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愧是出自名家的好刀,我这西域精钢打造的兵器,亦不是对手。”说着,玉相公将铁扇扔到一旁,再将流进嘴里的血吐了口出去。
“李管勾,我鬼樊楼还要与你街道司往来,没必要做你死我活的斗争。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我想要什么?”李元惜冷笑,执刀又起:“我要你死!”
起初,李元惜想要西夏盐官,可玉相公将孟良平伤成这副模样,李元惜怎肯善罢甘休?她再欲动手,被孟良平制止。
原来,经过刚才那一回合的正面交锋,她双手吃力,手臂被震得发麻,眼见得颤抖不已,握刀都有些困难。她本来就有伤,玉相公又绝非等闲之辈,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宜再去逞强打斗。
孟良平方才助李元惜一臂之力时,已然用尽力气,被玉相公再次伤到的皮肉受到牵扯,又冒出些血来。
他疼得咬牙坚持,李元惜又着急又心痛,看他前胸后背,伤虽没有之前要命,却也足以骇人。她又气又恨,真恨不得立刻扇孟良平两巴掌。若是一早就让官府来办此事,何须他再伤成这副模样?
“你真是活该!”她恨铁不成钢地痛骂,拿出自己剩下的最后半包麻沸散,塞进肚子里嚼烂成渣,孟良平本想抗拒,李元惜强将药给他撒到伤口上去,随后撕了自己的外衫,快速包扎打结。
玉相公看到这里,全明白了。
“原来,上次救他的人也是你。”他也掏出条布帛,缠住头上崩裂的伤口。
“李管勾女中豪杰,本相公佩服。”他作了个揖,眼角觑见丁若可要拉着丁霆先走,便向他们责问:“丁侍郎要去哪里?”
“去……去收拾残局。”丁若可找了个借口,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么大的腥味,会引来军巡铺的铺兵。”
“引来便引来了,你怕什么?”
“这……还是不要吧?”
“丁侍郎不会是借机想去差人报官,反吃了我与孟水监吧?”玉相公阴森森地看向丁家父子,丁若可连忙恭顺地摆摆手:“哪里哪里,玉相公想多了,这京城上下,谁敢吃你玉相公啊。那我……”
“你若老实等着,我便不会要了你性命。”玉相公说道,丁家父子连忙规规矩矩地站他视线范围内,生怕玉相公再生怀疑,干脆杀了他们。
“爹——”丁霆哭出声,他从未见这等血腥场面,紧紧抓住丁若可的手臂,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他身上一股尿骚臭惹得丁若可老大嫌弃,丁若可忍不住又要责备他:“你叫我说什么好?这种乱的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李元惜可不想再在这里和他们纠缠不清,孟良平伤势很重,需要立刻去止血医治,而单凭她的实力,要斗赢玉相公,不是易事,若麻沸散的药效过了,更是不可能,因此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带着盐官,和孟良平逃出丁府。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盐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逃离丁宅。
“盐官人呢?”她将孟良平扶坐起来,问他盐官究竟身在何处,孟良平无奈地瞅了眼正在台阶上搔首弄姿的女人,自被孟良平断掉手筋脚筋,她算是一个废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孟良平没了威胁,相反,威胁更甚。
“什么意思?盐官是个女的?”李元惜惊问——刀尖挑下屋檐处挂着的灯盏,又一把薅起女盐官的头发,揪到自己面前,挑灯细看——
呸!竟有几分熟悉,说不清是在哪儿见过……
有了!津门包子铺里的酒博士!
酒博士被灯笼照着,眼睛刺痛,慌忙扭过头去。李元惜再顺着在屋里瞧去,见到一张人皮,胡子毛发一应俱全,连狐臭都真真切切。
她瞬间明了!
这酒博士竟然还敢胡说八道,声称孟良平侵犯了她。好个腌臜!李元惜抬脚将她踹了出去,而丁若可更是不要脸,居然糊弄李元惜。
“我可以作证她说的是实话。李管勾,孟良平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呀。”
玉相公大笑起来,像是嘲笑他两面逢源,看似谁都不想得罪,实则谁都得罪遍了。
“丁若可,你真是心如冷铁,全无人味,下地狱都脏了阴差的畜生一个!”李元惜恨得牙痒痒,真恨不得立刻把丁若可剥皮抽筋。
孟良平在她身后粗重喘息着,要说什么话,李元惜忙扑到他身前,附耳上去听,却听他说了些让人更是恼火的混账话。孟良平自觉没法逃脱鸿门宴,便叫李元惜自顾自地去逃。
“滚犊子,你看哪个愿意听你废话?”
话说着,李元惜目光突然狠戾起来,她明白,她与鬼樊楼从此便结了仇,今日能杀玉相公,自然是最好,若杀不了,也须吓破他的三个胆。
她手执斩马刀,咬牙再次向玉相公劈去。
“孟良平,你若是还能站起来,就别给我装死!”
也许是她不顾一切的气势惊人,玉相公猛地后退几步,想去捡一把刀来抵挡。
正当此时,丁府前院烧起了火光,管家已死,瑟瑟发抖的佣人们惊恐尖叫:“着火啦,着火啦——”
着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救火兵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丁家大门一开,这里便没什么秘密了。再看天色,已是微微泛白,玉相公深知,再耽搁在丁宅,他不见得能安然脱身,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理应速战速决!
可李元惜杀势太猛,怎能速决?
他看好了孟良平,孟良平死,李元惜定会先去照料他——这般想着,他避过李元惜的刀锋,脚尖踢起一截断刀,向着已经没气力再站起来的孟良平刺去。
眼角寒光一闪,咻的一声,一杆长枪从他前胸飞来,纵使他穿着金丝软甲,也难挡其锋芒,关键时刻,只听一声极仓促、极恐惧、极慌张的呼唤——
“哥!”
玉相公竟一把抓起丁霆,挡在自己身前,不想长枪力道十足,穿透丁霆后,枪锋刺在软甲的护心镜上,他胸口像被铁锤敲了似的,激得他猛吐血出去。
原来这千钧一发之际,是教头赶到了。
丁霆嘴里满是源源不断要溢出来的血,血呛进肺里,他没法呼吸,脸憋成了猪肝色,青筋高高隆起,几乎要爆裂。他两眼瞪着,血丝条条弥漫着眼珠,他两手向空中探去,摸到长枪,抬头悲哀地望着教头。
他张嘴,要说话,喉咙里咔咔的,孟良平挣扎着,想站起去救他——可他亦受伤严重,哪有那个力气?
“弟弟!弟弟!”他伸手——
玉相公自觉伤重,无法再迎战,猛地后撤,丁霆没了背后的支撑,身子压着教头的长枪,一起沉重地往地面坠去……
“抓住他!”李元惜指着玉相公,现在是抓玉相公的最好时机,错过今日,再难寻此良机。
教头长枪用力一抖,丁霆被彻底撂出长枪,然而,此刻,玉相公也抓起了失神望着惨死爱子的丁若可,全力跃上墙头。
一声悠长的笛哨过后,他大口呕出鲜血,“玉某轻敌,容你们苟活几日。咱们后会有期。”
教头无兴趣追他们,他心急如焚,连忙跑到李元惜身前,检查她的伤势。
“怎么样?哪儿疼?内伤外伤?”
“我没事,你带金疮药了吗?”
“随身必备。”教头说着,从怀里取出药瓶,递给李元惜没有接。
“帮我……帮我扶他坐起来。”她说道。
教头听话照做,孟良平的伤势不禁让他倒吸口凉气:“这兵器好狠毒。元惜,速将人送医馆。”
“伤成这样,恐怕送去医馆,医馆也不收。”说这话的人不在他们之中。两人循声去看,雷照将一根扁担横在胸前,警惕地四顾,给小左开路。小左着急得很,从后面推开他,背着包袱匆匆跑来,她在包里备了些草药,几乎和她娘上战场时带着的包袱一模一样。
“你别忘了,我娘可是军医,治最多的,就是这种大出血。她有偏方,上次你救孟相公,早些告诉我的话,这方子早就用上了。”她一边把一块棉布团起来塞进孟良平嘴里,一边穿针引线,拿白酒浸过,道一声:“孟水监,你忍着点”,再拿白酒冲着他的伤口浇下,随后就开始对着那些绽开的皮肉一针一线地缝合。
白酒浇伤口,活人皮肉穿针,这都是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纵使孟良平坚强,也疼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身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幸亏咬着棉布,否则舌头都不知道被咬掉了几条,而每当他晕过去,李元惜就掐他的人中,不叫他睡过去。
“俺来浇他一头凉快,叫他醒来!”雷照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盆凉水,就要向孟良平脸上浇,小左慌忙止住了。
“唉唉唉?你做什么?你这样浇水,水进了伤口,伤口就会烂掉。”
“你别捣乱。”李元惜生怕他不听话,赶紧让他去找帕子来,打湿后帮孟良平擦脸提神。
她一心想的,都是这个人能活下去。
雷照下手没轻重,擦脸就像揉面团,李元惜便叫他去碾药,没有药槽和石轮,那便就地取材,拿丁家祠堂里的铜制佛音钵做药槽,木槌做石轮。
大火燃烧的浓烟飘散在院中,茫茫如同白雾笼罩,烟本呛鼻,却与血腥比起来,如同檀香与猪粪。经历过昨夜那铁器铮鸣、砍骨削肉之声后,前院人声嘈杂,虽是混乱且惊慌,却如安谧的曲调,使人安心不少。
负责监视丁宅后门的孔丫头也找了上来。她脸色苍白,明显是被前院横七竖八的尸体吓坏了。雷照这厮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是一副粗犷开朗的大嗓门,突然呵呦一嗓子,小左正全神贯注地缝合伤口,吓得差点把针扎进肉里去!
“孟水监,俺头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跟俺一样的狠人!你瞧你这两条红绸子挂的,多稀罕,多爷们!没事,你甭怕,像咱们这样的汉子,做的是别人不敢做的大善事,即使下了阎罗殿,阎王爷也不敢收!”
“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下阎罗殿的。”小左蛮不高兴地说。
“见我杀人了?”李元惜问他,雷照吞咽了下,拍拍胸膛:“从开始到结尾,一个人也没错过。”
“刚才路过尸体,害怕吗?”
“不怕!俺……俺晓得,大人不杀他们,躺在地上的就是大人……”
“你这乌鸦烂嘴,会不会说话?”小左眼里直掉泪:“不会说你就闭嘴好不好?”
她着实害怕,雷照没头脑的说法更是让她想象到那恐怖的情景,她无法接受李元惜有天会带着永远不会愈合只会腐烂的伤躺在血泊中。雷照这才慌了,赶忙安慰小左,可他越安慰描绘的场景就越恐怖,幸而小左为了缝合孟良平的伤口,拼命憋着眼泪。
“你别说了!消停一会儿,我捣药,你去旁边待着去。”孔丫头劝他,李元惜也积极为他找活儿干。
“你去外面看看,铺房的兵士们此时也该到了。”
“好好好,俺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