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除了普通话全国通用之外,还有不少方言,每种方言之间既有相同的联系,又有不同的差异,自古以来就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说法。
尤其是一些地域特色浓厚的方言,就算是中国人都很难听明白,譬如温州话,广东话,闽南话等等,川话虽然算不上太难懂,但若让只懂得普通话的外国人来听,基本也是完全蒙圈的状态。
所以,舱中若是有人在旁偷听他们讲话,显然是一句也听不懂的。
孟向阳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很随意地和几人交谈着,但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舱内这些偷渡客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对看起来长袖善舞的日本夫妇,则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方才孟向阳一提议换口音,张三立刻就明白他的用意,心生好奇之下,也偷眼观察着,他想要知道这偷渡客中,有谁会偷听他们讲话。
若是不注意,很难发现隐藏在身边的“有心人”,这一留心观察,几人转换口音之后,孟向阳和张三几乎同时发现了一丝异常。
藤田的女伴,就是那个自称叫做千叶的日本女人,十分隐蔽地朝这边偷瞄了两眼,她那淡淡的柳眉似乎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嗯?难道她听得懂中文?我们刚一换口音,这女人就看了过来,恐怕不是巧合吧……”
同样的疑问在张三和孟向阳心中同时升起,二人无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抹疑惑之色。
“不要露出异状,静观其变……”孟向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二人都装作浑然不觉,继续用川话闲聊着。片刻后,连吃带散已经解决掉一盒寿司的藤田,又打开了另一盒,笑容满面地朝他们这边走来,张三用眼角余光一扫,不动声色地捅了捅孟向阳。
藤田端着那盒寿司,到了几人近前,颔首微笑表情十分友善,试探着说了句俄语。
张三坐的位置刚好离着藤田最近,一转脸就看到藤田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对方说的俄语他听不懂,只好干笑着点点头,毕竟刚才吃了人家的东西,实在不好拉下冷脸来。
张三瞅了瞅孟向阳,发现他面色极为冷淡,双手插入怀中,斜睨着热脸贴上来的藤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瞧他的表情,似乎装作听不懂藤田的问候语,张三微感诧异,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打算。
“老孟不是会讲俄语吗?莫非是懒得跟对方说话?还是不想让他有机会打探到我们的虚实……”他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目光不由地朝孟向阳看去。
“How do you dou?”藤田挠了挠头,忽然眼中一亮,飙了句英文出来。
张三差点吭哧一声笑出来,硬生生给憋成了几声重咳,还没缓过劲来,耳边就飘来孟向阳淡淡的一句话。
“你在警校的时候成绩优异,讲英语应该不成问题,不如你跟他聊聊……”
贺清明和小高同时抿住了嘴,偷偷向他挤了挤眼,很明显是让他出面,会会这个小日本。
张三面皮抽动了几下,随即表情有些尴尬,又干笑了两声,一抬眼发现藤田仍站在面前,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只好在脑海里紧急搜寻起来……
终于,张三从脑海里临时划拉出来几句简单的英语,于是,他操着十分生涩的英语和藤田亲切“交流”起来。
如果让懂英语的人在旁听的话,就会发现两人对话半天,全都是一些客套问候的话:
“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藤田,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从哪来,你妈贵姓啊……”
“我从来处来,去往去处去,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其实,全都是些废话!
两位“国际友人”操着生硬蹩脚的英语掰扯了半天,最后互相尴尬一笑,结束了这次谈话。
之前在瓦什卡家中,心思细密的贺清明查漏补缺,提议编一套瞎话应付外人询问,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别有用心的藤田,被一通瞎话给打发了,尽管张三英语水平很有限,但多少也表达出了一些“瞎掰”出来的信息。
谁也没注意到的是,就在藤田转过身的一瞬间,在他那笑容可掬的脸上,却诡异地有一抹愠怒之色一闪即逝。
……
随着耳轮中传来一阵高亢悠长的汽笛声,脚下渐渐传来轻微的晃动,这艘巨大的远洋渔船,终于开始了这次航行。
为了防止被巡逻的海警盯上,在近海海域行驶时,偷渡客一般是不允许乱跑的,通常要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只能窝在船舱里。
瓦连科和安东尼奥走前将舱盖关闭,从外面挂上了锁头,所以这时候张三等人只能跟这帮人一起,闷在狭小的货舱里,无法欣赏外面美丽壮阔的海景。
对此,张三和小高都颇感遗憾,孟向阳和欧阳松似乎并不在意。只有贺清明有些兴奋,他许是被瓦什卡所影响,近来多少沾了点话痨的毛病。
闷在舱中无所事事,贺清明便打开了话匣子,民生百态,天文地理,美食八卦,想到什么说什么,越侃越起劲。
被贺清明带着一阵闲扯,就连素日沉默木讷的小高也来了兴致,时不时插上几句,扯了一通闲话,盘桓在几人心间那份不安的情绪,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
今天风和日丽,天空一片湛蓝,海上没什么风浪,因此渔船起航后行驶得较为平稳,舱内并没有太过颠簸的感觉。
对于这些偷渡客来说,渔船驶离码头向着远洋进发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们正式开始了这次偷渡之旅,接下来的旅程是一帆风顺还是充满变数,谁也不得而知。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难免会产生忧虑甚至是恐惧的情绪,尤其是当对未来无法预知的不确定性与自身息息相关的时候,会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汽笛声似乎仍在耳边回荡,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微弱颠簸,众人的情绪在这一刻都随之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
也不知闲聊了多久,欧阳松似乎有些精力不济,加上渔船航行时带来的微弱颠簸,眉宇间透出一丝疲惫之色,轻轻揉了揉眉心。
孟向阳见状,一摆手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贺清明,挪出一块地方,用铺盖之物垫了垫,让欧阳松躺了下来。
张三也随之止住了话头,但他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此时没有丝毫倦意,百无聊赖之际,身子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阖着双眼,偷偷观察起身边这群陌生人。
此时,藤田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的女伴千叶则显得极为乖巧,默不作声地用一双小手在他胳膊大腿上轻轻揉捏起来,典型的日本妇女做派。
藤田一边享受着舒适的按摩,一边探出脑袋,跟身旁坐着的两名俄国人闲扯起来。
虽然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舱内本就狭小,也能听得真切,不过言语不通,听着那些舌头打了卷才能发出的音调,张三很快就有些晕乎。
耳朵失去了功效,就只能靠眼睛看了。于是,张三的目光从几乎要闭合住的眼皮中间透过,饶有兴趣地开始观察舱中的每一个人。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张三掌握到一些情况。不算他们五人的话,舱内除了藤田夫妇和另外三名俄国男子属于结伴之外,其他的看样子都是孤身一人。
同时,他发现人群中有个人,似乎有点与众不同,那人挤在最角落的位置,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拉得很低,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沉思,整个脸孔被帽檐遮住大半看不太清楚,不过从肤色上看,是个黄种人。
这个人乍一看没什么特殊,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张三却发现了他和旁人有所不同。
此人并没有睡着,尽管他看起来一动不动,但偶尔还是会轻轻挪动一下身体,只有长时间的注视才能发现这一点。
他几乎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双手抱胸斜靠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始终被帽檐遮着,仿佛一个刻意躲在黑暗中的诡秘之人。
张三目光在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忽然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眉头微微皱起,凝思了良久,却始终抓不到什么,想不明白这奇怪的感觉源于何处。
直到他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孟向阳,心中猛然间似有一道亮光闪过!
这一刻,他心头微微一震,目光在那人和孟向阳身上来回转了几次,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个靠在角落里的男人,虽然看不到神态,但从他长时间保持不动的习惯,还有双手抱胸的姿势,以及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质看,都和孟向阳极为相似。
沉默,冰冷,不容侵犯!
“老孟,我发现个奇怪的事。”张三睁开微阖的双眼,往孟向阳身旁靠了靠,低语了一句。
“嗯?”孟向阳眼眉一挑,睁开了假寐的双目。
“那边角落里的家伙,戴帽子那个,很像一个人。”张三表情略为神秘地说道。
“像一个人……我看不出来。”
孟向阳不露痕迹地瞟向角落,目光闪烁几下,凝神思索片刻,轻轻蹙眉道。
“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因为他像的那个人……就是你!”
孟向阳听到这句话时,表情微微一凝,面上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目光再次转向角落那个身影,定睛看了良久,才转过来向张三微微点头道:
“你的感觉不错,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种同感,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
他停顿一下,直起身子郑重地道:“这个人要多加留意,我们五个目标太大,不宜跟这些人有过多接触,其中若真有心怀不轨之人,不能轻易让人摸清我们的虚实。”
孟向阳说完后,又向众人使了使眼色,几人立刻会意,各自换了舒服的姿势,在矮榻上或靠或坐,不再说话。
过了一阵,或许是封闭的环境影响所致,除了那三个结伴的俄国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之外,其余的人都沉默下来。
就连天生热情的藤田,也都停止了跟旁人闲聊,跟他的女伴千叶互相倚靠在一起,闭目小憩起来……
约莫过了半日光景,舱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嘈杂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舱盖打开。
久违的阳光和清新空气瞬间进入闷罐似的船舱,众人纷纷精神一振,露出欣喜之色。
瓦连科顶着通红的大鼻头到了跟前,后面跟着矮个子安东尼奥怀,他的怀里里抱着个大纸箱,箱口敞开着,不用离得太近就能闻见里面飘出的饭菜香味。
在舱里待了大半日,众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不等瓦连科说完,就迅速围了上去。
饭菜还算不错,有蒸煮的鱼虾,有蔬菜沙拉,还配着面包,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分量还行,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众人吃饭之时,瓦连科和安东尼奥就在一旁站着,有点监视的意思。等众人吃完,瓦连科当众宣布,他们现在可以去甲板上活动,但有时间限制,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在这闷罐般的舱内憋了大半日,偷渡客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不已,有几个家伙甚至高声欢呼起来。
此时,已经快到黄昏,西坠的红轮距离远方的海平面已经不远,海上天边泛起一片橙红,道道霞光映在深邃湛蓝的海面上,一副海上落日图尽收眼底,瑰丽壮美,令人陶醉。
渔船中央的捕鱼机械还在运转,巨大的渔网从海中被滚轴缓缓拉上,船员们则在一旁忙碌地拉网收鱼,落日的余晖照在他们汗涔涔的脸上,温暖又惬意。
一众偷渡客在瓦连科二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渔船尾端的甲板上,他们简单交代几句,就转身去了别处。
张三手扶着围栏极目远眺,感受着清爽的海风拂面而来舒爽和惬意,深深呼吸了几口清新湿润的空气,整个人瞬间精神焕发……
孟向阳陪着欧阳松踱步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低声交谈着什么,小高在二人身旁不远,望着天边似在发呆。
贺清明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左右张望一阵,然后来到张三跟前,与他攀谈起来。
贺清明毕竟是当过国企一把手的人物,见识颇广,谈吐不俗,如今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境地,他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此刻谈论起自己以前的一些见闻阅历,再夹杂一些人生感悟,张三听着觉得颇为有趣,于是二人你来我往,倒也相谈甚欢。
正聊得畅快,孟向阳独自一人走过来,在贺清明肩头一拍微笑说道:“你去陪铁叔聊一会,我和张三有事要说。”
“好嘞,我正想跟老爷子请教请教呢,你们聊!”贺清明毫不见怪,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孟向阳往旁边踱了几步,和旁边几名偷渡客拉开了一点距离,张三目光向左右一扫,便快步立刻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