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条粪道……”孔庆不解地望了眼老夫人,他以为禁军营粪道出了什么事,鉴于老两口都没听到市井里有这样的消息,因此,满是困惑:“李管勾,这禁军营的粪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上就要出事了。难道虞侯未听到朝廷传出的风声吗?”
“老夫已朽,无人来传告消息,不曾听说。”
李元惜笑笑:“你还记得,当时你做主帮街道司拿下拱辰门禁军营粪道时,我们曾约定什么?”
“街道司日后会收购剩余军营的七条粪道,我要从中协助。”
“元惜正是为这事而来。”李元惜起身,向孔庆抱拳行礼:“我街道司准备明、后两日协商、完成收购那七条粪道。但我们对这七条粪道到底什么情况,背后涉及哪些牵连等一无所知。常言道:行商必多诈。为防其中有街道司吃不透的地方,希望孔大人能亲到街道司,为我们大家指点迷津。”
她之所以在青衫子中独挑雷照来拜见孔庆,也是希望孔庆能念着他这张讨人喜欢的脸,多给街道司透露些消息。
然,街道司收购粪道的消息还未传进孔庆耳朵,他又岂会知晓赊账一回事?他只当是街道司要真金白银地去买下七条粪道,不禁大吃一惊,掉下椅子。
“什么?买?七条?”他指着李元惜半晌合不上嘴:“街道司财力已经如此雄厚了吗?”
“老虞侯,无论财力如何,除拱辰门粪道外,其余七条粪道管理混乱,早就该收归公有。”
“如此,街道司将掌控京城全部禁军营的八条粪道!”孔庆仍难相信,但李元惜泰然自若。
“要管理那七条粪道,需要不少人力。”他又提说,李元惜也有准备:“粪道收购后,给街道司三日交接时间,街道司只要张榜招募,青衫子足矣。”
孔庆缓缓落座椅中,心想着,看来街道司并不是胡闹,而是确切要收购粪道了。纵使畜牧司凭着马粪收入颇丰,又能敌得过街道司几何?他借着畜牧司敛财不少,难道雷照留在街道司,就不会大有作为吗?
他再次看向窗外劈柴的雷照,老夫人连忙将他扶回座里去,打趣地埋怨他:“雷照有福,街道司越来越红火,畜牧司哪里比得上?”
孔庆抬头欲与她再说些什么,被老夫人一句话顶回去:“禁军营粪道的事,没谁比你更清楚了,藏着掖着准备过年吗?快,都给李管勾说一说,丫头和雷照在街道司也好光彩光彩,是不是?”
她后半句是说给李元惜听的,李元惜怎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幸亏丫头和雷照两人本身就很好,提拔理所应当,因此,老夫人的心愿并没有为难她,她痛快答应:“老夫人说的是。老虞侯,街道司与孔家的渊源越来越深厚,还望老虞侯多帮忙指点。”
孔庆听罢,无需再斟酌,唤夫人再上茶和糕点来。
“李管勾,老夫愿意将所知道的全盘告诉你们。”
这一下午,孔庆竭尽所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禁军营粪道的情况,都一一详细与李元惜讲来:各个禁军营约多少兵卒,每日产多少粪;管事的是谁,性情如何;各条粪道又有多少家粪场来收;利益究竟有多少人来瓜分等等,都清楚明白。
他这边说,李元惜便在旁边拿纸笔速记,谨防忘记。
末了,孔庆吞咽几次,仍压不住心中的问题,被迫一吐为快。
“你们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来这么巨量的钱财?”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请明早来街道司做客,元惜愿意让你亲自看见。”
“一定,一定。”
雷照将劈好的柴禾码放整齐,刚准备进来听会儿人说话,孔庆已经送着李元惜往外走了,这令他颇困惑——怎么这么快就谈完了?那狗儿送别他时,又是好一番不舍,窝在雷照怀里蹭来蹭去,十分眷恋,胜过其对主人的情谊。李元惜便顺水推舟,要他留下来,明早护送孔庆去街道司。
“明早的事儿明早来便是。”雷照见兄弟们都领了重要差事,自己除了劈柴,好像一点用处都没发挥出来,心里便不踏实。他压低声儿地跟李元惜讲话,李元惜却告诉他,他做的可是最重要的事。
“虽然老虞侯告诉了我们很多禁军营粪道的事,但真正收购粪道时,还需他老人家出面帮衬。你好生在这里卖乖,哄得他明日——”李元惜生怕孔庆念着与禁军营内各官长的旧日情分,明日避嫌不去街道司,因此,雷照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确保孔庆一定会去街道司。
“你这任务做好了,你和丫头的婚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
“真的!”
“那敢情好,”雷照兴奋地拍着胸膛保证:“大人放心,明早,我老丈人一根汗毛也别想留家里。”
李元惜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又仔细回想确保没有遗漏,这才掉头回街道司,经过码头时,却被人拦下来,他自报名姓,说是造船团行的行长,正要去街道司面见她。
原来,堤岸司与京城各大船行都交好,昨日堤岸司管勾元好找他喝酒,他喝多了,这会儿才清醒,恍惚记得元好向他透露,说街道司马上要买许多艘船。这发财的好生意他不可能错过,因此急咧咧地要赶去街道司,找她问个清楚。
李元惜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明白,一定是孟良平交代元好去向市井广传消息,便大方告诉他,街道司的确要购入运粪船,叫他好生准备。
两人正说话着呢,突然有人紧赶着跑到他们面前,先向李元惜问好,随后满怀歉意地将行长拉到一旁讲话,看模样很是着急和害怕,并且时不时地就要向李元惜看来一眼。这行长起先做发怒状,显然不赞同来人的意见,但吃不住来人扯住他大臂,三番两次地劝说,他才狠狠地拍了下大腿,低下头去。
李元惜无须听他们究竟讲了什么,只看这行长重回她面前的脸色,便知他不会再卖自己船只。果不其然,行长颇惭愧地解释,那人在团行内的影响力并不亚于他这个团行行长,方才他被鬼樊楼的人威胁,要他立刻集合所有造船作坊的所有新的小货船,鬼樊楼要全部买走。
“它哪里用得了那么多船,说是要买,其实就是不想让你街道司买走,”这行长是个直率人,且将自己的烦恼告诉李元惜,他们并不敢得罪鬼樊楼,因此,恐怕要按照鬼樊楼的意愿,不售船只与她,请她再去别处买卖。
闻此,李元惜清楚自己是真赶巧了,问后来那人,威胁他的鬼樊楼来客长什么样子,根据他的描述,只能是二当家玉相公。
“他此刻人在何处?”
“就在那茶水摊前坐着。”那人指了个方向,李元惜赶去见面,玉相公已经不在了——至少,不会让李元惜看到他。
孟良平夜盗鬼樊楼,被樊楼主和二当家所伤后,鬼樊楼立即知会京城所有药铺,不准再售出止血药,以此来逼孟良平现身,或是由他死去。如今,鬼樊楼依然没改掉它釜底抽薪的坏毛病,断了李元惜买船的途径,好叫街道司有粪无法运。这一招,好不歹毒,目的,恐怕还是为鬼樊楼插手修缮暗渠之事,叫她做出更大让步。
真是雷声还未落地,闪电先亮得热闹了。
“咱们且看看,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李元惜鄙夷道。
话说另一头,孟良平也没闲着,李元惜走后,他便拿了桌案上的草,马不停蹄地去见堤岸司管勾元好,元好饮酒尚未醒来,一滩烂泥般的横在他的衙司内,孟良平泼了一盆冷水,才将他唤醒。
“交代的事情都做了?”
“都做了。昨夜我故意扯着嗓门大喊大叫,鬼樊楼不可能不知道粪船的事。”
“那就好——带我去见那一窝老鼠。”
元好一改之前的得意模样,费解地抓抓袖子,歪着头想了片刻,这才好像听懂孟良平的要求。他连忙在前带路,请孟良平跟上去,这是堤岸司的库房,这里常年堆放许多木料,时常会有老鼠啃木磨牙,眼下正因夏季来临,木头吸水潮湿,又吸引了不少老鼠安家,元好本打算驱鼠灭鼠,不想,老早前孟良平便不许他这么做,还要他大开门洞,专门吸引老鼠。
临进库房前,孟良平特地拿草在手掌上捻抹开来,又关了库房门,除他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不一会儿,他便心满意足地出来了,洗去双手草汁,招手叫元好靠近些,好能听得清他声音极低的叮嘱:“给河道清淤的役夫们——你去挑拣精干的百余人,去做另一件事……”
元好专注地听着,面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显难以置信。
“大人……”
“能不能做?”
“能……”
“此事关系甚大,切莫引起无关紧要人员的注意。”孟良平叮嘱。关于探渠,他已心中有数。
夜里与李元惜会和,两人心情俱佳。适逢麻衣巷修整结束,麻衣巷的众商家没想到街道司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填埋暗渠,不知为他们挽回了多少损失,为此,他们特地邀请青衫子们去游玩耍牌。尤其是福海酒楼,虽然楼体坍塌了,但掌柜计划在原址上修建一座更宏伟的酒楼,这会儿请了道士,来为这块宝地做法开宝库,以求招财进宝。他特地差遣了辆红漆马车到街道司来接李元惜玉孟良平二人,百般盛情,难却其愿,两人便一同去凑了个热闹,为迫在眉睫的探渠和大建粪场接个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