女子抓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就往回撤。
她想说话,女子捂住她的嘴,慌张地直摇头,而且她下沉着身子,也尽量地想让自己被田地里的庄稼保护起来。
“站住!”
路上有人喊。
李元惜站住了,她想瞧瞧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声“站住”,带着外地的口音,尤其像……西夏羌人模仿的关中方言。
她听着后面脚步声快速接近,眼前女子的神情越来越惊恐,见拉不动她,只好自己去逃,李元惜焉能让她走掉,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眼看着那群人即到眼前,终于,女子张口哀求,讲的,的确是羌语。
“放我走吧,求求你,他们会抓我回去,他们想杀我丈夫。”
李元惜惊愕片刻,并不放手。
大宋境内的羌语,与元昊在西夏境内改制后的羌语是有差异的,因此,单凭这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李元惜便可断定,她是西夏羌人。
再说准备进村的那些人,共有三个,个个威猛高大,尽管穿着宋人的衣服,但他们戴的帽子显然又与衣服不相匹配。宋人百姓在如此炎热的季节里,多用发带打理头发,而不是严实的冬帽。
两拨人已经相遇,女子紧张地躲在李元惜身后,不叫他们看到。
李元惜手里的大刀让他们也意识到,来者非寻常百姓。
他们谨慎地围着李元惜。
“这个女人——”他们指着李元惜身后:“哪来的?”
“捡来的。”李元惜答,她听到女子绝望的呜咽,便握紧她的手。
“叫她出来照个面。”有人走近,想夺走女子,李元惜横刀过去,对方只好避让开去。
“叫你们的秃头也出来照个面。”她故意拿羌语戏谑道,元昊为了除去中原对西夏羌人的影响,强行推行剃发,违者即杀,因此,西夏男子,个个都是秃顶,只留着周边一圈头发,发量自然不如宋人多,为遮蔽这一发型,戴个严实的冬帽,无可厚非。
果然,她话音落,几个汉子立刻意识到身份被识破,只是害怕被本地百姓看到报官,便用起激将法:“有种我们到林子里说事。”
女子疯狂摇头,李元惜点头答应:“她憋着泡尿要解决,你们先行,我随后就来。”
汉子们不肯上当,叫李元惜就地解决,李元惜便将女子拉到另一旁,虽然没有脱离汉子们的监视,但蹲下身后,好歹有了能与女子说话的余地。
她谅女子不懂汉语,便拿羌语与她交流。
“听着,我只问你一次,你有半句谎言,我就撒手不管你死活,懂吗?”她见女子匆忙点头,便问她究竟何人,为何逃入宋境?追她的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她丈夫?
女子慌乱地答道,她本是西夏一个很普通的妇人,生得好看了些,被恶霸看上,想要抢走她。她丈夫进山打猎了,家里只有她一个,被迫无奈,东躲西躲,不想,已过宋夏边境。这些人就是恶霸家的打手,要抓她回去,杀了她丈夫,恶霸就能娶她这个寡妇了。
这话,李元惜半信半疑,见女子的确恐惧,想来西夏那边并非人人好战,也有无辜百姓,将其救下,日后放归西夏就是。
她扶她起身,小声叮嘱,一会儿抱着她的刀鞘一直往西南方向跑,遇坡上坡,遇沟下沟,总之,西南方向便是,不到二里地,便可得救。
一行人走着,到杀死野猪的地方后,汉子们停了脚,李元惜捡起刀鞘,叫女子带着。
“跑!”
一声令下,女子立刻向着西南方向奔跑出去,汉子们欲去拦阻,李元惜持刀挡在女子身后。
三个汉子绝非什么恶霸打手,他们亮出藏在衣衫内的兵器,有银鞭,有弯刀,个个锋利,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凶器,李元惜暗道一声不好,心里又将那撒谎的女子骂了无数次。
“识相的,走开。”为首那人阴狠狠道,这可真是笑死个人,在大宋的土地上,叫大宋的臣民走开?
李元惜冷笑着:“不识相呢?”
“那就死!”
说话间,鞭、刀即纠缠一起,蹦出火花,险些将斩马刀带走。
一招两式,即可试探出对方实力,李元惜心知自己遇上了对手,三人如三虎,她不敢大意,更不敢蛮干,只能尽量借着田地的地形,尽量将三人分而击之。
使弯刀兵器的那两个倒容易对付,斩马刀如同专克它们的天敌,不多时就断了它们的刃,连那使刀的人也被李元惜撂下坡下。
唯有玩银鞭的那个,实是很难近身,过招百十次,李元惜仍不能将他砍在地上,而斩马刀的分量明显比银鞭更重,耍起来也更耗体力,她心知自己必须要想个别的法子。
这法子,又被逃走的女子带到了。
原来,她确实遵照李元惜的话,沿着西南方向一直跑,但刚跑出李元惜最初追踪野猪的那片高粱林子,就被几个粗壮的汉子逮到了,见她怀里抱着李元惜的刀鞘,便立刻叫她带路,回来协助李元惜。
这几个汉子,其中之一正是董安,董安脱下上衣,从高粱林中冲出,借着李元惜纠缠着银鞭的机会,飞跳起来盖在男子头上,两只袖子围着脖颈转了一圈,顺势将他拽倒在地,另外的青衫子随即而上,压制住他,拿绳子绑了手脚,董安也用袖子在他脖子里拴了个死结,彻彻底底地蒙住他的脑袋。
“大人,这厮谁啊?”董安问道,李元惜将问题抛给了女子:“问她——这厮是谁?”
女子拿羌语回道:“恶霸的打手。”
“我看他们的能力,不像是能屈居在恶霸之下的。”李元惜走到女子面前,直面着她:“讲实话。”
女子哭泣着,仍然坚持自己原有的说法,然而,她亦察觉到李元惜不信任她,因此想着再次出逃。
李元惜叫董安也给她蒙一个头套,绑住手脚。她又问地上那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汉子倒也倔强,怎样都不肯说。
至于地上那两人的尸体,摘下冬帽后,果然可见大秃顶的西夏发型。于是李元惜叫人把他们并着他们的兵器一起抬到路边,有人看到自然会去报官。
另外,那两只野猪不抬走太可惜,母的留下赔偿农民损失,公的收拾收拾,带回营地煮汤,三个小猪崽送给附近村民,等到小野猪长大些,只要阉割,其野性也便丧失无几,可做肉猪来食用。
安顿好了之后,一行人便押着这一男一女两个蹊跷的西夏人回到营地,分开看管。
当夜吃罢野猪汤,留下守夜放哨的人,其余人回帐中休息,睡到天亮继续赶路。
前有斥候骑马通报,因此李元惜到延州城下时,知州庞藉已经在城门外等候。
庞藉年近花甲,然而鹤发银髯,满面红光,全无老态龙钟之相。他官职本在李元惜之上,坚持亲自来迎李元惜,一者因其是皇家义妹,持有丹书铁券,身份尊贵,二者是他亦听闻李元惜在京城所做的大事,出于前辈对后辈的喜爱呵护。
李元惜赶忙行礼见过。
与他同行的,还有教头。三年前,小叔身死鬼樊楼后,他便扶棺回到金明砦,彼时,铁壁军早已回到砦中,并且在庞藉的支持下,招兵买马,积极扩充,教头回去后,庞藉仍用他做教头,训练新卒。
昨日京中快马来报,李元惜带兵赴延州,庞藉知道他与李元惜的交情,因此特地令人传信给教头,教头连夜赶来,今日正好得见,两厢都很欢喜。
庞藉注意到了被蒙住头的那一男一女,问道:“这是?”
“两个西夏人。”李元惜答说,“我在来时路上遇到的。这女的只能听懂却说不了汉语,这男的听得懂也说得来。女的在逃,男的在追,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等问清楚再做计较,大不了送回西夏去。”
庞藉以为可以,便叫人先将他二人分押入牢房,严加看管。
如此,便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城。李元惜先向庞藉宣旨,告知自己的来意,庞藉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