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八人围在一起,似乎将饭菜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十分投入。
老侯和张三坐着的位置离这伙人不远,听得真真切切,老侯只是晃晃脑袋笑了笑。
张三听了他们的对话,面皮不由抽动了几下,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
一帮穿着囚服的光头罗汉,脑袋瓜一个赛一个铮亮,他们端坐在饭桌前,全都表情严肃,一会儿争辩几句,一会儿又拧着眉头苦苦思索,像极了大学里的教授学者在研讨什么学术问题。
傍晚,张三端了脸盆,里面放了几件待洗的衣物,与老侯一起到洗漱间洗衣服。
“老侯,问你个事呗。”他四下张望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
“啥事,你说?”老侯正搓洗着衣物,看他神情有异,便往近凑了凑问道。
“华哥这个牢头是咋当上的?”
“你……你问这个干嘛?”老侯脸色微微一变。
“我就是好奇,这监狱中的到底都有哪些个规矩。”张三面色不改扯了个谎。
老侯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要说嘛,这里边的规矩也简单,谁的拳头硬、谁够狠,谁就当牢头喽。”
“几年前,华哥刚进来那会,号房里说了算的是叫大傻,大傻这人有两下子,虽说脾气有些暴躁吧,为人还是不错的,也不怎么欺负人。
华哥头一天到这儿,大傻就给他先过了过堂,华哥心里不服,顶了几句,大傻就下手重了点。
后来那个石头进来了,他跟华哥是乡党,两人走得就比较近,这个石头啥事都听华哥的,他这人脑子简单,身上有股子狠劲。
刚开始大傻还能压着这两人,再后来那个马六来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华哥石头凑成一伙,这家伙脑子够数,主意也多,三个人凑在一块很快就把大傻给整倒了。
当时我没在场,听说是在加工场干活时出了点意外,机器出了故障,大傻的腰椎被击成粉碎性骨折,伤得太重没法治,后来就瘫到床上了,也不知给转到哪儿去了。
监狱里对这种事,也不怎么重视,给下了个意外伤害的定论,不过大伙儿都说,是华哥几个捣的鬼,但是谁也没证据。大傻一走,华哥和石头就凭着拳头硬,打趴下几个不服的,然后他就当了牢头。”
“哦,原来是这样,这倒是他的风格……”听完了老侯的详细叙述,张三露出恍悟表情,喃喃自语道。
“你说啥?”老侯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有点摸不着头脑。
“哦,没什么,我是说他这人挺阴险的。”张三有点失神,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哎,张三呐,我也看出来了,你跟我不同,跪下当狗的事你做不来的。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就像我以前给人动手术一样,出一点差错那可就是要人命的。这地方,也是处处危险啊!”
老侯是个聪明人,隐约猜出了张三的心思,拍了拍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侯,谢谢你。”张三知老侯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暖。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老侯沉默片刻,面色稍显犹豫。
“没事,又没旁人。”张三四下瞅瞅,压低了声音。
“老实说,我也看出来了,你这小子不简单,是不是还会两下子?”老侯一脸神秘说道。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呵呵,别忘了我可是医生,有些东西从身体上是能看出来的。”
张三嘴上没说什么,悄悄向他竖起大拇指。
“我在这监狱,待的时间也不短。有些事啊,比你看得透彻些。我问你啊,你觉得监狱这些犯人里面,哪种人最让人畏惧?”
“当然是心狠手辣的那种人。”
“你指的是打架下手狠的那种?”老侯举起拳头晃了晃示意道。
“嗯,差不多吧……”
“其实,对别人狠那不算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对自己狠?”
张三有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老侯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瞅了瞅四周无人注意,这才接着说:
“这么跟你说吧,在这里犯了事的,都会被狱警带去‘上手段’,这些狱警的手段那可厉害得很。
有的犯人刚进来,咋呼的厉害,不服这个不服那个的,可一旦尝过那些手段,马上就怂了,这种人别人是不会怕他的。
但是,有人却能在狱警的手段下熬过来,在我看来,这种人有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这些犯人眼睛可都亮着呢,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我说的意思,你懂吗?”老侯说完大有深意看了张三一眼。
“哦,原来如此……”张三听了他的话,仔细琢磨咀嚼一番,轻轻点了点头。
老侯看着张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然显的不安起来,但他并没言语,微不可闻叹息一声,低头继续搓洗衣服。
“哎,我也真是的,说这些干什么……哎,但愿能帮到他吧……”话一出口,老侯心中便生出一丝悔意。
……
这晚,张三想了很多,几乎整晚未睡。
他反复琢磨着老侯说的那些话,脑海中将监狱中这些人和事捋了好多遍,不断思索着。
第二日,他从铺盖下取出那本从欧阳先生那里借来的书来,面露思索的神情,片刻后将书揣在了衣服里。
吃饭时候,他远远瞅见那姓高的年轻狱警,借打饭之际来到对方近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这狱警听了也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走开了。
狱警小高在前面带路,张三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没多久二人就到了欧阳先生的小院前,小高使了个眼色,张三会意,便直接进了院子。
欧阳松手中拎着个短把的小锄头,正在院中的菜地里忙活着,可能是太过投入,院子里进了人他丝毫没有发觉。
张三看他神情专注的样子,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许久过后,欧阳松将菜地里的杂草清理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揉搓了几下,转身之际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个人。
“小友,你怎么来了?”欧阳松掸了掸手上的泥土,脸上洋溢出一股子热情,。
“欧阳先生,我来找你换本书看。”张三露出腼腆的笑容,从身上掏出之前借的那本《老子道德经注》。
“来来,快进屋,我们进去聊。”说着便十分随和拉起张三进了他的小屋。
欧阳先生先给张三沏了杯茶,然后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张三将书页掖了掖平整,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前一推。
“欧阳先生,多谢你借书给我看,前两天已经看完了,今天特意过来还书。”
“好说好说,你许久不来我这儿,我这老家伙可是整天惦记着你呀!”
欧阳先生拿起书放回到书架上,跟着又坐下来继续说道,“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啊,可习惯了这地方?”
“还好吧,如今基本已经习惯了。”张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习惯了就好,有时候这人呐,得有点阿Q精神,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事儿得想开点,你说对吧?”欧阳先生双目中透出一股睿智之色,微笑着看着张三别有意味的说道。
“嗯,我现在心态挺好的,既来之则安之嘛。”张三一边琢磨着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一边镇定自若说道。
欧阳先生不知心中想起什么,眼中稍有片刻失神:片刻后感慨道:“说的不错,心安就好啊……”
“哦对了,欧阳先生,我给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昨天吃饭的时候,有人抱怨饭菜太难吃。
出头的那位被狱警给带走了,接着一堆人就议论开了,就是关于犯人有哪些权利方面的讨论,那场面可热闹,跟辩论赛差不多……”
张三把昨天饭堂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哦,竟有这事?呵呵呵,这帮人还真有趣儿。诶,对了,那你看,这监狱中的犯人都有哪些权利呢?”欧阳先生面露微笑,突然又问了一句。
“这个嘛,我认为一些生存的最基本的权利还是有的,至于其他方面,就难说了……”
“就像井底的蛤蟆,头顶上也就巴掌大点天……”欧阳先生说起话来幽默感十足,张三觉得与他交谈甚是有趣,不由起了兴致。
二人又东拉西扯聊了许久,都觉十分快慰。张三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对了欧阳先生,我想跟您打听一下,监狱里对闹事的、斗殴的都怎么处置吗?”
欧阳松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暗道:“这小子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原来目的如此……也难怪,整日提防着旁人算计,不如先下手为强!既能脱离险境,又能借此事立威,可谓是一石二鸟,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