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去上阳宫扑了个空,宫婢说嫤初去了御花园,容晏心想可真巧,又怕阿朱会碰上圣驾,匆匆赶去了御花园。
可容晏低估了阿朱的影响力,他找到嫤初时,便见到她一脸笑意地坐在凉亭里静静听着阿朱说书,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星光。
容晏在一旁看着,没有上前打扰,以前阿离也是如此,他在一边耍剑,阿离就坐在阿朱旁边,静静听着阿朱学茶馆里的说书人讲故事,阿朱讲得绘声绘色,阿离听到精彩处,不苟言笑的她还会逗得笑出声。
他看到过,那时的阿离,失了平时的锐利,眼中也会出现如天上星辰的光芒,就像现在的嫤初。
容晏回忆起往事,直到阿朱唤他,他才如梦初醒,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
“臣参见陛下。”
“平身。”嫤初见到他收敛了笑意,“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容晏假装听不出她的讽刺之意,望着她面前已经放凉了的药,问:“陛下在柳神医的调理下身子日渐好转,为何不喝药?”
嫤初脸色微变,道:“朕听阿朱说书,听得入迷,忘记了,回头再让柳神医煎一碗便是。”
容晏不太相信这个说辞,他听说嫤初不愿意喝药,最近好了些,喝药也勤快,见她又不喝,还以为她在闹脾气。
“那便好,陛下一定要注意身体,服药更需按照柳神医所说,每日不断。”
这种话听多了,嫤初就不愿意听,低下头玩起自己的手帕,容晏被无视也不生气,转头看向阿朱,不悦道:“让你等我,你怎么跑到陛下这里来了?”
嫤初替阿朱打抱不平,说:“你别教训他,朕觉得他很有趣,你日后若是有空,把他带来同朕解解闷也不错。”
阿朱有点小得意,撇过头轻哼一声,若是他能长尾巴,这小尾巴估计都能飞上天。
容晏有点头疼,自从上回去了一趟峨眉派,嫤初是越来越不怕他,以前不爱搭理他,每一句话都存着试探交锋的意思,现在是喜欢和他耍性子,有时候一言不合还会反过来训斥他。而阿朱也从不让人省心,宫里宫外两祖宗都让他碰上了。
“那你们方才说什么那么开心?”
阿朱竖起中指放在唇边,神秘地说:“不能和你说,姐姐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什么姐姐,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见人就叫姐姐。”
阿朱至今年已是双十年纪,换了普通人,早就定亲了,但他以为自个儿还小,把稍微有点儿姿色的姑娘都叫做姐姐。
容晏道:“陛下勿怪,臣这书童顽劣,若是有冒犯陛下的地方,还望陛下见谅。”
嫤初垂眸,竟是笑了笑,嘲讽道:“要说冒犯,摄政王平时可没少冒犯朕,朕何曾怪罪过你?”
容晏一噎,这话听来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嫤初适可而止,她和容晏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可要是还经常针锋相对,那她之前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便移开话题,问:“摄政王今日进宫,是为了刘御史弹劾一事吧?”
容晏点头,“不错,请陛下看看这个。”
容晏把写好的奏折递了过去,嫤初疑惑地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刘御史及其同党的罪行,放在最前面的,便是和赵公权勾结。
赵氏一族已被处决,可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且这条鱼还在御史台。
嫤初重重地合上奏折,问:“可有证据。”
容晏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手上早已掌握了刘文涛的罪证,一直按兵不动,便是等着引出其他同党,现在,时机成熟,该收网了。”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刘文涛的罪行,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容晏反问:“不然陛下以为什么?”
嫤初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说:“我看刘御史在奏折中陈述,你们二人的矛盾,是因一个青楼女子而起,不知这位青楼女子,是何方神圣?”
“陛下,你问得太多了。”
容晏清清冷冷地回了一句,既是回应,也是在警告。
说句好听的,容晏还能来先请示嫤初,已算是给足了她面子,问太多,难免会惹容晏心烦。
嫤初明白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实权,可惜刘文涛不明白,还愚蠢地拉上御史台,撞上容晏的大网里。
“摄政王不愿回答,朕不问便是,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刘文涛?”
容晏平淡地吐出三个字:“诛九族。”
嫤初愣了愣,思索片刻,摇头道:“如此过于残暴,朕登基短短两年,赵氏一族便覆灭,如今才过去几个月,又要对刘家下手,怕是不太好吧?”
早知嫤初会担心这个,容晏嗤笑道:“陛下当年也是如今日一般心慈手软,没有听臣的建议,杀死义阳长公主,才有了今日种种,陛下,您登基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明白,斩草须除根的道理吗?”
容晏疾言厉色,吓到了阿朱,嫤初突然被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容晏觉得,嫤初只会窝里横,他算不得和嫤初是自己人,可嫤初除了对他狠,对其他人极为宽容,姑娘家想杀伐果断确实有点难度,他不指望嫤初能有多狠绝,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嫤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敌人手软。
嫤初不明白容晏的苦心,她自然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当初没杀白妍初,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姐妹情深,只不过是想留个能和容晏对抗的棋子,可她不能说出来,而关于刘家的顾虑,也没有错。
这不是容晏第一次吼她,可却是她最生气的一次,竟然有人会说她心慈手软,简直就是笑话。
嫤初冷了脸,警告道:“容晏,你逾越了。”
容晏不以为然,“那陛下就当臣在逾越吧,臣实在想不明白您究竟在担心什么,刘家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九族三百不到,杀了便杀了,陛下哪一次不是把杀人的名头按在臣身上,怎么这次倒怕惹一身骚了?”
嫤初猛地站起来,冷笑道:“既然你早做了这个决定,何苦来问朕,朕最讨厌你假模假样。”
说完,嫤初怒气冲冲地离开,看得阿朱傻眼,这两个人怎么打打杀杀完了,还吵崩了。
“阿晏,你们怎么吵架了?”
容晏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阿朱,嫌弃地说:“赶紧把你嘴上的点心屑擦了。”
阿朱连忙抬手用袖子擦,这衣裳出门前还当个宝,现在却成了一文不值的帕子。
想到什么,阿朱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栗子糕,“阿晏,我给你留了一块。”
容晏望着那盘栗子糕有些触动,不免再想起往事,他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吧,我们走。”
“哦。”阿朱恋恋不舍地看着满桌子的糕点,顺便偷偷塞了几个放进衣袖里,身上装了糕点的感觉真好。
“阿晏,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阿朱的声音很大,冯润正好路过,留心听了一耳朵,听到是阿朱的声音,他不太敢相信,迎面就撞上了容晏。
很快,冯润就看见了追过来的阿朱。
阿朱一看到冯润,吓得躲到容晏身后,容晏护着他,平静地打招呼:“将军也是进宫面圣?”
看到阿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冯润心中失落,对容晏更加来气,“哼,本将军是来向义阳长公主问安的,我倒是要看看,你把贵太妃和长公主怎么样了。”
容晏不见慌乱,不疾不徐地说:“将军言重了,贵太妃和长公主身份尊贵,本王自是敬重,怎会有不敬。”
冯润不屑道:“睁着眼说瞎话,你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听说御史台联名参你,还是因为一个青楼女子,贤侄啊,你今日的权势来之不易,务必要好生爱惜自己的羽毛,千万别让封将军在地下,都替你蒙羞。”
容晏一副“与卿何干”的样子,说道:“有劳冯将军关心,您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容晏也不愿和冯润继续纠缠,拉着阿朱正要走,冯润突然面无表情地抓住阿朱。
“你……你要干什么。”阿朱冷汗直流,还以为冯润又想打他,大声呼救,“阿晏救我。”
容晏打掉冯润抓着的手,把阿朱拦在身后,眸中浮现出细碎的冰冷,声线低沉蕴含怒意,“冯将军,你过分了。”
冯润竟不理会容晏,呆呆地看着阿朱,表情复杂,像是在隐忍什么。
容晏发觉不对劲,见他一言不发,正想带阿朱走,冯润却突然说话。
“我去查了,现在我认的儿子,出生在乡下的一个普通农妇家里,排行老幺,因为家里吃不起饭,在他十岁那年就把他卖了,才辗转流落成乞丐,他……并不是我儿子。”
“所以呢?”
冯润期盼地望着阿朱,说:“我没有恶意,就想看看阿朱是不是我儿子。”
容晏失笑,“冯将军,即便你府中的不是你亲生儿子,也不该认亲认到我书童身上,我这书童亦是有父有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胡说!”冯润激动地说,“你看看他,长得多像我,他分明就是我的年儿。”
容晏一怔,看向战战兢兢的阿朱,目光又落在冯润的脸上,他从前没有发现,这两人,当真是有相似之处,尤其是眉间的憨气,还有鼻子,下颚,竟几乎是如出一辙。
只是两人年岁相差大,冯润又常年征战,面容沧桑,而阿朱被养得白净秀气,平时不容易看出来,但要真仔细去瞧,冯润若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少年时也该是阿朱这模样,只是阿朱心智受损,看起来会更呆一些,也正是因此,旁人才不容易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容晏心下震惊,抿了抿唇,只扔下一句:“一点也不像。”
“阿朱,你这衣裳很好看。”