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蛋刚得了张三送的手表，小孩子总是对新鲜物件稀罕得紧，欢快地跑在前面，把个表链捏在手中，嘎啦嘎啦摇个不停。
时间不大，三蛋带着张三和莲淑到了地方，还没爬上那道小山坡，张三抬眼一望，就看到了石屋前站着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
月光清冷，夜风习习。荣彩婆婆花白稀疏的发丝在夜风下微微飘摆，咧嘴露出了笑容，只是她口中没剩下几颗牙齿，配上那张干枯苍白，暮气沉沉的老脸，使得这笑容看起来透着几分莫名的诡异。
“我把叔叔和老师带来了！”三蛋小跑着抢先到荣彩婆婆身前，亲昵的抱住她。
荣彩婆婆的注意力似乎全都集中在了张三和莲淑身上，没有理会身旁的三蛋。
她眯缝着双眼，怔怔在二人身上看了许久，直到莲淑上前将她搀扶住，她才从失神中缓过来，嘴角咧得幅度更大了些，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笑声，随即便招呼二人进屋。
荣彩婆婆这里，张三之前来过一次。石屋不大，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之外，屋中堆满了各式瓶瓶罐罐，里面装的全是各种草药，。石屋中本就潮湿，加上各式的草药，使得屋中的气味十分怪异。
此时，屋里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微弱的灯光，三蛋很乖巧地搬来两张凳子，让张三和莲淑各自坐下，然后身形一转，依偎到荣彩婆婆怀里，祖孙二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听孩子说，你们对他很好，又是教学问，又是送东西……老婆子我得表示表示感谢，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草药送给你们。我听说，你们两个都是中国人？”
荣彩婆婆浑浊的目光，在张三和莲淑二人身上缓缓地游移着，沙哑刺耳的声音落入耳中，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但张三和莲淑都是懂礼数的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言语态度都极为客气。
寒暄了片刻，荣彩婆婆不理二人的推辞，颤巍巍站起身，到角落里寻摸半晌，抱起两只小瓦罐，转身来到二人近前伸手递上。
张三和莲淑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犹豫之色，但老太太似乎态度坚决，二人只好将瓦罐接过。
“我奶奶的草药可神奇了，能治好多病呢……”三蛋朝张三挤了挤眼，小脸上露出开怀之色，张三和莲淑接受他奶奶的馈赠，显然也让他很有面子。
“我老婆子除了摆弄草药，最拿手的就是酿酒，今天你们一定要尝尝我用野果酿的酒，比你们刚才喝的米酒，可要好很多呢……”
荣彩婆婆见二人接过了草药罐子，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仿佛瓷片摩擦，让人听了牙酸的沙哑笑声，从她嘴里发出，让张三突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或许人老了，就是这样吧……”荣彩婆婆颤巍巍转身去倒酒，张三看着她苍老佝偻的身影似乎不停在颤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荣彩婆婆从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瓷杯，醇厚浓郁的酒香从杯中逸散开来，令本就不大的石屋瞬间酒香四溢。
昏暗的灯光下，荣彩婆婆端着瓷杯的手不住颤抖，杯中的酒液几乎都要漾出来，浑浊眯缝的双目似乎比往日睁得更大了一些。
当她将装满酒的瓷杯递到二人手中，认真注视着二人闻着酒香，一口一口不断喝下时。
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十分畅快。笑着笑着，那笑声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荣彩婆婆似乎抑制不住某种怪异的情绪，发出桀桀怪笑的同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开始变化。
慢慢地，她的笑声透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森森冷气，而她的表情也变得扭曲，直至狰狞！
当张三察觉到眼前的荣彩婆婆不对劲时，一抬眼正好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苍老面孔，看着自己二人狞笑不止，那笑声很大，使得她的身体也跟着剧烈起伏。
似乎有什么压在心中多年的情绪，随着她诡异放肆的笑声渐渐释放出来。
“不对！一定有问题……”
张三意识到不妙，刚想站起时，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地前，他艰难地转头，看到莲淑已经瘫软下去，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张三微微颤动几下，恍惚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的诡异声音，那声音时而呢喃低语，时而嘤嘤哭泣，时而桀桀怪笑。
受到这声音的刺激，张三稍稍恢复了点意识，猛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立刻脊骨发寒，一阵心惊肉跳。
胸前的刺痛仍在持续，而且变得愈发强烈。
“为什么？这老太婆为什么要害我们？这是……就要死了么？莲淑她千万不能有事，我答应要保护她的……”
脑中最后的念头闪过，张三艰难地抽动几下，渐渐平静下来，又失去了意识……
又过去了很久，张三只觉身上陡然一凉，悠悠转醒之时，耳边已经响起了吵闹声，他努力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恍惚地看了看周围，渐渐恢复了神智。
石屋中挤满了人，一张惊魂未定的秀气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女老师武秀梅，围在四周的有那些同行前来支教的学生，还有不少村民。
村长阮江明正将他搀扶起来，面前正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胸前擦抹着，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前一片殷红，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不断袭来……
在疼痛的刺激下，张三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倒吸口气的同时，心中一紧想到了莲淑。
他慌忙向四周看去，当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立刻挣扎着就要起身。
“莲淑……莲淑怎么样了？”张三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还没等坐起身，就被村长阮江明和武秀梅合力摁下。
“别担心，姑娘她没事！”
“莲淑只是昏过去，一会儿就能醒……”
阮江明和武秀梅同时开口，张三听了之后，才将心中的担忧压下，重新躺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仔细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此刻，他感觉头痛欲裂，脑袋一阵阵抽痛，微微有些眩晕，嘴里干涩发苦。
这时，有人端过来一碗发苦的药液给他灌下，喝下后片刻，脑中的痛感稍去，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点，他重新挣扎着坐起。
又缓了片刻，张三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
“是三蛋奶奶，是她……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张三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当他想起荣彩婆婆的狰狞面孔，以及令人人心中发寒的恐怖笑声，转头看向身旁的阮江明，仿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这个……我也不清楚，荣彩婆婆她……她已经死了！”阮江明离得近，明白张三的意思，他眉头紧皱着，面色阴沉地开口。
“刚才本来要商议明日返程的事，大家都在就差你和莲淑，听明哲说你们俩已经出去了很久，我不放心这才带人去找，半路上遇到三蛋，他说家里出事了，等我们赶到石屋，就看见荣彩婆婆竟然……竟然要杀你！”
武秀颤抖着开口，目光落在张三胸前时，目中仍残留着浓浓的惊恐。
“我闻讯赶到时，你险些被那可恶的老太婆切开了胸膛，姑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幸好她年弱体衰，手上没什么力道，只是划开了肉皮，没什么大碍。
依我看，你们应该是被她下了毒，我已经让人去请沙西村的老郎中了，他来了就能给你们解毒。发生这种事，真是……真是对不住你们！”
阮江明眼中带着惊恐和愤怒，简单将事情讲述一遍，看向张三时脸上露出深深的歉意。
张三忍着脑袋里的阵阵痛楚，努力捋了捋思路，有气无力地道：
“三蛋过来找我，说是他奶奶让我跟莲淑去一趟，我俩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老太婆说是要送东西给我们，又端出来什么野果子酿的酒，那酒闻着很香，我和莲淑喝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说完，张三又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眼睛蓦然睁大，似想到了什么，猛下意识地抓紧了阮江明的手，呼吸有些急促地继续说道：
“我想起来了，那时她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中国人，我觉得这或许就是她要害我们原因……你刚才说，她已经死了？”
阮江明定了定神，道：“我带人赶到时，先让人将老太婆制住，她就一直那么咯咯咯地怪笑，那笑声听了让人瘆得慌，她一直笑一直笑，笑着笑着突然就……
就没声了，当时大伙忙着救人，也没人在意她，回过头一看，她已经断了气……”
说完，他看了眼已经断气的荣彩婆婆，想起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尤其是荣彩婆婆那瘆人的笑声，他仍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阮江明话音一落，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仿佛都被带入到方才的场景中，大伙儿都沉默下来，就连呼吸都变得细微，似乎荣彩婆婆那森然可怖的笑声仍在耳边回荡。
张三表情一怔，脑中翻来覆去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这时，莲淑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才将屋中的诡异气氛打破。
张三顾不得伤势，直接扑下床，跌跌撞撞到了莲淑身边，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关切地呼喊道：“莲淑，莲淑，莲淑你醒醒！”
要说这里最关心莲淑之人，肯定就是张三，他答应过孙兴国，要保护莲淑的安全，谁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嘶……嗯……头好疼，我……这是怎么了？”莲淑缓缓睁开眼，表情痛苦地轻声说了句。
“没事，没事了……你醒来就没事了！”张三听到莲淑说话，这才长出口气，面色一松，赶忙开口劝慰。
“莲淑，你没事就好，我们都担心得要命。”
“哎呀，可吓死我们了！”
“姑娘，你醒了就好，不用怕很快就能好……”
武秀梅等一众学生还有村长阮江明都围了过来，见莲淑悠悠转醒，一个个才将提起的心放下。
其实，那阵荣彩婆婆端出酒时，张三要比莲淑多喝了将近半碗，但是他体魄强健，加上荣彩婆婆先向他动手，胸前被割破流出不少鲜血，毒性随着血液散出不少，所以张三虽然中毒比莲淑深一些，却醒得更早。
莲淑醒来后，众人一番询问查看，发现她除了头痛乏力之外，身体并无其他异常，赶紧给他灌了些药汤，再喂下一碗清水，莲淑才悠悠转醒。
“大伙儿快让让，老郎中来了！”
正这时，一阵匆忙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两个青壮抬着顶滑竿，急匆匆到门口停下。
人群一分，二人搀扶着一个老已经头到了门外。
这老头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他须发皆白，但面色却十分红润，穿着一身宽大的粗布衣衫，迈步走入时竟不显老态，脚步稳健匆匆进了屋。
老头进了屋，看了眼起身迎上的阮江明，朗声问道：“明娃子，这么晚把老头子找来，出了什么事？莫非是他们俩个……”
开口时，他目光在屋中一扫，立刻发现了有伤在身的张三和床上躺着的莲淑，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老郎中，没有要紧事，哪敢这么晚去叨扰您。他们是城里来我们村支教的学生，被荣彩婆婆下了毒，要……要害他们性命。幸好我赶来得及时，没有闹出人命，您快给瞧瞧，帮他们把毒解了！”
阮江明见到这位老郎中，立刻松了口气，一边解释道，一边拉着他到了张三和莲淑近前。
“你是说……荣彩？她现在人在何处？”老郎中听到荣彩婆婆的名字，目光微微一缩，看向阮江明问了一句。
“她已经死了……我赶到时及时将她制止住，但是她似乎情绪有些不对头，疯疯癫癫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就……就死了，我们都给吓坏了，这事回头再说，您先看看他俩！”
阮江明简单说了几句，指了指张三和莲淑，面露急切。
听到荣彩婆婆的死讯，老郎中面色一僵，怔了片刻才幽幽一叹，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郎中迈步上前在床边坐下，开始给张三和莲淑诊治。
他让二人张开嘴，凑上前闻了闻，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他们身上各处又仔细检查一番。
当他看到张三胸前交错可怖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角微微跳动几下，又小心地将纱布重新包好。
老郎中缓缓站起，拈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向阮江明直接吩咐道：
“他们确实是中了毒，你快让人去找些鸡鸣草，鹿尾根，青葛籽还有水葫芦叶，快去！”
“好，我马上让人去找……你们几个，快点分头去找！”阮江明不敢耽搁，立刻点了几个青壮去寻找药草。
阮江明转过头来还没等开口，就见这老郎中眉头紧紧皱起，面色阴晴不定，目光在张三和莲淑身上转来转去看了半天，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他们两个，都是中国人吧。”
“老郎中，您……您怎么知道？”阮江明顿时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疑惑。
众人听到老头的话，纷纷将目光转过来。张三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老头，心潮起伏之际，更有强烈的疑惑涌上。
老郎中没有理会众人，只见他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心情极为复杂。片刻后，随着一声叹息，他缓缓站起，轻声开口：“先带我去看看荣彩吧。”
荣彩婆婆的尸身，之前已经被人抬到了村长家，此刻正停放在院中，地上放着一块破旧的门板，她的尸体放在上面，不知谁给盖了块布帘。
尸体旁，三蛋眼神呆滞地蜷缩在角落里，似乎已经忘记了哭泣，身体时而一抖一抖地抽搐，仿佛失了魂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