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一个重物一直压在胸前，推又推不开，令他难以喘息，他挣扎了一番无果后，强行睁开眼，就看到阿朱趴在他胸口，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见他醒了，阿朱冲外面喊：“姐姐，他醒了。”
阿离推开门，黑纱覆面，眉眼比之前柔和许多，手里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糕点，笑着说：“阿晏，你终于醒了，吃点东西吧。”
阿离走过去，把糕点放在容晏的床头，一股淡淡的栗子香味笼罩在他鼻尖，他忍不住多吸一口气，仿佛舌齿间也在嚼着栗子。
容晏正要起来，阿离忙把他按下去，道：“你受了风寒，还是歇着吧，胸口有淤血未清，就帮你都逼了出来，现在应该会好很多，都怪我太心急，没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等下我去给你抓药，你先吃点栗子糕垫垫肚子吧。”
“没事，师父也是一心想教我武功。”容晏阿离嫌他身体不好，不愿带他，忙解释，“应该是以前经常被人贩子和乞丐打所致，你瞧，现在我生龙活虎，一点儿事都没有。”
阿离怔了怔，笑道：“确实是好了很多，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休养几日，再吃几贴药，彻底养好了身子，才能接着往下练。”
“好，不过师父还会医术吗？”
能徒手打废三个大汉已非常人能及，没想到阿离小小年纪，还精通医术。
她谦逊地笑了笑，“略懂一二罢了，快趁热把栗子糕吃了。”
现在的阿离出奇地温柔，跟之前严厉逼着容晏扎马步的人好像不是一个人，但是比起严厉的她，容晏还是喜欢温柔的师父。
“多谢师父，这是你做的吗？”
阿离点头，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对啊。”
容晏认识阿离不久，但阿离在他印象里是个稳重又不失狠厉的女孩，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忽略阿离的年龄，可没想到阿离也会有小女孩狡黠的一面。
听到是阿离做的糕点，容晏伸手就往嘴里扔，阿朱也毫不客气，栗子的香气扑鼻，充斥在狭窄的屋子里。
阿离含着笑意看着他们，目光落在容晏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夹在里面。
吃着吃着，容晏鼻子一酸，心情说不出来地复杂，离家出走后，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被人照顾，还能吃上这样热乎乎的糕点，就仿佛人在家中，母亲依然在他身边。
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其他两个人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阿离看阿朱吃得开心，眼中含笑，宠溺地摸了摸阿朱的头。
容晏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句地吃着糕点，热气下肚，丹田里仿佛充满了力量，他不由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若是日后有所成就，定要好好报答师父。
突然，耳边传来阿朱的哭声，容晏抬头，暖烘烘的屋子和面前的两个人在他眼里渐渐虚化，直到完全看不见，只有阿朱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意识到什么，容晏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寝房的床上，身边是冰凉的床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他，没有栗子糕，也没有……阿离。
顾不上失落，阿朱还在哭，容晏匆忙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衫，走出了房间，阿朱的房间和他是相连着的，两人只隔了一堵墙，阿朱的房间亮着微弱的烛火，里面的人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容晏走进去，阿朱坐在床上几乎快哭到断气，见到容晏过来，哭得更厉害，伸手紧紧抱住容晏。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容晏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背，问道。
阿朱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梦到姐姐了。”
闻言，容晏身子一僵，良久叹息，“我也是。”
“姐姐说不要我了，她嫌我笨，就离开我们了。”
“怎么会，她只是被坏人抓走了，没有办法回来，她不可能抛弃我们，阿朱，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阿朱泪眼朦胧，抽泣地望着容晏，“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容晏哄着，神情黯然，喃喃道，“而且，我也很想见她。”
阿朱撅起嘴，“你骗人，皇宫里有姐姐，我想见姐姐。”
容晏想说皇宫里的姐姐不是阿离姐姐，但话到嘴边，看到阿朱满是希冀的眼神，容晏实在不忍拒绝，只好哄道：“好，明天我就带你去见姐姐。”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阿朱终于稳定住了情绪，趴在容晏怀里抽泣，没有再哭，可一只手紧紧抓住容晏的衣袖，生怕只要一松手，人就会像阿离一样不见。
“阿晏，你今天跟我睡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刚回京城时，两个人还经常挤着一张床，可后来容晏官位高升，越来越忙，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不回来，两个人就分房睡了，虽然占着一张大床睡很舒服，但阿朱还是喜欢身边有人陪着。
容晏答：“好，我们早点睡，明天下了早朝，我带你进宫。”
阿朱重重地点头，赶紧爬进被褥里，生怕晚了就见不到姐姐，容晏也跟着钻了进去，他跟阿朱不一样，他并不喜欢和别人同榻而眠，可以前跟阿朱睡习惯了，现在又睡一起，心里说不来是什么心情，觉得既熟悉，又满足。
但终究物是人非，阿离不在，他们睡的也不是简陋的大杂院，或者街头客栈，他和阿朱安定了下来，却还是没有“家”的归属感。
因为他们找不到那个最重要的人。
旭日东升，金鸡报晓，阿朱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容晏正好下朝回府，他想起昨晚容晏答应他的话，火急火燎地洗漱换衣，推开门忙去正厅找容晏。
容晏正和萧戚一起用膳，两人谈论坊间八卦，没有发现飞奔过来的阿朱。
阿朱一路横冲直撞地跑过来，险些冲撞了八仙桌，容晏毫无威慑力地斥道：“你怎么走路还毛毛躁躁的，后面没狗。”
“阿晏，我们快点进宫看姐姐吧。”
萧戚在一旁好奇地问：“你进宫看哪位姐姐？”
容晏嗤道：“宫里那么多宫婢，每个都是他姐姐。”
“才不是呢，姐姐只有一个。”阿朱不服气地反驳。
容晏无奈地摇头，“行，快点用膳，吃完我就带你进宫。”
萧戚问：“你要进宫？”
容晏从容地喝了口粥，斜眼调侃道：“你也想进宫看姐姐？”
萧戚倒不避讳，折扇轻轻地打在容晏身上，爽朗地说：“阿朱想见的姐姐到底是多少个我不知道，但我想见的姐姐，不就那一个吗？”
容晏笑了笑，不可置否。
阿朱脑子转不过来，看他们在打哑谜，他又听不懂，问：“萧戚哥哥，你为什么只见一个姐姐，皇宫里有好多漂亮姐姐呢。”
萧戚失笑，摆摆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我家小白周边还围了好几个母猫呢，你怎么就不行了。”
容晏见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了阿朱，“你快吃，再晚点就不带你进宫了。”
这话比一万句训斥来得有用，阿朱忙闭了嘴，认真地扒饭吃。
“你身份特殊，若要进宫，必是大堆人围着，贸然去见她，恐怕有损她清誉，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届时可入宫赴宴，想见的人，自然也就能见到了。”
萧戚叹了口气，“好吧，曾几何时想见她一面哪有这么难，你们啊，就是规矩多，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两位慢用。”
容晏听出萧戚话里的不快，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进宫见姐姐，阿朱特地把压箱底的新衣服穿了出来，把自己拾捯得体体面面，容晏看了都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
“人跟你又不认识，打扮得花枝招展作甚，平时跟我在一起没见你像个人样。”
阿朱今日确实下了十足的工夫，深觉自个儿是那潘安，路上遇到几个长得标志的宫婢，都敢对人抛媚眼，容晏见了，恨不得把这小子就回去重造。
“姐姐认识我，我们上次见了面的。”
容晏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明白，阿朱是把嫤初当成了阿离姐姐，在他意识里，自己跟阿离姐姐自然是亲近的。
“哼，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平时给你吃，给你穿的都是谁，任是谁都比我受重视。”
阿朱今日嘴跟抹了蜜似得，闻言竟讨好道：“自然是阿晏最重要。”
一句不知真假的话不经意间触动了容晏，时光荏苒，他跟阿朱认识了好几年，他们第一次见时，阿朱比他高了半个头，现在他比阿朱高了半个头，阿朱凭着那股子傻劲，永远都有人可以依靠，任是谁都让个几分，但是他却不知能依靠谁。
容晏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该看看太医，不然郁结于心，恐怕活不长。
上阳宫
刚进上阳宫，一股栗子的香味扑鼻而来，容晏止住前行的步伐，忽然不敢向前走。
熟悉的味道总能牵引人的思绪，他有些紧张，曾经能坦然闯入的宫殿，此刻却成了推他进去，都不敢踏入半步的地方。
他想找的人，会不会就在里面？
阿朱没有那么多顾虑，松开他的手，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半晌，就听到阿朱惊喜地喊：“姐姐，这是栗子糕吗？”
容晏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还记得阿离做的那盘栗子糕，即便过去多年，依然让他无法忘怀。
直到里面传来阿朱的招呼声，他喉间干涩，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