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向阳手扶着围栏，望向天边那一抹橙红，阵阵海风带着清爽的味道拂面而来，他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露出了鬓角的淡淡霜白，眼角额头上皱纹隐现，平静深邃的目光，这一切，让他看起来有种久历风雨的沧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孟向阳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叹息，只是他的声音很轻，但这淡淡的惆怅和落寞。
看到孟向阳怅然若失的样子，张三心思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于是，他默然不语，静静立在旁边，顺着孟向阳的目光，遥望向那轮即将落下海平面的夕阳。
张三转脸看向孟向阳，只见他那张沧桑的脸上，已悄然浮现出一抹伤感，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你是不是在担心欧阳先生？”
听到张三的话，孟向阳握着围栏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收回目光。他转过脸时，眉宇间那抹伤感已经消失无踪，平静地道：
“人总是会老去的，就像天上的太阳，夕阳总有落山的一刻，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章，不知道他会想些什么……”
孟向阳这句话感慨之言落入耳中，张三微微一怔，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但又不知如何接口。
孟向阳看着张三蹙眉沉思的模样，忽然淡淡一笑，敛起了感慨之色，目光闪动之际，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凌厉睿智，沉声道：“好了说正事，藤田夫妇，很可能有问题！”
张三一抬眼看到孟向阳又恢复如常，便把心底那丝刚泛起的感慨压下，点头道：“嗯，我也有同感……”
“铁叔他以前在日本读过几年书，我们刚上船的时候，他听见了藤田夫妇的对话，他们说话的声音比较小，听得不太清楚，但铁叔暗中告诉我，他们说话时提到了两件事……船长和黄金！”
“船长和黄金？难不成是这艘船的船长有黄金，他们想要偷或者抢吗？又或者是他们要运送黄金？”听了这话，张三顿时一愣，心生疑惑道。
孟向阳又道：“你不用妄自猜测了，仅凭这点信息判断根本判断不出什么来，盯紧就行，如果他们有什么动作，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若是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就不必理会，还有，这件事不要让小高跟贺清明知道，他们两个不如你这么会装蒜，容易被人瞧出破绽……”
“额……这是夸我呢，还会损我呢？”张三稍一咀嚼，就品出了另一层意思，表情不太自然地道。
“你就当是夸你好了……”孟向阳唇角荡起一抹大有深意的微笑，淡淡地道。
正这时，二人同时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于是止住话语，回头望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收了孟向阳“贿赂”的渔船上的大副叶尔根。
一张长长的马脸上堆满笑容，使得那道醒目的伤疤看起来也不那么狰狞了，他人还没走到跟前，就热情地挥起了手。
叶尔根热情地拉住孟向阳，兴冲冲哇啦了一通，看那熟稔的样子，仿佛一对老友见了面。
叶尔根的热情显然超出了孟向阳的预料，从不习惯与人亲昵的孟向阳，不动声色地挡掉了叶尔根搭过来的手臂，微笑着与他寒暄起来。
一番客套之后，叶尔根偷偷看了下左右，然后从迅速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直接塞到孟向阳手里，然后又说了两句，跟二人挥挥手，便匆匆离去。
叶尔根的身影消失在前面拐角，张三这才朝孟向阳手中看去，只见他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随身酒壶，金属的外壳泛着淡淡银光，上面刻着英文还是俄文的字母，看起来透着几分奢华，还有一个拳头大的玻璃小瓶，里面黑乎乎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这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收了你的钱，就给了瓶酒？还有这个……这是什么玩意？”张三撅了撅嘴，指了指他怀中的两样东西。
“这瓶是鱼子酱，品质还不错，你没吃过拿去尝尝味道吧，酒我留着自己喝。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花了几千美金，可不止就换这点东西。叶尔根刚才还说了，他已经跟船长打过招呼，我们几个每天可以在外面多待一阵子。”
孟向阳说完，把那瓶鱼子酱直接递给张三，让后将酒壶揣入了怀中。
“要这么说，这钱算没白花……”
张三刚接过鱼子酱，还没来得及打量，耳中就传来一阵惊呼，他扭头一看，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渔船上放出的巨大拖网中，此时有个庞然大物正在剧烈翻腾，溅起的水花都有几丈高。
这个大家伙身体半黑半白，体长约莫有六七米，身体浑圆粗壮，它正裹在一层层渔网中，不住地翻腾扭动。
与此同时，身后那硕大的尾鳍剧烈扇动着，险些拍中一个船员脑袋，吓得这些人纷纷退后。
“这……这是……鲸鱼？”
张三从未见过这种海里的庞然大物，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心头的震撼难以言表。
孟向阳眼中只是微微闪过一丝惊诧，即刻便恢复了淡定，看着张三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介绍道：
“这是虎鲸，体型可长到八九米，这头应该还没有成年，稍微小了一些。”
“什么？他娘的，这还是没成年！？”张三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尽是吃惊之色。
“你要是对海里这些东西感兴趣，这些天没事可以在上面多看看……”
孟向阳见他看得痴迷，在他身上轻拍一下，摇头一笑，慢慢走开了。
从未见过海捕场景的张三，显然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孟向阳离开时他都浑然不觉。
于是，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兴致盎然地观察起船员们正在进行的捕捞作业。
随着夕阳缓缓沉下海面，天色变得昏暗起来，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眼看就要结束。
这阵船上的捕鱼工作已近尾声，打捞上的鱼虾海鲜已经分拣装框，只剩下几名船员还在收拾渔网。
瓦连科和安东尼奥干完了手头的活，嘻嘻哈哈谈笑着，便朝船尾走了过来。
“尽职尽责”的瓦连科和安东尼奥，这阵过来是督促众人尽快返回船舱。
这二位“现管”一过来，便大声吆喝起来，语气颇为不善，尤其是小个子安东尼奥，他本就长的有几分凶悍，再大吼大叫起来，看着倒也有几分威势。
偷渡客们都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在两人措辞严厉的呵斥催促下，稍微磨蹭了片刻，都陆续往回走了。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样貌同样凶悍的俄国大汉被瓦连科狠狠推搡了一把，一转身瞪眼就要发火，却被身旁的同伴及时拉住，避免了一场冲突。
张三就跟在他身后，本来还想再多看几眼那些令他新奇的渔获，看到这一幕时，转念一想便加快了脚步。
尽管瓦连科和安东尼奥只是两名普通的船员，但这毕竟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真要因为这种小事跟他们起了冲突，那可实属不智。
于是，张三只好收回留恋的目光，跟着众人一起返回那个闷罐似的货舱，就在回去的路上，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安东尼奥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双手抱胸神情倨傲地靠在栏杆上，他的目光飘来飘去，监视着身前走过的一个个偷渡客。
当藤田的妻子千叶从他身旁经过时，这家伙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在千叶丰腴的臀部摸了一把，同时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淫邪之色。
突然间遭遇到“咸猪手”，千叶的身体微微一僵，停顿了一瞬，扭头看向安东尼奥……
由于她走在前面，张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来她的脸色肯定不好，毕竟这种事情无论搁到哪个女人身上，都不会是令人愉悦的体验。
被安东尼奥揩了油，千叶却并没有惊呼，只是看了“咸猪手”的主人一眼，便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藤田……
“真他妈不要脸！这个日本女人也许是怕惹麻烦，被占了便宜也不敢声张，哎……”
虽然刚才孟向阳暗中告知他，藤田夫妇很可能别用目的。但出于男性本能，张三还是有点同情千叶的遭遇，同时在心里把安东尼奥狠狠鄙视了一番。
行走间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在操闲心，自嘲一笑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但是，张三并不知道的是，千叶看向安东尼奥的表情，完全不是正常女人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
她转脸看向安东尼奥的一瞬，露出了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那轻描淡写的一眼，既有千般风情，又带了一丝挑逗，却唯独没有丝毫的惶恐和愠怒。
她为何会有这般反常的举动，谁也不得而知。
……
一夜相安无事，转眼到了第二日清晨。
叶尔根的长相虽然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但当明显比旁人增加了不少分量的饭菜端到手中时，张三对叶尔根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
吃饱之后，张三兴冲冲跟在叶尔根身后，来到了船中间进行捕鱼作业的地方。
叶尔根走上前，点手叫过一个正在指挥作业，看上去像个管事模样的船员，拉过张三简单交代两句，双手一背，便优哉游哉地晃走了。
这趟偷渡之旅要在海上至少飘上十天半个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会非常无聊，孟向阳发现张三对捕鱼的事颇感兴趣，便跟叶尔根提了提。
叶尔根是这艘渔船上的大副，如果将船长比喻成大当家，那么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二当家，因此安排张三在一旁看看捕鱼作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张三来之前，孟向阳暗中嘱咐他，要趁机多留意船上这些人举动，也算为他们自身的安全增加一些保障。
由于语言不通，张三跟这帮船员暂时没法交流，只是用肢体语言比划比划，表现出极为友善的态度。
起初他只是饶有兴趣地旁观，后来跟船员熟稔了一些，便自告奋勇地上前搭手帮忙，这帮人见他身手敏捷，力气更是出奇的大，都纷纷咂舌。
一两日光景下来，他就跟这帮船员熟识起来。船员中有个岁数不大，看起来眉目清秀的俄国小伙，稍微懂一点中文，据说他家里有个亲戚娶了个中国老婆，他便跟着学了些简单的汉语。
这小伙名叫索洛夫，他见张三跟自己年岁相仿，搭手干活之际互相脸熟之后，就和张三用中文聊了起来。
这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性情大都热情爽朗，虽然他的中文水平有限，往往需要连说带比划，但经过短暂的“磨合”，简单的交流也没什么障碍。
索洛夫一打开话匣子，似乎很难停下来。经过他一番的热情讲解，张三对这片陌生的海域才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鄂霍茨克海属于西北太平洋地区的边缘海域，被勘察加半岛、库页岛和千岛群岛所环绕，与日本海接壤，属于高纬度冷水海域。
这片海域渔业资源极为丰富，盛产鲱鱼、鳕鱼和鲑鱼等。冷水海域出产的鱼类，通常肉多刺少口感极佳，具有很高的价值，因此吸引了许多人投身到捕鱼的行业。
此外，鄂霍茨克海还出产帝王蟹、象拔蚌、北极贝以及一种体型巨大的鱿鱼，这些都属海鲜中的上等品，味道鲜美无比，当然其价格也十分高昂。
索洛夫跟瓦什卡有点像，是个大嘴巴，说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张三从他口中了解到的事情，就并不仅是这些常识了，还包括一些其他的消息。
比如船长波波夫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经常会克扣船员的工资，喜欢将一些值钱的东西藏起来，并且脾气有些暴躁，船上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骂过。
比如大副叶尔根是个酒鬼，船长藏的酒总是被他偷喝，但据说他和船长的妹妹有一腿，波波对他十分信任。
比如瓦西里的姐姐和波波夫睡了觉，所以才提拔他当了大管，再比如红鼻子头的瓦连科，前段时间死了老母亲。
还有，新来的安东尼奥是个狠角色，前两天赌钱的时候一拳揍掉了别人的大牙……
张三在一旁认真听着，虽然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但却努力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索洛夫把自己知道的船上的大小事情说了个遍，又问起张三的情况，他当然听不到任何实话，被张三用提前编的一套瞎话，随便就给糊弄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